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愿迢迢

  囍字高悬,举案醉开一斑烛红,少年和少女各牵半隅喜绸,云鬓挽来团花,锦色灼灼。
  谢虞晚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掀碍眼的盖头,可不知为何,她的手指竟抬不动半分,于是谢虞晚张唇想要呼救,却惊惶地发现自己的唇瓣像是被木闩锁住,始终无法出声。
  她心头骤慌,像是有无形的木偶线穿过她身体里的每根骨头,谢虞晚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操纵权,只有意识在一旁干着急。
  “谢虞晚。”宋厌瑾清清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谢虞晚求助般地抬起眼珠,可是不等她的窘境被他发现,唢呐声骤起。
  涩然的乐声宛如哽在雀喉的一块陈木,却响亮得仿佛可以吹掉勾在天边的月,谢虞晚能听出来吹的并不是哀乐,活泼的曲调显然是偏喜庆的,只是在惨死无数的老宅里,只是对无故被拉入这间喜房的谢虞晚而言,这唢呐乐声怎么样都显得诡异。
  更诡异的是当奏至高潮,谢虞晚听到有兴致勃勃的一声喝唱道:
  “一拜天地——”
  宋厌瑾眉骨一挑,随即慢条斯理地照做,可当他转过半个身子,回眸时看见谢虞晚竟仍僵在原地。
  “谢虞晚,”大抵是以为她在这个关键时刻犯蠢,宋厌瑾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耐,“躬身。”
  谢虞晚觉得自己简直是有苦难言,她现在连一个抬指的动作都做不了,更遑论转身了。就在谢虞晚以为就要这样打草惊蛇的关头,她的脊背倏而自发地一屈,随即机械地主动转往门槛的方向,谢虞晚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宋厌瑾一起朝着门外缓缓躬下一身。
  还不等谢虞晚诧异完,第二声指令掐着怪腔再度唱起:
  “二拜高堂——”
  她的身体仍旧不受控,对着空荡荡的高位同宋厌瑾一起拜了一拜。
  唢呐乐声在此刻渐低,于是最后一声喝令格外清晰:
  “夫妻对拜。”
  在与宋厌瑾一同低眉的那一刹,谢虞晚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幅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十五岁时的梦里。
  其实这并非她第一次同他拜天地,在懵懂的孩童时期,谢虞晚曾无数次拉着宋厌瑾玩过家酒的游戏,他们学着电视剧里的成亲情节拜过天地,谢虞晚也曾拉着他的手跑到双方父母面前吵闹着说要拜高堂。她那时在电视机里看到的那些新娘总会顶着盖头,谢虞晚没有盖头,便滑稽地涂红自己的作业纸,黏在自己的额上,然后凑到宋厌瑾面前,笑着叫他给她“掀盖头”。
  后来走到十四五岁,少女情窦初开,她开始暗恋自己的青梅竹马,却不敢将那些心事宣之于口,她捧着脑袋,少年在她的幻想里扮演过很多角色,“新郎”便是其中一个。
  彼时已远,此刻这幅场景,又何尝不是一种夙愿终成,只可惜一切皆已时过境迁,谢虞晚不清楚自己还是不是十五岁时的谢虞晚,但宋厌瑾一定不是十五岁时的宋厌瑾了。
  谢虞晚心头一霎涌过诸多物是人非的感概,目光在这时不经意地错过视野边缘,只一眼,手心瞬间渗出冷汗。
  在距她叁丈左右的地方,赫然停着一双喜鞋,谢虞晚毛骨悚然得背脊发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间屋里出现了第叁个人。
  宋厌瑾没有被盖头掩住视野,他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亦或是……只有她能看到这双喜鞋?
  出神间,那双喜鞋缓缓抬起,朝着谢虞晚的方向碾下一步又一步,谢虞晚遍体生寒却仍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离自己越看越近。
  谢虞晚定住神,心底一遍复一遍地狂念剑诀,打的以意念召出瑾晚剑的主意,终于,在那双喜鞋距谢虞晚一步之遥时,浩浩剑气凌,正是瑾晚剑出鞘!
  在不能动也不能说的状态下,谢虞晚惟一能驱使的感官只是听觉,她的剑尖直剜喜鞋的上方而去,对面的反应也很迅捷,谢虞晚听到剑锋擦过布料的剌剌声,她的剑尖偏了一寸。
  谢虞晚眉心轻蹙,一击未遂后续恐难再成,不过此时亦无回马枪,她只能硬着头皮再度横开剑意,这时另一道铮铮剑声落入她的耳畔,谢虞晚眼瞳骤亮,想来是宋厌瑾看她平白出剑,意识到不对劲,遂追随着她的瑾晚剑同步拔了剑。
  烛火半落,昏晦的堂屋里清开两道剑光,宋厌瑾抽出剑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挑破谢虞晚那碍她视野的盖头,眼前的朦朦象终于尽了,谢虞晚更加专注地凝住剑意,与宋厌瑾同斩下一招招破竹碎骨般的双剑之势。
  不过对面那东西颇有些难缠,谢虞晚和宋厌瑾驭剑反复了几个来回都没能解决它,可意念驭剑一术极伤元气,谢虞晚纵是再擅长亦难撑过百式,铁锈味很快就漫上喉头,血色将少女胭色的口脂洇得更加灼灼。
  宋厌瑾停下剑,他盯着谢虞晚唇边那行猩红的血痕,倏而回眸,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谢虞晚的意识开始模糊,她只能绷出全身心神,艰难地抬起剑,捅出用尽全力的一剑时却扑了空,这是谢虞晚所始料未及的,她愣了愣,还想再抬剑,屋门却忽然被剑气荡碎,与此同时,焦灼的一声急喊传入她的耳畔:
  “师姐!”
  是纪渝的声音,显然那东西这是逃走了,可谢虞晚不解的是,刚刚的对峙里它其实并没有落于下风,那么它是为什么而逃?
  不过眼下最棘手的麻烦是自己这言也不能动也不能的状态,纪渝在她耳边喊了好几声都没能得到回应,他不安地伸出手指想要探她的鼻息,宋厌瑾冷眼看着他关怀的动作,嘲讽地轻扯唇角,同时站出来不动声色地将两人隔开,他微笑着对纪渝说:
  “你谢师姐大概是中了那新郎的诡计,如今已是活死人的状态,”他眼眉一弯,声调轻柔地对谢虞晚耳语道,“在寻到解咒之法以前,只能由我照顾你了呢,谢师妹。”
  纪渝看着眼前貌若天仙的一对“女子”,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着宋师姐的语气里含着兴奋意,“她”扶着谢师姐的画面竟……竟缱绻着绝不该有的暧昧?
  纪渝用力地晃晃头,他暗骂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如此荒唐的念头竟也能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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