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媳(重生) 第77节

  王书淮突然将那层窗户纸一捅,谢云初有些防不胜防,她语气温静,
  “你是我的丈夫,照顾你是我的分内之责,换做任何人,我亦是如此。”
  这话跟簇箭似的一下子钝入他心口,剧痛袭来,痛感过于密集而令他麻木,人也跟着定在那里,等到反应过来,密密麻麻的痛楚沿着四肢五骸慢慢荡开,逼得他眉角均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彻底松开手,僵硬地转身,不知怎么迈出的那间屋子,跨出门槛后,满院的灯芒被披在身后,他快马离开,风萧萧从耳畔呼过,越过山棱,钻入林凹深处,又从那笔直的林荫道一跃而出,却怎么都甩不开那满身的狼狈。
  谢云初看着他离去,慢慢在床上躺了下来,说开之后,她人反而轻松了不少。她当然不会认为丈夫是情感上在意她,无非是见她不如过去那般殷勤,心里不得劲而已。
  如此说明白,以后各取所需,各自安好,更中她意。
  翌日醒来,王怡宁那边送来两份朝食,显然是不知道王书淮已离开,谢云初用过早膳后,便牵着珂姐儿去正院。
  姚世子精神抖擞从正院出来,瞧见谢云初露出温和的笑,甚至朝小小的珂姐儿招招手,珂姐儿爱笑,看到谁都笑得甜甜的,姚世子很喜欢她。
  跟小姑父打了招呼,跨过穿堂寻王怡宁,却见王怡宁穿着一件襦裙坐在厅堂正中,倚在圈椅里扇风,形容慵懒,粉面含春,谢云初是过来人,几乎猜到二人做了什么,
  “我来的不是时候。”
  王怡宁面上害躁,瞅了一眼外头大亮的天光,恼恨道,“关你什么事,是那个混账闹得。”又连忙笑瞅了一眼谢云初,
  “书淮昨夜可跟你赔罪?他来请安时,我可是替你狠狠训了他。”
  谢云初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跟王怡宁交待,又岔开话题问起了孩子的事。
  不一会王书琴和王书仪一同过来了,王书琴看到珂姐儿立即伸出手抱她,王怡宁瞅见道,
  “哟,你以前可最讨厌孩子了,如今整日赖着珂姐儿。”
  王书琴捏了捏珂姐儿唇边的两个小酒窝,“谁叫她可爱呢。”
  珂姐儿的脸被姑姑捏得变形,模样滑稽可爱,逗得满堂哄笑,就连姚晶和姚杏也围着珂姐儿转,纷纷伸出手去摸她的酒窝。
  珂姐儿不高兴,将王书琴的手给甩开,吭哧吭哧朝谢云初跑来,这时王书仪见状,立即中途截住小侄女,将她抱起来,随后自然而然坐在了谢云初身旁,“珂儿乖,你娘亲怀着孩子呢,你别扑过来好不好?”
  王书琴见自己的位置被王书仪抢了,颇有些不高兴,提着裙摆坐在王怡宁右下首。
  珂姐儿不习惯被王书仪抱,闹着从她怀里滑下,又朝王书琴扑来,王书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搂着她亲了几口,谢云初看着她俩笑,王书仪难过得垂下了眸。
  王怡宁手撑着额睨着逗孩子的王书琴,“这么喜欢孩儿,快些嫁人生一个嘛?”
  王书琴瞪了王怡宁一眼,“小姑姑这是收了我娘的好处,来当说客了?”
  王怡宁听了这话来气,“你怎么成了个炮仗,婚事旁人提都不能提了?”
  王书琴有恃无恐道,“我出生时,人人都说我像姑姑,性子也随了姑姑,姑姑,你说这怪谁?”
  王怡宁气得要来打她,被丫鬟婆子给劝住,
  “你等着,我就盼着给你说一门亲,弄个嘴皮子厉害的男人来治住你。”
  王书琴也不甘示弱道,“哼,那高詹跟杨惜燕和离了,小姑姑,你这是犯桃花劫呀。”
  王怡宁瞪眼,“他和离关我什么事,我若嫁他当初早嫁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再说了,我有两个孩子,又有产业傍身,我在姚家,谁也不敢拿我怎么着,我去高家被那高詹拿捏?我才不。”
  谢云初听了这话,眉尖微微蹙起,人登时就坐直了,她想起来了,前世的王怡宁为姚家算计得骨头都不剩,得想个法子帮小姑姑避开那一场祸事才行。
  连着三日王书淮都不曾出现在别苑,王怡宁有些遗憾,
  “不如咱们还是回京城吧。”
  她不想把谢云初拘束在此地,害得他们夫妻不能团聚。
  谢云初只得应下。
  二月初八这一日下午,一行人抵达王府,林嬷嬷带着人安安稳稳把谢云初接着进了春景堂,一路问春祺马车可稳当,谢云初可受颠簸了,春祺忙说没有。
  随后便是恭喜谢云初成为三品侍郎夫人,谢云初拿了银子赏了春景堂上下,有了上回王书淮杀鸡儆猴,如今院子里丫头婆子个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生怕惹了谢云初不快。
  捅破那层窗户纸后,谢云初彻底放飞了自我,行事越发随性,原先每日送食盒去官署区,如今吩咐林嬷嬷不必折腾,各部堂官有御膳厨专供,饿不着他。
  既是各取所需,谁也不必端着,谁也不必惯着谁。
  谢云初回到府上第二日,萧幼然的母亲萧夫人来寻她。
  这还是萧夫人第一次主动上王家的门,谢云初不敢怠慢,亲自去外厅迎了她,一道去见二太太姜氏与三太太周氏,姜氏恰好跟妯娌在琉璃厅喝茶,一并见了礼。
  姜氏上回被王书淮训斥了一顿,如今看着谢云初有些避嫌,三太太客气招待了一番,谢云初领着萧夫人回了春景堂,将人安置在次间坐下,便问她,
  “姨母今日特意造访,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萧夫人眉尖的忧愁压都压不住,只抬手示意谢云初来她身旁坐,谢云初走过来,萧夫人迫不及待握住她,半搂住她道,
  “孩子,她回来了,你要见她吗?”
  谢云初身子猛地一震。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从四岁不到那人离开至而今,萧夫人几乎从不在她面前提那个人,偶尔她问到了,萧夫人也是插科打诨交待过去,直到她长大,意识到母亲永远不可能回来,便乖顺地闭了嘴。
  萧夫人看着谢云初那张肖似乔氏的脸,心痛地抱住她,
  “起先我与她每年通一封书信,后来有一回她发了病,便再也没有来往,前不久得知她改嫁了人,嫁给了如今的江南总督江澄为妻,这几日她回了京城,托人联络我,我见了她一面。”
  “她问起你和佑儿,我说你们很好,尤其是你,嫁给了书淮…”
  “她听到书淮是你的丈夫,十分惊讶,说是在江南见过他,是个极好的男子,说你有福气…”
  萧夫人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说到后来带着几分埋怨甚至是痛恨,
  “初儿,她当初和离,我是不肯的,那么小的孩子,她说扔下就扔下,你母亲她是个极干脆的人,心也狠,换我,我做不到…你的苦我没有告诉她,我也不想告诉她,这么些年每每看到你那么艰难地撑起一个家,我便恨她一分…可是…”
  萧夫人泪流满脸埋首埋在谢云初的肩头,“可是看着她如今那么风光,丈夫体贴,富贵无极,我又模模糊糊觉着对于她来说,或许和离是正确的选择。”
  “只是苦了你跟佑儿……”
  哭了半晌,萧夫人吸了吸鼻子,长叹几口气,擦去眼泪道,“罢了,都过去了,你不想,大可不必去见她。”
  萧夫人与乔芝韵是两姨表姐妹,母家本不在一处,萧夫人母亲去世的早,她嫁来京城后,不曾到过金陵,更不可能与乔芝韵见面。
  乔芝韵的意思很明了,既然给不了孩子母爱,干脆不要有任何牵扯,萧夫人一面责她心恨,一面又认可她的话,她也不希望谢云初和谢云佑对母亲有半分祈盼。
  瞧,如今两个孩子不也成长得很好吗?
  谢云初默默听她说完,神情极是平静。
  前世乔氏回京后,也约她相见,那个时候她满心怨恨,拒绝了,甚至带话给乔氏不许她出现在云佑面前,不许她打搅她们姐弟。
  重生一世,她尝过婚姻的苦,忽然明白了乔氏的选择,对她没有任何感情,也谈不上怨恨。
  乔氏走时,谢云佑刚出生,他对母亲没有半点印象。
  谢云初记事早,隐隐约约记得她的背影很美,美得像一幅画。
  声音更是动听,有一种柔韧的温软。
  她始终不知道亲娘长得怎般模样,却永远不会忘却,母亲离开后,最初的那些个大雾缭绕的清晨,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穿得单薄,孤独地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石狮上,张望太阳升起的方向。
  也永远不会忘却某个大雨瓢泼的傍晚,父亲去了国子监久久不归,弟弟闹腹痛,她满街奔波去寻大夫,脚下一滑不小心磕破了门牙,血水伴随着雨水倒灌入她的喉咙里,那种窒息的感觉在很多年以后依旧在深梦里缠绕。
  这也是为什么,她重生后没有非闹着跟王书淮和离,对和离始终持谨慎态度的缘由。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重蹈她的覆辙。
  “面就不必见了。”谢云初起身去了内室,不一会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整整齐齐搁着一万两银票,“烦请姨母帮我把这个信封转交给她,就说我和弟弟不欠她的。”
  萧夫人接在手中颇有些分量,猜到这是谢云初将乔氏当年留下的嫁妆悉数交还给了她。
  她很想说什么,最终沉沉叹着气,起身道,“我一定帮你转交。”
  谢云初送萧夫人回来,见冬宁坐在廊庑下在捣腾什么东西。
  “你在又给珂儿刻什么?”
  冬宁瞧见她起身来,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姑娘,过几日便是您的生辰,我给您做一件寿礼呢。”
  谢云初一听愣住了,“我的生辰,我自个儿都忘了。”
  她笑吟吟走过来,“让我来瞧瞧你在做什么?”
  冬宁连忙背去身后不给她看,甚至神神秘秘道,
  “姑娘,绝不会比你给二爷做的那个鬼工球差。”
  谢云初怔了下,眼眶发热,
  “傻丫头,别伤了手。”
  她当初不知起了多少茧子。
  冬宁咧嘴一笑,浑然不在意,轻轻将锦杌往角落里一踢,避着谢云初继续刻东西去了。
  深夜的户部衙门内,灯火通明。
  年轻矜贵的户部侍郎,依旧端坐在案后批阅折子。
  一身绯红官袍将那清隽的眉目衬得越发翩然,在他跟前候着几位郎中,其中便有曾经是王书淮上司的文郎中。
  王书淮这才上任不到五日,整个户部被他整肃一翻。
  无他,只因王书淮不久后将南下谱写鱼鳞图册,将新清丈出来的田地人口重新造册,为新税法做准备,而这里尚需近十年江南各种类税收账目做比对,他在半年前便上书要求户部整理出这份档案,如今等他走马上任了,依旧杳无踪影。
  王书淮放话,必须在半月内把所有档案归总。
  这不,户部各位郎中并底下的官员夜以继日查阅档案,归类数目,忙得苦不堪言。
  王书淮方将他们整理出来的条目翻阅一遍,并不满意,他轻轻撩起眼皮,明明语气是温和的,可那冰凉的眼神配着那无声压迫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即便他不骂人,可字字珠玑直中要害,简明扼要点出错处,令这些资历深厚的老吏抬不起头来。
  每每废寝忘食忙完公务,深夜从官署区回到王府书房,王书淮皆要在桌案后枯坐一会儿。
  脸上那层温润的表象褪去,冷白的面容嵌着一抹近乎扭曲的冷戾,明明可以不用回来,却又抑制不住想回来,只要坐在这熟悉的桌案,看着那熟悉的一切,胸膛中便有一股炙热的岩浆在奔腾。
  骨子里的倒刺仿若扎破肌肤,从内里膨退出来,覆满全身。
  他问自己这是何苦。
  何苦因为一个女人挫败至此。
  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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