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那隻轻松熊被弃置了太久,洗出来的水漂浮着一层黑泡沫,有一串被风带跑,碰到窗帘的时候破了,溅了一圈黑色。
  我捲起裤腿和衣袖,用洗衣液搓,实在洗累了就抬头看着院子里的那一方小小的天空,仰天长叹一声,然后继续搓。
  “不洗乾净它就不认你当妈了。”易烊千璽出门的时候故作认真的地对我说。
  最后它被我用两个小夹子夹在了一根晾衣服的线上,在空中摇摇摆摆的像是在跳舞。
  我叉着腰看着它,两个黑不溜秋像是圆规画出来的眼睛,人畜无害地不知道在看着我还是在看着别处。我突然想起了以前拥抱它的时光,在漆黑被噩梦缠身的夜晚里,软绵绵的接受我战栗的拥抱,消化我不明所以的眼泪。洗它的时候,我嗅到了一点点浅淡的咸味,大致是泪水残留的痕跡。
  易烊千璽回家的时候,像个小孩一样好奇地看着那个被洗的干乾净净的熊,再低头看着满脸骄傲的我。
  “看我洗的多乾净。”
  “是是是,以桥真厉害。”他捧起轻松熊的大饼脸,轻轻地闻了一下。
  “熊比人贵。”我小声的说了一句,垂下头看着脚尖。
  他突然转而捧起我的脸用鼻尖摩挲了一下我的脸颊:“……讲话讲大声点。”
  “没什么……”
  週末我来都间来无事。我窝在沙发里玩手机,他躺在我大腿上看我打怪。
  我把手机一丢,看着他的脸,沉默了一会开了口:“我们要不要去看一下林……我姐。”
  易烊千璽闭了闭眼,有点疲惫地环住我的腰:“你放下了吗?”
  “你呢?”
  “……”
  “我也是。”我用指尖撩着他头顶好看的发旋,感受着他头发的温度。
  “以桥……我死后是不会上天堂的。”
  “那我就陪你下地狱。”
  手机的游戏还没关,发出的怪兽的咆哮声传进我的耳廓,勇士挥刀的呼啸风声也在练兵的号角中渗透进来,一切都还未开始。
  来到她的墓的时候,我有些恍惚。
  她的墓在林子的最北方。那里比较寒冷,没有湿气,没有太过于嘈杂的动物叫声,有的只是从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和刮过来的风,让人有种错觉,墓地里的那个人只是在冬眠,到了春天第一朵花开苞的时候,她就会扒开泥土伸着懒腰,迷糊地看着这个即将甦醒的世界。
  我准备给她上一炷香,却因风太凛冽迟迟开不了火。我背过身去,固执地用被冻得僵硬的手指一下一下按着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刚冒出头就被抹杀,存在的时间微乎及微。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家里有时没人做饭,林以鹿踩着小板凳吃力地拿起锅,却打不开煤气。
  她的手被上面黏着的油烟和灰尘弄得很脏,汗水滑进眼睛的时候就用手草草地擦乾,然后神情专注地琢磨怎么打开这一罐顽固不化的东西。
  等到终于打开的时候,她脸上乌漆墨黑的,跑过来极为开心地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说,小桥,等一会就吃饭。
  我当时正看着恐怖怪兽肆虐的动画片,转身便看见黑乎乎的她,一下子便吓得哭了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安慰了我一通,然后大叫了一声,发现菜烧糊了。
  那些童年的时光,和微弱的生命的火苗啊。
  墓上的照片是她学生时代印在校牌上的照片,咧着嘴笑。她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洗的很乾净,笑的也很乾净。
  如今看着,有点想哭。
  我突然就想到一首歌。歌里面唱,它说
  南方南,北方北,南方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愿你能在北方那片广阔寒冰覆盖的大洋里,不受拘束地游。
  我在对岸给你唱这首歌。
  树林里偶尔会传来一两声脆弱的鸟叫,远处的山峦显出朦朦胧胧的脊背和即将奔跑的姿势,雾气在眼前隔了一层纱巾,冬天的气息越发明显。
  期盼满身罪重的我的歌声,能让你听到。
  后来日子平平常常,淡淡如烟。
  有一天我去给易烊千璽拿文件,他最近很忙,斩获了很多奖项之后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最佳男演员。
  我随意拦了一辆计程车,坐在副驾驶位的时候随意看了司机一眼,惊喜地叫道:“唉!是你啊!”
  司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琢磨了几下笑了开了:“妹子,缘分啊!”
  他打着方向盘豪爽地说:“哎妹子,现在失恋不会哭的这么惨了吧?”
  我笑了一下,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把车里的空调调小了一点:“不会了。”
  “要爱自己啊。”他红灯的时候停下来,喝了一口装在玻璃杯里的菊花茶。大概是他爱人早晨的时候帮他泡的,出门时叮嘱他回家,女孩蹦蹦跳跳的跟他说再见,一天的工作是从家里开始的。
  我想像着这个场景,不知不觉就咧开了嘴角。
  我正准备翻一下手机,突然听到嘭一声巨响,空间颠倒,我整个人都翻了过来。在巨大惊讶和恐惧中,我整个人都发懵了,来不及思考。我的头磕在车玻璃上,一个猛跌杂碎了,额头上一阵刺骨的疼痛。我感觉到我的血液流淌在我的面容上,滚烫鲜红。
  眼睛里也全是刺人的鲜红色。
  后来,我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我醒了过来,身旁是白衣大褂快速移动的人群,我的头很疼,又晕,根本无法思考自己身在何处。
  只感觉手被紧紧的握着,耳畔旁边是他的声音。
  “林以桥,你好好的出来,我就娶你。”
  我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之后我被推进了一个白屋子,头顶上白得刺眼的灯光打下来,只远远地听到刀和钳子的声音。
  血流过四肢百骸,流过心脏。我听见了我身体里的声音。听见了遥远的什么地方,是林以鹿呼唤我的声音。
  彷彿什么人熄了灯,我撞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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