晚唐浮生 第39节

  “得令!”
  而此时的三原县内,一群贼军正哈哈大笑着追逐着四散而逃的妇人。
  骑着高头大马的李唐宾撞见了,也不过笑骂几声,并不觉得如何。一路上都是这么过来的。儿郎们快活过了,才能积聚士气,才堪战。至于伪唐官军,他在河南见了太多被自己杀得七零八落的所谓官军,不过如此。
  巳时,数骑从北门而至,观其装束,应是散出去的游骑。这些人神情凝重,入城后丝毫不减马速,一路上撞飞了好几个抢得晕晕乎乎的贼军士兵,至李唐宾近前后,才勒马报道:“将军,同官县南出现伪唐军大队,应有三四千人,往华原县方向疾进。”
  “可有骑卒?”李唐宾听闻后也大吃一惊,以为鄜坊军过来了。
  “只有寥寥百余骑,一见我等靠近,便围了上来。”
  “三千余人,没有骑卒。”李唐宾一笑,道:“便先击垮了这部伪唐走狗又如何?”
  在河南、淮南,他经常充作先锋,多少次追着官军的屁股撵,这让他建立起了强大的自信心。伪唐军队,不过如此!
  “将军,张游奕使给我部的命令是前往梁田陂。”有人劝谏道。
  “混账东西!”李唐宾直接一马鞭抽了过去,怒道:“再敢多言,本将先斩了你!待击破这股唐军,抢了华原、富平,再东去梁田陂,亦来得及。传令下去,收拾部伍,向北进发!”
  李唐宾将令一下,三原县内顿时鸡飞狗跳。贼军各营军士在军官的鞭打责骂下,慢吞吞地收拾着抢来的财物,至城外集合。有些动作慢的,直接就被李唐宾的亲兵拿下斩了。
  贼军,也不全是乌合之众。
  ※※※※※※
  广明二年正月二十九,铁林军除辎重一部尚在同官县收集粮草外,主力已开进华原县城。
  华原县即后世耀县,三原县在后世三原东北,两者相隔五十余里。铁林军当日入夜前进城,而此时李唐宾部也已行进到了县南十余里的地方,并在此扎营。
  他们携带了大包小包,军士们不舍得扔掉,因此极大拖累了行军速度。李唐宾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不好说什么。让士兵们扔掉劫掠到的财货?亏你想得出!
  “李延龄还没回来?”县衙旁边的军营内,邵树德脸色难看地看着朱叔宗。
  “昨日刚离开同官县,此时仍在道途。”朱叔宗答道。
  李延龄不过带了五百辅兵,手头大车小车,骡马千余,装满了粮草、钱帛,若是让贼军劫去,必伤士气。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明日一早,大军出城,击破了贼军李唐宾部主力,便再无威胁。
  午夜时分,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邵树德伸手接了两片,触手处只觉一片冰凉。不知道绥州怎么样了,折芳霭、赵玉又在做什么。旋即,他又自嘲,后世电影里,一旦出现这个画面,基本意味着主角要死了。但老子命硬,明日定破贼军。
  三十日。在外厮杀了一夜的斥候纷纷返回华原,他们征衣带血,不过精神状态上佳。
  请示诸葛爽后,大军开始分批进食,准备出城作战。
  临时执掌辎重营的陈诚、郭黁二人发动城内民众,准备各种汤药、担架,同时搜罗壮丁健妇上城,一旦铁林军大败,他们便只能依城而守了。
  午时,随着贼军大队开至城外三里。邵树德也不再犹豫,下令全军出击!
  游奕使朱叔宗、骑军十将折嗣裕部五百骑先行。然后是角手、鼓手、旗手等杂兵,四营战兵随后,最后是千余辅兵。诸葛爽的三百亲兵留在城内协防,而他本人则至城头观战。
  城内民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心里祈盼着这两支军队最好同归于尽。朝廷兵马虽然没有劫掠,但他们一样征粮啊,让大伙的日子艰难百倍。贼军更不用说了,光听从长安传过来的消息就吓死人。
  “咚咚咚……”断断续续飘落的雪花中,大群身穿褐色军服的铁林军将士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至各营、各队规定地点集结列阵。
  寒风劲吹,雪花渐大。
  邵树德骑着战马在阵前快速奔驰,所过之处,军士们皆热烈欢呼。
  兵书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今天邵、李两军九千余众,进行的应该就是最次的“伐兵”了。伐兵者,合刃于立尸之场,不得已而用之也。但咱们的邵军使,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打呆仗”了么?
  “昔日在晋阳,某与众军士有约。”邵树德勒住战马,停于战阵之前,大声道:“军士逃,斩军士!散将逃,斩将!邵某逃,立斩邵某!今日要诸君兑现诺言矣!贼军三千余众,立于二里之外,饱掠负重,师老兵疲,吾等今日便将其击溃,振我军威!”
  “杀!杀!杀!”诸军士用槊杆击地,大声吼道。
  对面正在整队的李唐宾部闻听,顿时一阵骚动。唐军已经整军完毕,都在鼓舞士气了,这里连队列还没整明白,这支敌军有点不太一样啊。
  “卢怀忠!”
  “末将在!”
  “敌军左翼整军较慢,喧哗声较大,应有可乘之机。汝乃都虞侯,可领右翼一营侧击。”
  “末将遵命!”卢怀忠策马前驰,胸中满是豪情。在他身后,数名骑手扛着将旗紧紧跟随,很快便至右翼阵前,部署作战指令。
  “关开闰!”
  “末将在!”
  “某之左翼便交给你了,落后中军五十步,盯紧了,不能出岔子。”
  “末将遵命!”关开闰同样策马离开,军士们也开始调整阵型。
  “朱叔宗、折嗣裕!”
  “末将在!”
  “汝二人领骑卒在后阵观望。若敌疑,阵脚动摇,可暴击之也,勿需等待将令。”
  二人领命而去。
  “蔡松阳、徐浩、范河及辎重营,便跟着本将一起前进。”
  风更大了。
  李唐宾看着闹哄哄的军士,再抬头看看被吹得飒飒作响的军旗,心中顿时生出股懊悔之情。
  托大了!
  西北风骤起,风雪迷了眼睛。将士饱掠重负,体力不及全盛状态一半。而对面的唐军,显然比他们在关中、河南遇到的要精锐不少,而且士气特别高昂。
  “将军,这仗不好打。”尚存策马走到李唐宾身侧,低声说道。
  这话也就他敢说。作为尚让族人,李唐宾也得给几分薄面,不然直接就以动摇军心的理由阵前问斩了。
  李唐宾怒瞪了一眼尚存。都是屁话,老子能不懂?五千人击三千人,唐军又这么“弱”,本来十拿九稳的功劳。可现在人数算错了,唐军有至少三千五百步卒、五百骑卒,城内多少亦不清楚。
  但这些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这支唐军能打。但凡有点眼光见识,都能看出这一点。
  “不能退,一退就是大溃。”李唐宾连点数名游骑,让其传令各部,尽快整顿部伍,有喧哗不听号令者,立斩!今日若能侥幸击败这支唐军,定要好好收编一番,都是好兵啊!
  “咚咚咚……”对面的鼓声又响了起来。随即便是一股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顺着北风传了过来,让李唐宾部又起了一阵骚动。
  人少,竟然还主动进攻!李唐宾恨恨地一甩马鞭,不等了!再等下去,对面两波箭雨下来,这边就要有人逃跑。
  “击鼓!进军!”李唐宾看着唐军步阵举着高高的长槊,不紧不慢地挤压过来,心里更是冷如冰窖。
  失策矣!这仗就不该打的。
  “嗖!嗖!”箭借风势,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巢军阵中出现了三三两两的逃兵,他们直奔后营,想要拿取自己的包袱。不过很快被李唐宾的亲将带人斩杀。
  巢军阵列不整,还击的箭矢也软弱无力,不知道被风吹到了哪里。铁林军上下士气大振,七十步时又是一波箭雨洗地。
  巢军出现了小范围的溃逃。有人一边逃,一边扔掉藏在怀里的绢帛、铜钱,有人则要钱不要命,逃跑过程中竟然还弯腰去捡。敌将亲军连斩十余人,但还是止不住。
  “唏律律……”后阵的朱叔宗、折嗣裕带着骑卒开始前出,分派各部任务。
  “射!”又是一波直射。
  数百枝长箭破空而去,肆意收割着巢军前排将士的生命。
  隆隆声响起,铁林军的骑兵开始慢慢加速。
  “跑啊!”
  “败了,败了!”
  “将军快走!俺来断后!”
  巢军方阵出现了大范围的崩溃,李唐宾直接打马转进,不过被乱兵所阻,狼狈异常。
  “传令,但有敢捡拾地上财物者,立斩!”还没接战敌军就崩了,这让邵树德有些意外。他现在要做的是不犯任何错误,稳稳地将这场胜利攥在手中。
  讨贼第一战,许胜不许败!
  第018章 风劲角弓鸣
  将军猎渭城(下)
  “嘣!”羽箭飞出,将一名只顾逃命的敌骑射落在地。
  此人一时未死,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过很快被数骑压过,惨叫连连。
  朱叔宗放下骑弓,又从马腹下抽出马槊,加速上去,一个横扫,将某名敌骑扫落马下。
  这才是男儿的战场!他的心中满是兴奋。
  而在他身后,更多的骑兵正在折嗣裕的带领下,不紧不慢地切割着敌军溃逃的步兵。有哪个敌将欲收拢败兵结阵的,立刻上去一阵突击,瞬间将其打散。
  他带来的麟州子弟也颇有经验,不逼得太紧,始终给敌军一种可以成功逃跑的错觉。他们只是用骑弓、马槊、横刀轻松收割着跑得最慢的敌军士兵的生命,收割完了,又继续向前收割下一波。就像牧民赶羊一样,不紧不慢,但杀伤惊人。
  李唐宾逃跑途中回首一望,差点眼泪都掉下来。跟了自己三年的兵啊,被人像赶羊一样赶得到处都是。
  今天即便逃回去,还能收拢多少?三百?五百?在张游奕使帐下如何立足?
  李唐宾昏头昏脑,心气沮丧,突得一杆马槊拍来,背上挨了一记狠的,当场滚落马下。
  “抓住这贼将,军使说了赏绢百匹。”数骑冲了过来,将李唐宾团团围住。
  战场上的追杀远未结束。巢军士兵跑着跑着,有人没力气了,直接弃了兵刃,高呼愿降。有人则剥了衣甲,丢了武器,以便更轻松地逃命。
  没人阻拦追兵,没人收容败兵,巢军这一仗,比一般的击溃战败得可要惨多了。死伤超过一千五,九成以上是在溃逃途中被铁林军在背后击杀的。降者两千余众,此刻正被呈纵队阵型快速赶过来的铁林军步卒接收、看押。
  只有寥寥千人成功逃走,其中一半还是骑兵。不过李唐宾、尚存二人比较倒霉,被折嗣裕、朱叔宗二人分头俘获。
  巢军的辎重更不用说了。役畜、粮草、财货、器械全成了铁林军的囊中之物,任凭取之。
  毙伤俘三四千人,还生俘敌将,这一仗,赢得确实辉煌!
  “今日李唐宾犯了什么错误?”战事刚刚结束,邵树德直接将前来道贺的部将拉住,趁热打铁总结经验。
  “轻敌。”关开闰答道:“以为我军兵少,不堪战,便随意压上来,妄图一战胜之。”
  “贪功冒进,不晓天时。”钱守素答道:“起初风小,雪小,但应猜到风雪会加大。本是去堵截河东军的,结果贪功,临时起意进攻我军,招致大败。”
  “庙算多者胜,庙算少者不胜。”卢怀忠憋了半天,道:“军使,俺只懂这么多。”
  “某也补充一句。”邵树德说道:“叔宗,昔日在阳曲时,你曾言‘贼重掠力疲,其心亦恐,退还务速,行队不属,我则进击之’。今贼众饱掠,舍不得财货,堆满了大车驮马,以致随身携带大量器械行军,气力不足,心思犹疑,战心不坚。与我军交战,岂能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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