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坏东西

  睡前故事依然像答疑环节,季贻解释了一遍某些现象的原因。
  比如有时情绪起伏过大,或者太舒适而忘形,会下意识失去控制力,于是会让祁钦听见她的声音、触碰到她。
  当然,更多时候是季贻想玩闹。
  季贻不是有问必答,无伤大雅的内容抖落得挺多。
  祁钦听她讲得有声有色,心道还是只活泼鬼。
  谈话结束,灯已经关了,祁钦闭着眼,问:“我应该怎么叫你?你应该也有名字吧。”
  季贻沉默了会儿,说:“07331,你可以叫我这个。”
  祁钦问:“代号?工号?”
  季贻看着表盘上印着的编码,给他猜对了。
  “差不多吧。”
  在她不想回答得过于具体的时候,就会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字眼,让他自己判断。祁钦没有细究。
  困意并没有如想象中来袭,在床上辗转几次后,祁钦还是出声。
  “还在吗?”
  季贻拖着长音不耐烦地应了声,声音闷闷的,像是脸埋在了哪里。
  她似乎困了,但这不重要,因为祁钦发现,声音来源已经从窗边来到了自己身边。
  祁钦几乎立刻从床上弹起来,他坐直身体,看向身侧的空枕。
  “你在我床上?”
  “嗯。”还是懒懒一声。
  祁钦顿时僵硬,冷冷道:“起来。”
  季贻拒绝,并将脸转向另一边:“我要睡觉。”
  “你可以不吃饭,不洗澡,但要睡觉?”
  听出他的不悦,季贻一下子翻身起来,凑到他跟前。
  “嗯,不然呢?”
  明明是个不知名的小鬼,但他碰到过的后背是有温度的,感受到的呼吸也是有温度的。
  空气像是流动了,正热乎乎地朝自己扑来,祁钦愣过一瞬就戒备地后退。
  季贻这时却说:“不让我躺,我就到你妹妹房间去啦。”
  说着就要下床。
  “你敢!”
  “你知道我敢。”
  “……”
  季贻好整以暇等了会儿,终于等到祁钦说:“还有个办法。”
  “说说。”
  “客厅有沙发。”
  “?”
  “你是人吗?”季贻控诉。
  祁钦说:“我是,你不是。”
  “……”
  季贻悄悄跟在祁钦身边有一个月了,很少看见他身上有多么强的好斗性,除了面对家人,他对其他人几乎都是淡淡的,不在意,更不必提什么争斗。
  现在倒挺牙尖嘴利。
  季贻双手圈上他的脖子,佯作收紧,威胁:“我可以让你也不是人哦。”
  又来。
  祁钦甚至仰了仰脖颈。
  季贻要气死了,大骂他坏东西,骂完就听见人笑了,季贻怔住。
  然后他下了床,季贻回过神,问:“你去哪儿?”
  “去外面睡。”
  季贻扯他衣服,祁钦回过头,没说话,等她说。接着背后就挂上了东西,祁钦下意识回手勾住——宋夕很喜欢时不时让他背,他已经锻炼过这方面的反应力。
  季贻说:“你去哪我去哪。”
  说话的气息洒在耳后,祁钦躲了躲:“下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得看着你!”
  季贻说完,立马捂住嘴。可不能暴露。
  祁钦反问:“为什么要看着我?”
  季贻装哑巴。
  祁钦追问到底:“看着我?是怕我做什么?还是说,我身上有你需要的东西?”
  他半侧转过头来,笔挺的鼻子构成侧脸线条里吸睛的利器,季贻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型也很好,后脑勺是饱满的圆弧。顶着的寸头跟他现在的状态一样,像只随时准备扎人的刺猬。
  “瞒不住了,”季贻薅了把刺猬,似笑非笑,“我们女鬼最喜欢你这种的,阳气足。”
  祁钦原本紧绷的唇线蓦地一松,下一秒,季贻眼前天旋地转,哎哟一声,忽然就被他扔了下来。
  而他步伐匆匆,从衣柜里拿了条毛毯,出门而去。
  真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了,居然把她往地上扔。季贻揉着屁股站起来,轻车熟路地爬上了床。
  是他自己让出来的,不是她抢。
  就不跟出去了,他今晚大概是不想寻死的。他可能比较想让她再死一次。
  -
  周五,几乎每一科的老师都在讲月考试卷,讲着讲着就停下来痛心疾首一遍,痛批他们又是自己带的最差的一届学生,开学的第一次月考就开门黑。
  季贻原本就不安分,现在既然已经暴露,索性把憋了一个月的话都往外倒。
  “你们地理老师我好眼熟,他的地中海头我好像见过……嘶,好像男人到中年好多都会这样,”她端详祁钦,“你也会这样吗?”
  “你这道题居然做错了!罚抄!欸我怎么会做的……”
  “哇哇好厉害啊你,单科第一,鼓掌!老师都表扬你了,你怎么不笑?笑一个啊……”
  话一茬接一茬,季贻确信自己让他听见了,并且只有他能听见自己说话,但他居然装没听见。
  季贻气得哼哼,又没辙,于是拿着他的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才画了一个漫画小人叉腰,脑袋上冒出个生气符号的图,笔就被按住了。
  祁钦不动声色地收起桌上所有的笔,装进笔袋,又把拉链严严实实地拉上,放在了左手边。
  做完这一切,祁钦继续听课。老师在黑板上板书,祁钦看了眼,正要抄下来,一低头,入目却是几个大字——
  “坏东西!”
  季贻无声控诉,看见祁钦的反应,得意地扬起嘴角,手指在空气里划拉几笔,那几个字便换了。
  “嘿嘿,没想到吧。”
  字体并没有印在试卷上,而是浮在试卷上方的空气里,字体边缘隐隐泛着光,消失时伴随着星屑般的画面,实际却没有什么洒在桌面上。
  祁钦将试卷移了位置,继续听课。
  季贻没辙了。
  他居然一点都不想理她。
  季贻立马想到正跟着李奶奶的罗桢——桢桢就特别可爱,很乖的,自己提议玩什么他大都配合。她又想到最近在部门里写述职报告的林瑾妤,小鱼也很好,她是她一进部门最早交到的朋友,帮过她好多。
  季贻甚至想念起那个不近人情的上司来。汪承颐其实也挺好的,前几次她故意不好好做任务,他虽然罚了她,但也把她保了下来,否则她得就去更没有指望的地方了。
  大家都很好。祁钦不好。
  她甚至因为他违规了,他居然理都不理她。她只是太无聊了,想有人说说话而已。
  季贻突然觉得委屈,眼眶一红,将身形彻底隐去,消失在人群之间。来去没有任何迹象,就像从没出现过,也没人发现过。
  祁钦听着课,直到下课铃响,他才想起,07331已经二十几分钟都没有打扰他了。
  他没有试图去找。她肯定还在这里,就坐在旁边,说不定正睡得不省人事。
  下午放学前,班主任再次提醒:“周日上午家长会,回去别忘了提醒家长啊,到时候班长和几个主科课代表记得早点来,帮家长们找一下同学们的座位。”
  “好的。”
  祁钦恍若未闻地收拾东西,庄高政朝他这里瞥了一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宣布放学,教室里顿时热闹地乱成一锅粥。
  一颗米粒被水遗忘,黏在锅壁,不言不语状似放弃了,却可能也还留着一丝期冀。自己滚沸的那一天,说不定也会到来。
  更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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