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春神之恋 第41节

  幸好记忆里的哈迪斯很正常,不然这段时间估计有得熬。
  突然她的手被人一点点合上,拿着香棉菊的哈迪斯再次轻声唤她:“泊瑟芬,这是回礼。”
  他塞给她的是冥府光团,泊瑟芬手跟食堂大妈的勺子一样,无法控制抖起来,将光团抖出去。
  哈迪斯也没有意外,他只是平淡说:“这个礼物确实污秽,你不喜欢是正常的。”
  越是淡然的语气,越是让人察觉到其中的心酸。
  泊瑟芬看着自己不争气的手,不过是记忆接过来也不是真的,她怂什么。
  可是重新去接礼物已经来不及了,四周又黯淡下去。
  低着头看花的哈迪斯也随着众神背景而消散开,手里的花是最后消失的颜色。
  泊瑟芬手心虚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片热闹的记忆孤独得吓人。
  马匹又飞驰起来,无数的画面也不断加速掠过,她看到哈迪斯站立在荒芜的黑暗土地上,四周全部都是各种奇形怪状的巨兽,它们拿着鹰嘴锄,驮着巨石跟黄铜在建造王宫。
  下一个画面是哈迪斯身上开始出现黑色的雾气,他再也无法回到众神中欢聚,只能蹲在冥府王宫里沉默绘制热闹的宴会画。
  泊瑟芬坐在车子上,看着他坐在壁画前很久都没有动弹,画上面有宙斯,也有她不认识的一堆神,估计都是他的兄弟姐妹。
  她看到,他将自己绘在那热闹的宴会里,跟着快乐的神灵们举杯。
  原来哈迪斯这么寂寞吗?
  第33章 孤独
  可能是这种过分的孤寂, 让马怕惊扰了这里的安静而放轻踩踏声,马车的速度也变得龟速起来。
  车轮跟地面磕了一下,泊瑟芬整个人晃了晃, 她连忙用手肘撑着马车座位边缘稳住身体, 头上的花掉了几团,滚到坐在壁画前的哈迪斯身侧。
  花沾上淌在地面的黑雾,立刻生长出长茎叶蔓延过去,纤细茎心条缠上他的手腕,又将花开在他的黄金手镯上。
  泊瑟芬看着那些花叶在他身上盛开,不知道为何产生一种微赧感。她头顶的花是多喜欢哈迪斯,就连记忆里的他都不放过。
  花惊动了哈迪斯,正在对着宴会画一人孤独的他侧过头, 上个记忆里的他肤色是健康的褐色,而现在坐在在死亡雾里的神黑发卷垂在肩头,白皙的脸孔上有种紧绷的冷肃感,不知道白了几个色度。
  他冷漠的眼神没有一丝活力,就像是一株阴郁的大型蕨类植物, 藏在大片艳丽的色彩下, 浓烈的红跟疯狂的青遮盖了他身上所有的生气, 就连衣物的褶裥线条都模糊起来。
  泊瑟芬说不清什么感觉,她觉得眼前哈迪斯更像是人形石块, 甚至是平躺在冰柜里的死人,不是颓废的问题,而是没人性没热度。
  刚从上个记忆来, 一对比就像是看到超人电影的主人公突然没落被打败, 这对执着于主角胜利论的观众来说是个悲剧的刺激。
  哪怕这个主人公不是她喜欢的。
  马车慢吞吞远离壁画下的他, 泊瑟芬以为这段记忆也是一闪而过的时候, 却看到他抬起手腕端详着,几朵天真的麦仙翁绕着黄金镯结成花环,桃红的色彩像是火光点燃了他身上生机感,冲散一些绝望的阴郁。
  泊瑟芬刚才紧绷的心被这种色彩冲击缓解了些。
  但是想到刚才经历的一切心情也好不起来,用这种匪夷所思的状态进入另一个人的记忆世界里,比口头倾诉要深刻疯狂得多。
  而且他的记忆负面能量特别多,简直童年小凄惨,成年大凄惨。
  她是那种看悲剧电影就泪腺发达的人,实在受不了这种画面。
  随着马车越走越远,那个立于壁画下的孤独身影,也像是被红锈所覆盖侵蚀,他依旧抬着手腕看着自己手上的花朵。
  似乎这个孤寂到绝望的世界里,他唯一的那点情绪波动,都来自于她丢落到地上的花朵。
  这只是哈迪斯的一段记忆而已,泊瑟芬趴在马车边想说服自己不要心情跟着烂起来,毕竟这都是过去的画面。
  所以哪怕她过去安慰他,或者陪他呆一会,都只是不必要的马后炮。而且,现实中的哈迪斯让人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泊瑟芬深吸一口气,冷酷心肠地刚要甩一下绳子催促马匹快点跑起来的时候,动作却犹豫着停顿起来。虽然哈迪斯是过去的,可是她糟糕的心情却是现在的。
  她每次看个悲剧片都要好久才能缓回来,哈迪斯的记忆比一百部有情人终成仇敌的电影都要来的让人难受。
  而且上学看到乞讨者讨钱的时候,不扫几块钱一天好心情都没有了。
  泊瑟芬思考了下,还是不想让自己膈应得慌,想到这个记忆里的哈迪斯喜欢花,那多撒几朵给他不就得了,也不费力不费什么钱。
  免得他每天都凄凄惨惨地坐在壁画前,对画出来的宴会喝西北风。惨成这个乞丐样,简直就道德绑架别人同情他,不同情都不是人了。
  她伸手捋了捋头发,果然发现又开了许多的花,她在发上刮下一大团野花,有红罂粟野豌豆滇紫草等,色彩缤纷盛了满手。
  她每天都在惊奇自己头发像个筐,啥花都能往里面装。
  泊瑟芬转身趴在马车后,揪着一大团花撒出去,然后对不远处的哈迪斯说:“那个,这个给你。”
  无数鲜嫩的花卉落到长廊上,像是点缀在这片满是破败气息的记忆上的光亮。
  正在看自己手腕的神明感受到什么东西轻盈落到发上,他面无表情地伸手拿下来,是朵野花。
  然后他听到喊声抬起头,就看到趴在马车后方的泊瑟芬已经将发带都扯掉,头发都抓到左肩上。
  然后她用右手将上面的花都摘下来,一朵一朵扔到他的记忆里,给这片荒芜黑暗的大地播种上属于她的力量。
  还有生机。
  马车渐渐远去,她留下的满地花朵,又肆意闯入他下一个记忆里。
  哈迪斯站在花里,失去了所有表情。
  这片记忆开始在破碎,华丽的壁画上传来裂痕迸出的声响,高大的列柱在坍塌。
  她扔给他的野花却如潮水上涌,一路蔓延盛开,破开了这里所有的幽暗的颜色,带来生机勃勃的美丽。
  记忆的壁画是他的力量化成,他走入的时候就能感受记忆的情绪,诞生的仇恨、弑父的快感、抽到冥府的失落、还有痛苦。
  当他发现随着人类亡灵开始变多,他身上的黑雾越来越浓,死亡的力量污染上了瘟疫跟疾病。
  一些快乐的永生神灵不小心沾惹上他的神力,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
  他就像是被厄运之神掐住了心脏,注入了肮脏的苦楚,只能日夜徘徊在冥府王宫的门厅廊道里,用金笔沾上神力绘制无数的欢乐时光,却再也无法轻易回到大地上。
  再后来,人类亡灵多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也越来越吵闹。
  各种抱怨、诅咒、痛苦、疯狂的声音变成死亡袍子上的编织线,绣出了腐烂发臭的权力果实。
  手握死亡权杖的他,力量日益强大的同时,也被剥离了喜悦的心性不再爱好宴会竞技,心性日益冷酷。
  甚至都忘了这段记忆有多难熬。而现在这片最无法适应的灰暗记忆,却多了花。
  哈迪斯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手里的野花,柔嫩的花梗像是她脆弱可爱的手腕,花瓣的香气像是她的皮肤。
  记忆开始褪去了所有颜料,空白覆盖住了墙壁跟地面,无数的裂痕形成了巨大的网状伤疤在哈迪斯脚下出现。
  他没有跟先前一样脚步迅速追随上泊瑟芬的马车,继续陪着她经历自己的记忆,而是困惑般地凝视着自己手里的花朵许久。
  然后他才试着将花凑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记忆的壁画里构成了死亡力量的绝对世界,爱神的箭无法在这个空间起作用。奇怪的是,为什么他的心跳依旧那么快?
  泊瑟芬从那个孤独的长廊里闯入了突然出现的拱形石门,就发现眼前一白,等到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蜷缩成一团,包裹在一团茧般软光里。
  她瞪着眼,不知道这个记忆又是什么?
  不过经历被人从肚子里吐出来的经历,她也算是见过很多大场面的人,这点镇定还是有的。
  她乖乖地伸手抱着自己团着,想到刚才的记忆里哈迪斯那么惨,应该不可能有更惨的记忆。
  而且现实里哈迪斯看起来意气风发,挥鞭子抽鬼的样子简直就是恶霸横行,完全没有半点可怜的样子。
  大概是后来想通了,觉得自己一个人有那么大的房子住,还没有一堆亲戚上门毁家,就开心地放下了坏心情,开始进化成有目标的工作狂。
  泊瑟芬刚开始想记忆什么时候能看完的时候,就听到轰隆一声。
  仿佛大地裂开的恐怖声响从她头顶上传来。
  她茫然抬手,就看到一双生嫩的手从上面伸下来,然后她发现自己被人温柔捧起来。
  泊瑟芬在一片白蒙的光里,隐约看到光外面,一个熟悉的小萌娃出现。
  是哈迪斯,小时候的哈迪斯。
  他软圆的脸裂开了一大半,短腿短脚地抱着她,像是生怕她丢了那样小心翼翼。
  泊瑟芬看到他小小的身体上,有无数对人类来说的致命伤出现,几乎算是被开膛破肚。刚才还在想不可能更惨,结果直接就要面对这么惨烈的视觉冲击。
  泊瑟芬动了动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评价什么好,他惨起来是没有止境的吗?
  短腿的哈迪斯用小小的手抱着她,残缺的脸拼了命蹭了蹭她外层的光,然后面无表情奶声奶气说:
  “我是克洛诺斯之子哈迪斯,请您庇佑我,洗净我身上的污秽之气,我将你尊奉你为主神,当你的次神信徒为你塑造身体,建造神庙,焚烧祭品。”
  他说完,又认真地将她举起来,一脸虔诚。
  “请您,让我成为你的信徒。”
  泊瑟芬察觉到他的手指在轻颤,他稚气的眼里也充满了渴望,脸也因为过于紧张而出现一种不自然的严肃。
  她突然想到哈迪斯曾经说过,他被他那个渣渣父亲吐出来的时候,就去找能净化他的女神,结果人家女神不要他。
  不会就是这个场景吧。
  他也没有说自己的女神是团球啊,而且他的记忆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刚才只是让她旁观,现在直接让她参与。
  虽然知道是记忆已经发生过,哈迪斯也没有受到球女神的青睐得到净化的机会。
  但是泊瑟芬没有这种烦恼,她只想快点收工去捋哈迪斯的记忆资料。
  所以她刚要开口答应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难道记忆没法改变吗?
  就在泊瑟芬疑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滴答声,她茫然看去,就看到哈迪斯脸上的淡金色血液落到她外层的光里,混合在血液里的是他眼角的泪水。
  很小的一滴,很快就消失了。
  但是这种无声的悲伤过于震撼,等到泊瑟芬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她已经伸出手抱住他。
  她外层的光褪去,她的身体也舒展开来变成正常的体型,而小哈迪斯窝在她怀里愣愣看着她。
  泊瑟芬看着这张脸,又惨又萌的,完全跟成年后的哈迪斯对不上。她甚至觉得这就是个普通的孩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个被人抛弃的小家伙,只好硬着头皮握住他颤抖的手指,将他抱得更紧。
  什么安慰,都不如一个拥抱来得实在。
  而且泊瑟芬也不知道要安慰什么,总不能说人不能太舔了。既然都被抛弃了就忘了吧,还恨得牙痒痒的恨了那么多年,这不是伤身又伤心吗,真划不来。
  她做到这种地步,也是想快点结束被这种记忆折磨。他很惨,她看不得悲剧也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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