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代价

  当他淋着雨跑进那条巷弄的时候,佐原正好从其中一户人家走了出来,低垂着头,手上虽然拿着一把折叠伞,却没有撑开,只是任由雨水打湿自己。
  「佐原⋯⋯佐原学长!你没事吧?」英二呼喊道,慢下脚步,最后停在对方的身边。佐原闻声也停在铁门前,微微偏过头。
  「⋯⋯是你啊。」他的声音之疲惫,是英二从来没听过、也没有想像过的。不如说,他没有听过任何人发出类似的声音。那就像一片彻底乾涸的河床被油污铺满,污浊深刻地渗入土壤底部,无力回天。
  「⋯⋯你也一直都知道吗?」佐原低声问了一句,见英二没有回应,便又垂下了头,接着说道:「我现在⋯⋯想一个人回家。所以,你就去⋯⋯找神内吧。」
  说完,他就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步履不稳地离开。英二本想出声挽留,却因为对方话语间的名字而停了下来,直觉地转过头,看向房子里。
  门廊前,祐里安静地站着,与他对上了视线。
  佐原在第二个巷子转了弯,在此之前,英二与祐里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佐原学长怎么会变成那样?」
  到佐原消失在视线里时,英二才快步走向祐里,低声问道。
  祐里沉默了一下,然后走进门廊,站到一扇开啟的拉门边。英二焦躁地跟上,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巴。
  「他们父子重逢了。」一旁的祐里开口说道。
  「我本来想好好解释后,再让他决定要不要见面的,但是他突然跑过来,事情就变成这样。我刚才有点⋯⋯忙。看到他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他已经自己在这里待十分鐘了。」
  听到这里,英二震惊地退了一步。
  「怎么会⋯⋯你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在忙。」祐里的声音有些不耐:「你刚才不是在附近吗?为什么这么久才来?你没有立刻出发吗?」
  「什么意思⋯⋯」英二还没反应过来,却感觉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情,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滋长。
  「我有跟你说他一个人在这里了吧,为什么你没有马上过来?」
  「我⋯⋯」面对咄咄逼人的祐里,英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就明白了对方话间的意思。
  「⋯⋯你是在怪我让他一个人待在这里?」英二沉声反问,尽力压抑话间膨胀的情绪。
  「我只是说,你可以更早到的。不是吗?」
  听到这句话,英二盘旋在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明明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凭什么这样怪罪我?」
  没有想到英二会反驳,祐里愣住了,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英二抢先发话。
  「这是你起的头,是你做了多馀的事情,然后又用更糟的方法想弥补。佐原学长有要求你做那些吗?这么多年来,你都只是在为自己的仇恨行动,不是吗?」
  现在的英二完全没有在思考,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内心积压的思绪一股脑地化做言语,倾泻而出。
  「你每一天都有机会可以选择,但你偏偏要拖延这么久。今天这个情况你敢说完全没有料想到吗?你把这个人放在这里,一个佐原可以想来就来的地方,然后说都是意外?难道不是你不想面对坦白的时候可能发生的衝突,所以抱着侥倖的心态,想让事情自己解决吗?」
  在一连串铺天盖地的质问下,祐里一句话也没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这份静默让英二更加盛怒难消。但重新开口之前,他注意到佐原的生父还被绑在房间里,便抬手拉上了门,把声量压低。
  「我一直觉得就算你的行为再不合理,至少也都是为了佐原⋯⋯但你要是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就算于事无补,该好好道歉、好好说明的还是要做,这才是考虑到对方的心情吧?」
  说到这里,英二停下来喘了口气,感觉到心脏在胸膛里激烈地跳动。
  这时,祐里说话了。
  「用侥倖来评价不太公平。」他平静地说。
  「重点不是⋯⋯」
  「行了,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你先回去休息吧。」
  祐里的语气毫无起伏,让英二的怒火无处可去,不得不消退下来。他是做好和对方争执的准备的,没想到对方没有半点反应。
  最终,他忿忿不平地转身离开。
  英二离开后,祐里也走出玄关,白土正在门外等着他。
  「他怎么想出那些的?」
  知道对方不是真的在问自己,白土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回话。
  「他那种个性,应该会自责不已才对⋯⋯他是怎么⋯⋯」祐里低语道,想起英二离开前说的话。
  「嘴上说是为了佐原,难道不是你自己承受不住,才想结束这一切吗?」刚才,英二停在玄关,头也不回地说:「这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局面,休想把责任推给任何人。」
  他的脑海浮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一定是他。」
  一定是上次在速食店的时候,那个人说了些什么,提醒了英二,不然今天不会是这种情况。像英二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光靠自己,就察觉自己的情绪在被人操弄?他承认刚才的台词略嫌粗糙,但⋯⋯
  他转向白土,冰冷地说:「当初是你坚持不需要处理中村,我才什么都没做的。现在变成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白土没有任何辩解,只是弯下腰来。
  「非常抱歉。」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多做辩解。
  过了好一会,祐里才逕自进入雨中,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吃点东西再回去吧。饿着肚子的话,会坏事的。」
  白土应了一声,撑起伞,护送祐里到车旁。在祐里侧身上车时,白土看见了他的侧脸,一时间愣在原地。
  是的,他本是凡人,如果想并肩而行,只有让天使坠落地面。
  但,如果这么做的代价,是要因为自己的袖手旁观,而让这个人,露出这种表情⋯⋯
  那天晚上,祐里回到家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乾净的衣服,然后坐着白土开的车到佐原的公寓旁,聆听着窗外暴雨,在后座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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