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逝梦-06

  「表达情感还真不是你的强项。」蕾儿无奈地拨开瀏海,双手环胸在门外与甫踏出门的少年四目相对。
  默克,不,现在要称呼他宇彦,提着药箱逕自走开,完全没有对那评论多做回应的意思,或许是默认了自己的短处,又或许只是尚未抽离自己一向冷漠的个性,总之,和洁在凡间久违的重逢的确算是搞砸了。
  蕾儿摇摇头,透过交错的窗格可以看得见房里大致上的景况,岳焕正弯腰为曦儿盖被。不得不承认,坐在床边细心照顾洁的凡人,要比冷冷走开的那个傢伙可爱多了。
  「打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你应该也早就有所领悟了吧……」望向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有预感,接下来这个冥顽不灵的训练使将会跨出过去的界线,认真面对经歷几次轮回仍插在心头的这根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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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悠醒转,窗外的夜幕已低垂。我爬起身,恍恍惚惚地推开门扉走出户外,月光从枝叶的缝隙筛落,蓊鬱的树林间有一座湖波光粼粼,彷彿被施加了点亮黑夜的魔法。
  寂寥的环境依稀听得见微弱的虫鸣声,沿路搀着粗壮的树干行走,矮丛间的草香味浓厚极了,在湖边找了一个平缓的坡席地而坐,我愈发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祕境,明明战祸连绵,此地却能够不受波及,难道岳焕当真为了我不顾边防,远离了他应该坐镇的地域?
  「坐在这里会着凉的,少主。」
  懵然间,宇彦出现在身侧,我默默让出身旁的位置,这模式就像是以前我们促膝谈心的起头。
  「身体好一点了吗?」银白色的光线清楚刻画出他面部的稜角,不同于对岳焕的敌对态度,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多了几分关心,但面对稍微软化的他,我还是感到有些不自在:「託你们的福,我已经好多了。」
  「我们?」宇彦淡淡一笑,「今天一整天都是岳焕大人在房里照顾你,我没做什么。」
  我蹙起眉头,这么苛刻的语气,一点也不适合我所认识的程宇彦。
  「和特使碰面那天,我还以为你已经决意与我分道扬鑣。」我将目光移回湖畔,湖水如一面明镜清晰的映着我的身形,还有缠绕在肩颈上,醒目的白色绷带。「打从我为岳焕挡下那刀开始,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对团契不忠的叛徒了吧?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屈就于我父亲最后一道命令娶我为妻?」
  「你错了,这并不是屈就,而是我的真正心意。」
  一阵狂风骤然颳起,他忽然近身将我环抱,坚定的答覆与这场景融入得自然而然,我第一次警觉到,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成天黏着我、说要跟着我到天涯海角的纯真男孩,而是个力图兑现诺言,不折不扣的成年男人。
  但他从未将自己的心意这般露骨地表达予我,是父亲和程叔相继骤逝的打击让他含蓄的性格转变了?不,我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重逢后他对父亲和程叔的事绝口不提半字,就好像对他们俩的死一无所知一样。
  「离开那个人吧!我能给得起他所不能给你的。」
  身上的伤不自觉的紧绷疼痛起来,我为这句话由衷地感到不快。
  「……放开我,宇彦。」
  「我不放。」
  栖止于附近的鸟儿不约而同振翅飞起,就像四处逃窜的灾民,被仓促过境的风声吓坏了。不,不仅仅是风声,越过宇彦的肩膀,我望穿层层交织的月光和树影,那里有人,并且在一瞬间隐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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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派暖煦的日光打入琴房,黑亮的钢琴映着钢琴手不耐的神情,发出近似要震撼天地的乐音,就连窗帘上的灰尘都被抖进光的脉络,随着音波流盪。连绵不断的回音如汹涌的浪涛欲将听者捲入深不可测的海洋,极具侵略性和伤害性。
  里欧偕同夏奎尔走过琴房之外,对于那荒蛮的音律充耳不闻。
  「这两个星期以来皇后陛下不晓得向我提过几次让银笛手入宫演奏的事了,那女孩还是一点好转的跡象都没有吗?」夏奎尔边走边问,虽然他只是名义上的乐团顾问,对于乐团的事情不常过问,但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好不容易康尼亚的未来终于露出一线曙光,要是银笛手再一次从这个乐团缺席……
  「叔叔。」里欧忽然停下脚步,面色凝重的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我知道这是个无礼的请求,但是……能不能请您暂时别对大家提起工作的事?」
  「嘘,等等。」夏奎尔举手示意里欧安静,灵敏的耳朵就像触电一样接收到微弱的讯号。
  里欧的目光和夏奎尔一起投向座落在花园中的喷水池,那讯号的发送地。若说刚才在琴房外听见的是一场狂风暴雨,那么现在流入耳中的,便是森林里潺潺的溪水,既悦耳又轻灵,温柔的淘洗着落地的尘埃。
  「杰尔他们在中庭练琴吗?」夏奎尔问。
  里欧凝眸望着花园中央那被枫树包围的喧闹空间,顿时定下心来。
  「叔叔,我们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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