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凤栖梧桐] : 第八章[价值连城]

  这次宋朝传国玉璽的出土颇有点意思,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不久前澳门南湾外海海底发现大批古代沉船残骸,经专家鑑定那是宋代船舶。新闻见报后,吸引了一家美国的寻宝公司前来赌一赌运气,他们向澳门当局买下了打捞权,就下海大捞特捞起来。中国政府知道了虽然很气愤,但除了严正抗议之外也别无他法,因为这儿是算是葡萄牙的领海。
  打捞开始没多久,寻宝公司就发现他们手气很背,原来这些沉船并不是商船,里头没有值钱的银锭瓷器,它们都是战船,只有大量腐朽的刀枪剑戟。就在寻宝公司正打算认赔收手的时候,就很意外地捞到了这枚玉印。
  在打捞队的随队中国古物鑑定顾问细瞧之下,发现这枚玉印温润光泽,正视洁白,侧视翠碧,方圆四寸,一角镶金,纽交五龙,印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鸟虫篆字,侧边还刻着「魏所受汉传国璽」一行小字。
  这让顾问震惊到无以復加,呆坐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向老闆详细解释了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发现。末了,他补上一句:「如果这是真的话,对中国人而言,它的价值抵得上一百艘西班牙运宝船!」。
  不过拍卖公司的态度就要审慎的多了,苏富比与佳士得两家拍卖公司各自找了一批专家学者来鑑定,而鑑定的结论是一致的:这是传国玉璽,但却是宋朝仿製的。说“仿製”是好听,其实就是“偽製”,是宰相蔡京等一干大臣为了拍宋哲宗的马屁所偽造的。
  专家们认为,当年厓门海战(註一)宋军覆灭,南宋灭亡,陆秀夫抱着宋哀宗赵昺投海殉国,那对君臣跳海时带上了这枚玉璽。可是玉璽还有那一大堆沉没的战船怎么从厓门跑到澳门来了?这很容易解释,从厓门到澳门南湾的水路距离只有八十多公里,阴峪河(註二)入海的河水将沉船往南推,沉船出了海之后又被南海暖流向东北送,碰上了澳门岛就搁浅在南湾的海底。
  其实即使如此,也不能排除它并非蔡京偽造,而真的就是秦始皇那枚传国玉璽的可能。但由于找不到证据能够支持这种可能性,所以没有一个专家学者敢为此背书,不如说这方玉印是宋代之物那就保险得多了。
  因此拍卖公司只能依据专家意见,在“传国玉璽”前头加上了“宋朝”两个字。
  寻宝公司的老闆虽然颇为失望,但想想宋朝的玉璽也很值钱,虽然不值一百艘西班牙运宝船,但只要能值个一艘也很有赚头了。因此之故,寻宝公司就以底价一百万英镑将这枚玉印交由苏富比公司去拍卖了。
  由于姬家桐夫妇是苏富比拍卖公司的超级老主顾,所以苏富比不但力邀他们来参加拍卖会,而且还在拍卖会前安排他们单独贴近鑑赏这件宝物。从观赏室出来后,陈香凤郑重的对姬家桐说道:「我买定了!那可不是什么宋朝仿製品,它就是传国玉璽!」。
  姬家桐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香凤笑道:「我不是“看”出来的,是“感觉”出来的。」。
  那天到拍卖会场的以华人居多,他们是一些来自香港、东南亚、美国的华人富豪,这很自然,传国玉璽对炎黄子孙的特殊意义是洋人所难以理解的。这些同胞们都很热心地出价竞标,喊价一路扶摇直上,远远超出了拍卖公司的预期。不过当出价喊到惊人的三百万镑时,现场就沉寂了下来,竞争者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陈香凤,另一个是位华人老者,他姓钱,是个知名的古董商,姬家桐夫妇也向他买过东西。
  钱老闆似乎是想节省力气,一举获胜,就直接喊了个震慑价:「五百万镑!」。
  在一片惊呼议论声中,拍卖官说道:「钱先生出价五百万镑,还有更高的出价吗?」,语音方落,就立刻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一千万镑!」,这是陈香凤,看来她比钱老闆还更想速战速决。
  即使这时是一个艺品价格爆发式飆涨的年代,但最新的艺品拍卖世界纪录也不过卖了三百万镑,那是威廉?特纳的《茱丽叶与她的护士》,而在此之前的世界纪录则是以两百五十万镑卖出的梵谷的《诗人花园》。而一千万英镑!这可是个大跃进式的新纪录,恐怕能维持许多年不被打破了。事实上,这项记录在七年后才被打破,那是梵谷的《向日葵》,卖了两千四百七十五万镑。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拍卖官都傻了足足半分鐘,才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唸完了照章该唸的话,结束了拍卖。
  这时钱老闆走了过来,和姬家桐夫妇打招呼。略略寒暄后,钱老闆深深地盯着陈香凤,说道:「很惭愧,到今天才知道,夫人的眼力比我以前所估计的更高。嗯,我家里有一样东西,以前没有拿给贤伉儷看过,不知可否让我补救错误,安排个时间,让我带着那东西去府上拜访,请两位鑑赏一下?」。
  姬家桐和陈香凤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显然钱老闆也认为这枚玉印就是正宗的传国玉璽,而且要带给他们看的东西应该非同小可,否则怎能与传国玉璽相提并论?这事太有趣了,这夫妻俩就欣然同意,和钱老闆约了时间,准备再开一次眼界。
  过了几天,钱老闆依约前来。他没有立刻就拿出“那个东西”来献宝,而是先向陈香凤问道:「冒昧请教夫人,您如何判断府上那枚玉印就是真正的传国玉璽?」。
  陈香凤斟酌了片刻,答道:「那玉印的造型散发出一股睥睨四海的傲气,豪迈磅礴,是天下霸主的气势。而宋代的国风文弱拘谨,没有这等威风,造不出这种只能应天运而生的绝品。」。
  钱老闆闻言只是点点头,看来他算是赞同,但没有激赏的意思。
  但陈香凤还没说完,她继续说道:「不过,形于外的线索有时而穷,知识与经验也未必能尽信。面对这种鑑定极困难的案例,最后还是得反观内心,不忮不求,正心诚意,服从直觉的判断。嗯,说到底,我就是觉得它是真的。」。
  钱老闆听了一拍大腿,轻喝了声:「好!这就对了!」。接着他打开带来的手提箱,拿出一只古色古香的木盒,放到陈香凤面前,说道:「这盒子里的东西,就请夫人感觉一下吧!」。
  陈香凤不急着打开盒子,而是好整以暇地先打量盒子本身。那盒子约一尺见方大小,看起来已非常非常古老了,可是木质绝佳,不见丝毫腐朽。她瞧了瞧,捏了捏,发现那木料是金丝楠阴沉木,只不过大概因年代太久,金丝纹理已晦黯不明了。木盒上下四边刻满了古朴典雅的图案,侧边是螭纹,上下两面则是云底凤鸟纹,雕工精细却又似浑然天成,不见匠气。单单这个盒子便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里头装的东西可想而知有多么贵重了!
  陈香凤打开了木盒,里头看来是个约鹅卵大小、球状的东西,装在一只细緻柔软的淡红色鱷鱼皮套内。她轻轻的从皮套里拿出那个球状的东西,却是个黄不溜鰍,很不起眼的珠子。差堪可观之处在于如果它是一颗真珠的话,那可非常硕大,而且非常浑圆。
  陈香凤盯着这颗珠子瞧了许久,开口缓缓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那这是『随侯珠』。」。
  随侯珠,虽然自古以就来不断被人提及,但具体指出其存在的记载只有三次。第一次是《搜神记》所述随侯得珠(註三),第二次是依刘向《新序》所述该珠属于楚宣王(註四),第三次则依李斯《諫逐客书》所述该珠为秦始皇所有(註五),不过这些都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在随后的漫长岁月中,这颗宝珠在人世间究竟如何流离漂泊,如何到了钱老闆手上,里头不知藏了多少的不可告人。因此陈香凤没有去问这珠儿的来路,反正无论钱老闆是否诚实回答,答案都没有意义,它是“那个”随侯珠,这就够了。
  钱老闆听到陈香凤宣佈了鑑定结果,呵呵一笑,说道:「夫人的灵感天分太高了!令我自叹不如。想当年买进这珠子的时候,卖家已先明说这是随侯珠了,我只能猜它是与不是,可没办法像夫人那样直接猜出它是什么。」。
  陈香凤微笑道:「钱老闆过奖了,我这么判断倒不是靠什么灵感天分,只不过靠个简单推论而已。」,她接着解释道:「这东西左看右看,什么都不像。既然它什么都不是,那就只能是天下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随侯珠囉!」。
  陈香凤感谢钱老闆把马屁拍的那么响,但心想价钱还是得杀一杀。
  (註一)公元1279年元军与宋军在广东新会厓山沿海交战,宋朝舰队覆没,南宋灭亡,陆秀夫抱着宋哀宗投海殉国。
  (註二)阴峪河位于广东省江门市新会区,入海口就是厓门海战的地点。
  (註三)《搜神记?第二十卷》说随侯因为救了一条蛇,那条蛇为报救命之恩,就送了随侯这颗宝珠。。
  (註四)刘向《新序?杂事一》记载秦国派使者见楚宣王,希望能见识一下楚国收藏的和氏璧与随侯珠这两件宝物。
  (註五)《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秦文?李斯諫逐客书》说秦始皇所有的宝物,包括和氏璧与随侯珠,全都来自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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