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把傅品珍送到楼下之后,姜成瑄将引擎关掉,既不催促傅品珍下车,也不提任何邀约。
  「你上来坐坐吧。」傅品珍从来就不是被动的人,特别是在面对姜成瑄的时候。
  「不要。」姜成瑄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
  「难不成你想顶着这张脸到处晃?」傅品珍揶揄着。
  「是谁害的?」姜成瑄抗议道。
  「是我。」傅品珍爽快地承认,「所以,我现在提供你一个避风港。」
  「你才不会这么好心。」
  傅品珍转头望向窗外,抿了下嘴,「好吧。我就坦白说吧。学姐说要聚一聚,命令我一定要把你带过去。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晚上,我得把你栓在身边。」
  再回过头来时,傅品珍带着浅浅的笑看着姜成瑄。
  这不是傅品珍常有的表情,姜成瑄敏锐地感到有种阴谋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她不想正面突击,这样太乏味了。所以,她选择以身犯险,看看傅品珍在玩什么把戏。
  上楼之后,房间里的凌乱吓了姜成瑄一跳,她记得傅品珍对生活品质的要求是一丝不苟的。以前她们住在一起时,她经常是被骂的那个,相较起来她的生活习惯是比较随性的那种。
  「东西太多了,想整理都很难整理。」傅品珍将箱子往墙边推去。
  姜成瑄这才看出来,这是整理到一半的结果。这些东西应该是傅品珍收集来的配件和衣服,因为并不全是她会穿戴的风格。
  「我想去冲个澡。」姜成瑄在外头晃了一整晚,觉得身上有股风尘僕僕的味道。
  「去吧。」傅品珍继续和那一箱箱的东西奋战,随意地挥挥手,让姜成瑄自便。「浴室旁边的柜子,第二个抽屉里有换洗衣服,自己拿。」
  姜成瑄拉开抽屉时,受到的惊吓程度比看到凌乱的房间更甚。那里头全是她才会穿的衣服,而且全是新的。
  「这个……」姜成瑄犹豫着,彷彿伸出手去拿衣服是件很困难的事。
  傅品珍从后面抱住姜成瑄,「这是买给你的。我在等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姜成瑄接住傅品珍从抽屉里拿出来的衣服,看都没看一眼,便躲进浴室里头。
  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却无法让她放松。她后悔着自己的决定,不该冒这个险的。这个险差点超过她能应付的程度,刚才她几乎就要答应傅品珍的邀请。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意志力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走出浴室时,姜成瑄看到傅品珍略显慌乱地放下电话,有一丝心虚的味道。
  「衣服看起来挺合身的。」傅品珍拉了拉姜成瑄的衣服,让衣服更服贴地穿在姜成瑄身上。
  一旁的全身镜倒映出姜成瑄的身影,正如傅品珍说的,不但合身还很符合姜成瑄的品味。素净的衬衫、窄裤管的休间裤,完全能衬托出姜成瑄修长的身材。
  「谢谢。」姜成瑄也不和傅品珍客气了。
  「你喜欢就好。」傅品珍转身继续去整理那一箱箱的衣物。
  看着傅品珍作着分类的动作,姜成瑄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这些是工作上要用的东西?」
  「嗯。得先作好搭配,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到了拍戏现场就能马上派上用场。之后交给道具去管理,就不用再堆在我这里。」
  姜成瑄听傅品珍说着工作上的事,想起在山上看剧组拍戏的那段时间,有点怀念那时的悠间。
  两人没了针锋相对,间话家常似地度过了一个下午。出门前,傅品珍帮姜成瑄化了点淡淡的妆,遮去她嘴角残存的瘀青。她知道如果不这样,姜成瑄还是有可能在半路上偷溜,拒绝以这副尊容去见人。
  傅品珍不肯让姜成瑄开祈家繐的车,坚持要开自己的车去赴约。姜成瑄只能乖乖地上了傅品珍的车。
  「为什么要和她一起住?」
  姜成瑄暗自翻了个白眼。非要这时候破坏这份和谐吗?
  「她哪里比我好?」
  「至少她不会对我动手动脚的。」姜成瑄冷冷地说。
  傅品珍的气焰消沉了下去。这是她戒不掉的坏习惯。
  「她给我很大的空间,几乎不干涉我的一举一动。」
  「相敬如宾是吧?如果我想做,我也可以做到给你极大的自由,放牛吃草都没问题。」
  那较劲似的口气太明显,让姜成瑄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她喃喃自语道,「没有线的拉扯,风箏是飞不起来的。」
  她们回到唸书时常去的那家茶馆,钱雍曼早已坐在包厢里头摆好茶具。
  「我们迟到了吗?」姜成瑄对钱雍曼说。
  「你们?」钱雍曼神秘地笑了下,「没有。是我早到了。」
  姜成瑄不自然地扭动了下脖子,拉开钱雍曼对面的椅子坐下。她咳了一声,清了下喉咙才说,「佳萱学姐呢?」
  姜成瑄的话才刚说完,包厢的门便被人用力拉开。
  「对不起,我已经尽量赶来了。临时通知我来,也不想想我正陪我婆婆逛街,想给我製造婆媳问题吗?」赵佳萱大喇喇地坐到钱雍曼身旁,才发觉钱雍曼和傅品珍的表情有些怪异。「怎么了?」
  姜成瑄神情自若地将茶壶倒满水,盖上壶盖,原本呈现表面张力的热水被迫从壶口流了下来。「没什么。只是学姐意外地真相了。」
  她优雅地接下往常都是钱雍曼在做的工作,将茶倒入温好的茶杯里头,分别放到每个人面前的茶托上。
  包厢里头安静了许久,直到赵佳萱终于弄懂自己搞砸了什么。她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听说小瑄在市议员办公室工作,那里忙不忙?」
  姜成瑄瞄了傅品珍一眼,看起来有些挫败。她笑着回答赵佳萱,「只是打打杂而已,不用担责任,工作量也不重。」
  「听起来挺清间的。不会经常有人去闹事吗?」
  「不会啊。没什么麻烦事。有民眾来陈情,都有专人应付,也轮不到我。」
  「是吗?上次有个议员的办公室被泼油漆,没想到当个民意代表还挺危险的。」
  姜成瑄想起那个晚上掉落在祈家繐面前的油漆罐。上次的事不知道处理得怎样了。
  「听说他们的办公室主任挺有手腕的,很懂得操弄人心,应该不至于遇上这种事。」
  傅品珍冷冽的语调,让姜成瑄皱起眉头。这句话里的「人心」听起来可不像泛指,更像是专指某人。
  「玩政治的不都这样。行销卖的是梦想,而选举卖的是谎言。」钱雍曼嗅到一股淡淡的火药味,连忙打圆场。
  赵佳萱也跟着把话题导向钱雍曼的工作。
  四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就像以前一样。
  本该是一场温馨的叙旧,在姜成瑄和傅品珍各怀心事的情况下,虽不至于不欢而散,但仍不甚尽兴。
  傅品珍去开车的时候,钱雍曼拉着姜成瑄站在茶馆门口等待,而赵佳萱一走出茶馆就被亲爱的老公接走了。
  「你在犹豫什么?」钱雍曼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什么意思?」
  「是什么事情让你裹足不前?是因为那个女人吗?你明明早就原谅她了,为什么还不答应她?」
  「是她找你来当说客的?」
  「如果她来找我,可能反而会被我痛骂一顿。」
  「为什么?」
  「她太容易意气用事了,以致于我搞不清楚她是基于什么心态想追回你。」
  「但你还是希望我们復合?」
  「那是当然的。你们看起来就像天生的一对,缺了另一个都会变得不完整。」
  「那你为什么不骂我?」
  「因为你是小学妹,疼你都来不及了,怎么会骂你呢?」
  「我跟她是同年龄喔。」
  「我经常记不得这件事。或许是你那时候可怜的模样让我印象太深刻,怎么想都觉得该骂的是她而不是你。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你这样蹉跎下去最后错过彼此。你知道她是个很优秀的女人,外面想追她的人一堆。我很怀疑小珍的耐心还剩下多少。」
  「你在恐吓我?」
  「如果你这么想,就当是吧。」
  傅品珍的车子停在姜成瑄的跟前,钱雍曼拉开前座的车门,把姜成瑄塞进去,自己则坐到后座去。
  「学姐的车子停哪?」
  「过四个街口的地方。」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们在聊小瑄搬出来后要住哪里。」
  姜成瑄猛然回头看着钱雍曼,无言地抗议着。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能这样。
  「我已经都准备好了,直接住我那里就可以了。」
  「她说你那里太小了。」
  姜成瑄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差点滚了下来。
  「等我把戏服都清走,空间就会变大的。」
  傅品珍将车子停在钱雍曼的车子旁边。「学姐到了。」
  「你们自己商量搬家的事吧。」钱雍曼摸摸姜成瑄的头,并把她的脸转回去。「我走了。再见。」
  傅品珍心情好地对钱雍曼挥挥手,然后才把车子开走。
  「我们现在去把你的东西搬回家吧。」傅品珍提议道。
  这么快就用上「家」这个名词了?姜成瑄在心里吐槽着。
  「你怎么不说话?这么不想和我一起住?」傅品珍受伤地说。
  姜成瑄知道钱雍曼这突然杀出来的一招,正是对付她优柔寡断的绝招。她无法对钱雍曼生气,却也无法心甘情愿地答应。
  「等我先跟祈家繐说一下吧。」姜成瑄刻意地回避了「学姐」这个称谓。
  「你不是说她不会干涉你的吗?」
  「但她毕竟收留我那么久,知会一声也是应该的。」
  「我跟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我想自己住。我们保持一点距离或许比较好。」
  「好吧。你高兴就好。」傅品珍不得不让步,至少让她先远离那个女人。她之所以说祈家繐很懂得操弄人心并非空穴来风,祈家繐对姜成瑄用的正是冷水煮青蛙的招数,对姜成瑄这种人特别有效。
  到了傅品珍住处楼下,姜成瑄并没有再上楼的意思,而是直接走向祈家繐的车子。傅品珍看着姜成瑄坐进车子里头的身影,突然起了尾随她的念头。不为别的,至少以后知道去哪里堵她。看样子姜成瑄不会那么快搬出来。
  姜成瑄一推开门,便闻到浓浓的酒味,茶几下躺着两支空掉的酒瓶,桌面上还摆着一瓶喝到一半的威士忌。祈家繐半躺在沙发上,双眼迷离地看着走进来的姜成瑄。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姜成瑄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着祈家繐。
  「学姐,怎么喝成这样?」
  祈家繐不答反问,「你这身衣服哪来的?」
  「在外面随便买来换上的。」姜成瑄随口回答着。
  「你骗人。你身上都是那个女人的香水味。」祈家繐用力地推开姜成瑄。
  姜成瑄重心不稳地后退着差点跌倒在地。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昨天跑出去之后没再回来,一定是和她一起走了。即使你忘不了她,也不需要为了讨好她而伤我的心,更不应该骗我。」祈家繐声嘶力竭地喊着。
  姜成瑄哑口无言。
  祈家繐拽着姜成瑄的衣服,全身的重量都掛在她身上,让姜成瑄的肩膀感到一阵沉重。「我这么相信你,而你却辜负了我的信任。」
  「我昨天真的是一个人出去散心,今天才遇到她的。刚才也是和学姐们去喝茶,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姜成瑄无奈地解释。
  「你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祈家繐松开姜成瑄的衣服,转身靠在餐桌旁。那力道之猛把放在水果盘里的刀子给震得掉了下来。
  姜成瑄知道祈家繐喝醉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没用。她走过去要扶祈家繐去床上躺着,却被祈家繐推开。
  「我还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到头来,你们都是一样的。」
  姜成瑄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安抚祈家繐。
  「你给我滚。我以后都不要再看到你。」
  主人都下了逐客令,姜成瑄也不好继续待下去,只是简单地收拾了她为数不多的东西,将背包扛上肩膀便能走人。
  「学姐……」姜成瑄站在餐桌旁轻声地说,「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不料,醉鬼再度发起酒疯。
  「你真的要走?你竟然说走就走?」祈家繐激动地将餐桌上的东西都扫了下去。水果盘掉到地上,水果滚了一地。
  姜成瑄的手捂着腹部,蹲到了地上。
  这怪异的动作引起了祈家繐的注意,她想弯下身去察看姜成瑄,却失去平衡地反将姜成瑄推倒在地。这时她才看到姜成瑄指间的鲜红色,意识顿时清醒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祈家繐的视线落到一旁刀刃上还沾着血的水果刀。
  姜成瑄艰难地开口说,「没想到学姐还会玩飞刀。」
  看着姜成瑄勉强的笑容,祈家繐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她真的不知道水果刀是怎么飞出来的。
  「我送你去医院。」
  祈家繐要扶着姜成瑄站起来,姜成瑄反而拉着祈家繐。
  「这种刀伤,解释起来会很麻烦的。」
  「那怎么办?难道让你这样继续流血?」祈家繐看着姜成瑄衬衫上的血渍渐渐扩散,一下子便慌了手脚。「你等着,我去找医生过来。」
  祈家繐一把抓起车钥匙便跑出去。
  看着祈家繐的背影,姜成瑄伸长了手却抓不住她。这女人喝了那么多酒,怎么能开车?
  傅品珍的车子停在一栋大楼的下面,她看着姜成瑄把车子开进停车场,往上仰望着这栋看起来挺豪华的大楼。
  难怪她会住得那么乐不思蜀。傅品珍撇了撇嘴。
  她发动车子,正准备离开,却看到祈家繐的车子又从停车场横衝直撞地开出来。她瞇起眼睛仔细地看了下,车子里的驾驶应该是祈家繐,而且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车子开得那么猛,发生了什么事吗?傅品珍有股不好的预感。
  车窗忽然被用力地拍了一下,傅品珍一转头便看到玻璃上有个血掌印,差点把她吓得停止心跳。她打开车门绕过去一看,姜成瑄靠着车门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像吸血鬼一样。
  「你受伤了?是那女人弄的?」傅品珍紧张地扶起姜成瑄,把她放进车子后座躺着。
  「快、快去追她。她喝了酒,不能让她这样开车。」姜成瑄虚弱地说。
  「那女人还管她做什么,撞死了就算了。」傅品珍丝毫不想理会姜成瑄的话,飞快地开着车,一心只想把姜成瑄儘快送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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