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只不再期待春天的蝴蝶

  沉知许的论文写得七七八八,期间和系主任进行过探讨,于是终稿也顺水推舟地拿去请教。老师那边倒是没什么异议,只是好奇她怎么会做这个研究。
  已经临近傍晚,她晚上约了人吃饭,不方便细说。找了个笼统的理由便匆匆告辞。
  晚高峰很难不迟到,好在周疏雨足够绅士,对她的不好意思做了轻声安慰,便把菜单递过来,“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点了些清淡的,看看合不合胃口。”
  沉知许将垂落的耳发捋到耳后,愧疚更深:“本来就是我请你吃饭,理应照顾你的口味。”
  “沉教授是月城人吧?”
  她从斑斓的菜单中抽出目光,落在周疏雨脸上半秒,又无声地垂落。
  “是。”
  周疏雨捏着茶杯的边缘,有一种锋利的滚烫。
  他淡淡道:“我也是。”
  沉知许愣了愣,了然一笑。
  “难怪周教授这段时间这样细心地替我解答。原来是除了心善以外,还尽了同乡之谊。”
  他那时候留了联系方式,又戳中她接下来的工作。送上门的人情,即便不想要,推掉也太可惜。抛去那点和他相处时的迷惑与不适,平心而论,周疏雨确实是个很好的人脉。
  沉知许权当交个朋友。
  他却摇头:“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才对你施予关照。”
  那是因为什么呢?她歪头将菜单交给服务生,双手交迭在盘起的双腿之上,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周疏雨却一改方才神秘莫测的表情,又恢复往日的浅笑模样。
  他长相淡薄,薄唇薄眼皮,长且直的鼻梁支撑起一整个五官框架。
  他问沉知许:“你有没有听过天上掉馅饼这句话?”
  沉知许不解。
  “你就当我是那个馅饼吧。”
  他这样说。
  *
  不悦和不安充斥了沉知许整场饭局。
  谢司晨说过来接她,于是她没开车,此时正站在路边等待。
  已经说过告别,周疏雨路过她的时候还是摇下车窗。刚想开口,便被逆向驶来的迈巴赫闪耀的车灯照疼了眼睛。
  将近盛夏,那人依旧西装笔挺。关上车门的那只手不紧不慢地松着袖扣,脚步踏实,缓缓走来。
  谢司晨丝毫没有打破了两人交流的自觉,先是牵过沉知许,才后知后觉般问了句,“你朋友?”
  沉知许没说话。
  倒是周疏雨记得,主动提及:“上次在柏林酒店,我们见过一次。”
  谢司晨回以没什么温度的微笑,“不记得了。”
  “谢先生工作忙,每天要见的人实在多,不记得也是人之常情。”
  沉知许连掩饰都不再掩饰,搭在谢司晨臂弯的五指拧紧了那块衬衫布料。
  那是她的烦躁快要决堤的表现。
  谢司晨感觉到了,拍拍她的手背,根本不顺着周疏雨的话继续寒暄下去,“那我们先走了。”
  回到车上,沉知许一边扣安全带一边听他问。
  “这谁?”
  “同事。”她解释道,“帮过我几个小忙,今天请他吃顿饭当做感谢。”
  “哦。”他面无表情,“我还以为是我的情敌。”
  沉知许摇摇头,脑袋靠进椅背里,完全放松下来。
  “我不喜欢他。”
  “你看起来也不太喜欢我。”
  他把袖子挽在臂弯,露出两截精瘦的手臂,青筋顺着血管生长的方向虬结,突起的脉络彰显着男人特有的力量感。
  沉知许观赏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答:“那你看错了。”
  他弯唇,笑得真情实感起来。
  说起来这还是五月份第一次和她见面。华如风想来是决心将他划入自己的阵营,处处出差都要捎上他这位特助。华总听闻了,也只是默许。谢司晨心里清楚自己是在为谁办事,得了首肯,自然也不会不乐意。
  一走就是两周,京都的绿意已经盎然到生机勃勃的地步。
  两人在车流里漫步,丝毫不为这拥堵的交通烦恼。
  窗外灯火斑斓,他们自有世界。
  “我上次走的时候,你说等我回来。”他沿着自己家的方向开,见沉知许无异议,心照不宣地开启下一个话题,“是有什么话想说?”
  “比起这个,我更知道你想不想听。”
  那毕竟是他没参与过的时光。他那样痛恨她的诀别,能否宽心接纳自己从未涉足过的记忆,是个问题。沉知许从不认为谢司晨是个小气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总是出奇地固执。
  比如说他们和好这件事,他似乎总在等待一个沸点。
  他沉吟了一会儿,问:“是关于什么呢?”
  沉知许却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了。
  她还在犹豫措辞,两个人的电话就同时响起。
  她是莫晨清,谢司晨则是谢之盈。
  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偏开头各自去接电话,可听了不久,便都皱起了眉头,变成了同一种表情。心有灵犀般,沉知许伸手调整了导航,谢司晨则转动方向盘,按她的目的地开。
  气氛变得凝重,到了京南律所楼下,才稍微缓和一点。
  沉知许先开的口,“你别着急骂她,先了解清楚是什么回事。”
  莫晨清在电话里说的很笼统,没说闯祸也没说事发,只让她过来一趟,情况不太乐观。
  谢之盈的电话是莫晨清让她打的。说是出了这样的事,让你家里人来一趟。
  坐电梯上了楼,两道脚步都有些凌乱。只是坐在办公室里捧着杯温水被上司教育的谢之盈更加凌乱,连头发和领口都被扯得乱七八糟。
  门被推开一道缝隙,莫晨清沉着的声音从里面出来:“这种情况和人动口是很愚蠢的,更别说被激怒到情绪外泄,动起手来。你既可以事后和我告状,让我来解决,也可以直接联系当事人,听听她的感受再打抱不平。何苦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
  听见动静,她和来人遥遥相望一眼,抿着唇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总之,没有下次了。”
  沉知许走过去,先是握住了谢之盈的手,问道:“怎么了?”
  小姑娘本就抽抽噎噎的,显然是哭了好一会儿了,连手脚都冰凉。在看到沉知许以后,眼睛才稍微亮了下,却在触及谢司晨面无表情的面孔后,继续黯淡下去。
  她断断续续地讲着了事情的发生过程。
  沉知许越听,心就越往下沉。
  京南律所是由她留美时期的师兄放弃了高薪回国一手创办,耗费心神与体力将其带到这个位置,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份成功,便因病撒手人寰。京南许多现任律师都是看在他的情面入职,其中就包括莫晨清。沉知许当年参加他的践行宴时也收到过邀约,但她考虑过后还是拒绝了。
  如今合伙人被更改,初心不在,上下早有怨言。首当其冲的错处还是高层喜欢往里面塞亲戚,不管叁七二十一,先把自己的人安插进来再说。秉持着将京南改造成家庭作坊的愿望,这个季度的新人入职里就包括了一位大小姐。
  千金嚣张跋扈,脾气遇佛杀佛。谢之盈即便再迟钝,也不会拎不清,和她正面交锋。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是沉教授安排进来的……我清楚自己是个关系户,所以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反驳。可是、可是……”
  莫晨清烦她口齿不清,替她说完。
  “你两年前的那个案子最近因为当事人在狱中自杀,又被翻出来当饭后谈资。那女孩私下讨论你的时候出言不逊,被谢之盈听见了,于是路见不平。两个人起了口角,谁也讨不到口头好处,就动起手来了。”
  圈子就这么大,沉知许的名气又这样盛,稍微风吹草动,自是满众皆知。
  她早过了计较他人评论的年纪,可谢之盈却还站在这条楚河之上,没办法忍受别人对她的抹黑。
  沉知许拍拍她的背,看向身后的谢司晨。
  对方一直站在她身侧,在没开顶灯的室内像一座隐匿的石像。
  太暗了,沉知许和谢之盈都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可身份摆在那里,谢之盈到底是怕他的。所以在沉知许让他先送小孩子回宿舍的时候,谢之盈揪住了她的衣袖。
  沉知许却以为她还在纠结,向她承诺:“我过两天找你,和你聊一聊这件事情,好吗?”
  她的眼神太过真挚,谢之盈被蛊惑着离开。
  一直到只剩下她和莫晨清两个人,沉知许才不紧不慢地问。
  “你就看着她打架?”
  对方如同没事人般耸耸肩,“不然呢?我加入进去和她一起打?”
  她想到这里,显然是回忆起了那番盛况,甚至还有闲心笑话:“不过说真的,她个子高,力气也大。你都不知道,那位大小姐被打成什么样了。”
  比谢之盈刚才的样子还惨上好几倍。
  她私底下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沉知许懒得理她,但语气里还是暗含警告:“你别太放养,至少让她从这里带走点什么。”
  经验也好,人脉也罢。年轻人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但既然耗费了,就得创造意义。
  莫晨清说:“这次可能连职位都保不住。”
  “也是。”沉知许点头,“这样的京南,不来也罢。”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真的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沉知许觉得好笑,“我造的孽,我承担后果。”
  “我说了,那不是你的错。”
  莫晨清最恨她这幅嘴脸。
  “即便你和那个女孩子有过相似的经历,但也不能改变你职业的本质。你既然选择成为一个律师,就应该明白这个世界根本没有所谓的黑与白。”
  所以沉知许,你根本没必要一而再再而叁地在这个漩涡里浮沉,甚至企图溺死。
  夜风呼啸而过,掀飞摊开的宗卷。那些目录和流程,曾经也烂熟于沉知许的心中。她也曾在这样庄严的办公室里一次又一次加班到深夜。只是看着账户里与日俱增的数字,心中却生不起半分对这个世界的喜悦。
  像一只不再期待春天的蝴蝶。
  好友规劝的话语都是熟悉的套路,这些年她早就听过无数遍。都是些替她开脱的说辞。沉知许心想,她在自己身上刻了一道罪名,怎么会被叁言两语抹去痕迹?
  或许是今晚谢之盈看向她时,信任的眼神太过诚恳,令她有所动摇。
  也或许是她终于决定在她的救赎面前解开身上的十字架,企图散发出让他拯救自己的渴望。
  所以莫晨清此时此刻的话,一字一句都清晰起来了。
  她说:“我们这样的人,从走上法律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注定了长眠在道德的灰色地带。”
  *
  下一章如果我还没写到女主留美的过去和狠狠doi的话我就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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