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41 牵一发来动全身

  虚掩于桃树之后的湘君没料到会在此刻撞见聿珏;她回头,像是在桃林间飞窜过数回的聿珏一张脸红扑扑的,晶莹汗珠自额际滑落,湘妃色春衫连襟口处都染湿了。
  「在瞧什么?我看你一直往树梢间望去……」聿珏一手扣住湘君,双眼在树梢间来回查看。
  怎么能说她在跟着司徒勒要走回司徒将军歇息处的途中,偶然给那梅穆吸引了过去,她一路尾随;偶然听到他毫不避讳的调戏着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却是给聿珏找着了?
  「殿下找湘君许久了么?对不住,湘君方纔跟着司徒公子回到御座附近去,没见着柳公公也没看见您,于是独自到这儿来散散……」
  「怎会走到这儿哪?」聿珏嘟着嘴,眼角瞥见一簇朱红。「咦……少、少懿姊?」
  裴少懿满脸堆笑的自远处走来,「少懿正要再去拿几枚茶团过来,却听见了二殿下的声音,可真巧!」眼角扫向湘君时,多了几分难以觉察的疑惑。
  「少懿姊!大姊她……」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的裴少懿摇摇头,主动牵起聿珏的手安抚道:「殿下正欲与四公主一起喫茶,就在瑶亭那儿……少懿明白您忧心什么,请千万别把殿下的话给放在心上,您毕竟还是她的亲妹妹,那日在翠华斋里所说过的话殿下记得可清楚了,您就不明白,在您对她承诺过那些之后,她心底有多高兴。」
  就因如此,聿珏方纔当着眾人的面,与聿璋如此亲暱,甚至还拉了韵贵妃一起搅和时,当真是衝撞到了聿琤的心底去;且须明白,聿琤无论如何是不会在眾人跟前透出一丝软弱,尤其是那当下还有韵贵妃、聿璋等人在场。
  聿珏对裴少懿说的话了然于心,忙不迭点头,「你代我向大姊道个歉……只是,我还是想说,聿璋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变成大姊担心的模样。」
  裴少懿抿嘴一笑,聪明的不做任何应答,仅是又握了握聿珏。「不能多谈了!若再耽搁下去,少懿可是免不了捱殿下一顿骂,失陪了。」她微施了个礼,离去前却是瞪了湘君一眼。
  湘君回以一道冷眼,要真是怕「耽搁」,与梅穆那一连串拉拉扯扯又是为何?她侧身往桃树另一头望去,果不其然,那作贼心虚的梅穆早就不见踪影;裴少懿这下倒好,藉着聿珏脱身,还顺道卖了她们个人情。
  聿珏素手紧牵着她,语调难免显得怨懟了。「你究竟到那儿去忙活了?你就不知道在你们走了之后,我那头发生了什么事……」
  湘君摇头浅笑,「聂大将军带着三皇子入桃林我是明白的;为了寻您,湘君随着司徒公子直是找了好半晌,却不想给您找着了……殿下与长公主之间莫不是因三皇子而起了衝突?」要不怎需那女官去给聿琤道歉?
  「说来话长,本宫现下等不及要自这儿脱身;走!回翠华斋再说。」聿珏心意已决,抓着湘君就往林外走去。
  梅穆躲在最近一棵桃树后,因距离过远没能听见主僕二人的话,不过两人相偕离去的亲密模样却是入了他的眼。
  「半途杀出程咬金!」想他当真在这宴会上不怕任何人,却只担心遇见这撒泼任性的二公主;聿珏与聿琤是亲姊妹,一是姊妹二人感情甚篤,她若真在聿琤耳边嚼了舌根,他恐怕是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二来是她堂堂公主,既不担忧宦途又在皇后面前极为受宠,无法用梅孟晁的势力压制。
  一想起裴少懿那俊俏容貌,梅穆便觉得扼腕,可惜这大好良机!却说……聿珏身边那女官,岂不是那当初闯入宫闈,后因恢復孝廉举仕而入宫当差的那姑娘?
  若是的话……他可得更小心提防了。望着那青绿背影,梅穆不由心头一凛,打了个旋往瑶亭的方向去了。
  *
  「呀!还是自个儿家里舒服!」
  一回到翠华斋,聿珏再也顾不得形象的跳进自己的躺椅里,抱着靠枕一副快意放松的模样,瞧得湘君是无奈又好笑。
  「殿下要歇息,好歹也换件衣裳,或是至少来把鞋给脱了。」湘君捧了茶水来给聿珏,又蹲下来准备替她脱鞋。
  湘君的手指较寻常姑娘细长,还带了长年练刀的厚茧,聿珏的踝给她的手箍住,带起一串细痒感;她微抽了一口气,茶水还未沾唇,只是定定地瞧着湘君替她脱鞋。
  主僕二人视线交会,湘君服侍她惯了,倒是她略嫌害臊的别开,啜饮着茶水以掩尷尬。
  柳蒔松不知是否还在桃林,知更、画眉二人先去取浆洗妥当的衣裳,还有笔墨等聿珏常用的什物,恐怕要再一会儿才回来;此刻的翠华斋只有她们两人,一没人讲话,偌大厅堂里便静得出奇,彷彿连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湘君,来。」聿珏喝净了茶水,让开躺椅一处欲给湘君坐;湘君却是谨守着主僕之别,在躺椅旁跪了下来。
  「殿下有何吩咐?」
  聿珏见状,是也撑起了身子。「今儿个给母后斟酒的时候,难为你了。」
  湘君长跪着,聿珏来抚她脸颊,她没躲开,仅是摇摇头。「湘君才要向殿下赔不是,是我太衝动了……」
  「不!你心底的波澜,我心里还是有个底的……儘管他也给免了在御史台的差事,到底大错已经铸成……」人死不能復生。
  「殿下,您不是说过么?」心底彷彿给千斤重的巨石给压住,那抹笑意是也平添了几分涩然。「兴许,杀了爹爹的,是咱藺家的高风亮节。」
  「我是说过……」
  「既是如此,那是否也表明了,湘君当真没个向那梅家寻仇的藉口?」
  她确实是要湘君如是想,可,当湘君当真拿自个儿的话来堵自己的口时,聿珏心头狠狠一窒,一丝难以言喻的苦味自心底蔓延开,竟是说不出的委屈。
  「司徒公子也劝过了,他只要湘君别想。我亦明白,这样息事寧人,对湘君、娘娘,乃至于殿下、长公主都好。」湘君展眉,笑容却是越发炽亮了。「您与长公主今日,已是为了三皇子母子一事闹了个不欢而散,焉能再为了湘君多添齟齬?」
  聿珏凝望着湘君,情不自禁的把她给收进怀里。「湘君……对不起……我……对不起!」她后悔了,当真后悔不顾湘君感受的,丢出那句话来;试问,若不是梅穆因故而妄下定论,又把话说得言之凿凿,藺文鈺的官大可不必免的!
  「殿下千万别自责。」湘君任由聿珏揽着,听闻她的哽咽声,自己的声调却自持、平静得出奇。「湘君入了宫,又在殿下身边当差,经过越多事情,我便越是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呀?」
  「牵一发,动全身。」脸面靠在聿珏肩头,唇角勾出了聿珏看不见的浅笑,「今儿个所发生的事,何尝不是一记当头棒喝?殿下因我一时不察,先给了长公主斥责,后又因少了柳公公在旁,才做了拂逆了长公主与皇后娘娘的事情来……」
  「你别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搁!」聿珏连忙牵起她的手,才发觉她的手恁地冷凉,「你起来罢;陪本宫一块儿坐……」忽闻一连串细密轻响,才知不知何时外头下起了雨来,雨势加大,教厅里的她们听见。
  「真要说当头棒喝,你这不是在道那棒子一把敲到我身上来?」聿珏眼眶泛红,指着自个儿肩膀;湘君明白其意,忍不住笑了。「谷燁卿跟我提点过了,那些个人情世故……可我才不干哪!察言观色,还要揣度别人的意思,太累啦,横竖不去碰那些便是,念头转到这儿,我就想起你来啦!」
  「哦?」
  「嗯!咱们主僕俩直来直往的,一点儿心机也不用,多好!」聿珏依赖似的,一头靠在湘君肩膀上。「你明白么?如果柳蒔松的话当真何咱的意,那也是因为有你横在我与他之间,你传他的话来我才听。」
  湘君任凭聿珏偎来,只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不知如何讲明。「殿下,外头雨大;让湘君去关个窗……」
  聿珏敛起眼来,双手挽住了她的臂膀。「再一会儿……这雨不大,你别忧心;等我歇够了你再去。」
  湘君感觉到肩头上的重量,明明是应该要婉拒的,可聿珏那依赖的声调极软,教人硬不起心肠来拒绝;她亦明白,聿珏是将她当成了避风港,把这翠华斋看作是躲避外头间言间语、不怀好意的茧来。只消闭上眼睛,摀住耳朵就能不闻不问。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
  皇后与韵贵妃之间,以及夹在正宫妻子与爱妃之间的皇帝,那纷争尚未平息,长公主与三皇子的矛盾已要从檯面下现前,儼然有把聿珏也牵连进去的势头;聿珏此回明摆着对三皇子心慈,拂了皇后与长公主的意,事后要如何修补关係仍未可知,更别说聿珏身边还有个与梅家结仇的她来……
  光是入宫未深的她就能看出这几处大大小小的矛盾,若换成是柳蒔松,恐怕更是替聿珏未来的处境感到忧心忡忡的罢?
  不知怎地,她却是莫名在意起与长公主身边那女官分别时,那一记似有若无的狠瞪。
  在聿珏又把她的腰际搂得更紧的当头,望着窗外的春雨,湘君悄然无声的低喃——
  「山雨欲来……」
  *
  「……风满楼。」
  「殿下?」
  收回视线,聿琤对着欲往澡桶里加添热水的裴少懿一笑,「没,只是瞧见了外头下的雨给风吹得斜了,有感而发。」她指了指纱帐外头,加剧的雨势淋湿挺翘翼然的屋角。
  裴少懿朝聿琤让开的位置倾注热水,「少懿,今儿个去取茶团,为何去这般久?你还没给咱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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