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3章 躲不过去的麻烦

  祖孙二人在府上睡得很舒坦。
  可待在皇宫内的人,却无法入眠。
  首先是刘娥。
  刘娥自以为逃回了寝宫以后,赵祯、寇准二人会帮她挡下赵元佐。
  却没料到。
  赵祯、寇准皆没有出手阻拦赵元佐,任由赵元佐杀到了她的寝宫。
  赵元佐杀到了她寝宫门口以后,点燃了她寝宫四周的其他几座宫殿,着实吓了她一跳。
  熊熊的烈火。
  滚滚的浓烟。
  让她清晰的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更让她感觉到绝望的是,当她想找个人商议一下的时候,才发现。
  晏殊在赵元佐杀到了她寝宫的时候,浑身直哆嗦,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口。
  而夏竦那厮,在陪着她逃往寝宫的路上,不见踪影。
  而那些宦官、宫娥们,一个个跪倒在地上,只会浑身发抖,却没有一个能帮她出主意的。
  她只能干坐着在寝宫里,感受着内心升起的一丝丝煎熬,不断的放大,再放大。
  死亡,并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等待死亡一步步临近的时候。
  那种煎熬。
  那种恐惧。
  让人难以忍受。
  刘娥在宫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赵元佐点燃她的寝宫。
  她驱赶着宫娥出去试探。
  驱赶着宦官出去试探。
  每一个宫娥,每一个宦官,离开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寝宫,似乎变成了她的牢笼,她变成了那一只待在牢笼里,等待宰割的羔羊。
  当寝宫里的宫娥、宦官们只剩下不到四十多人的时候,她再也不敢驱赶人出去试探。
  她和宫娥、宦官、晏殊,孤坐在寝宫的大殿内,彻夜难眠。
  没人敢睡。
  因为她们害怕,自己睡着了,赵元佐会点燃寝宫,让她们悄无声息的死在烈火当中。
  也害怕自己睡着了以后,赵元佐会提着一柄染血的长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们背后,一点一点的割下她们的头颅。
  寝宫门口的赵元佐,同样没有睡。
  他胸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脑袋前所未有的清醒,根本睡不着。
  今时、往日,所有所有的回忆,不断的在他心头萦绕。
  像是一根根柴薪,填进了心头,促使着心头的那股怒火,燃烧的更旺。
  昔年。
  他的皇祖母,他的皇伯父,他的父皇,他的皇叔,他的堂兄堂弟,他的兄弟姐妹,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在宫里长叹饮宴。
  慈祥的皇祖母,喜欢拉着他和他堂兄的手,让他们分别坐在两侧,把最好的吃食分给他们,和善的告诉他们,兄弟们在一起,一定要和和睦睦、亲亲善善的相处。
  他皇伯父、他父皇、他皇叔,兄弟凑在一起,杯盏交错,爽朗的笑声传遍大庆殿。
  年幼的堂弟妹、年幼的弟妹,在大庆殿内欢腾、跳跃、追逐、打闹,十分开心。
  那时候。
  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可所有的幸福,在他皇祖母过世以后,就变了。
  他的皇伯父莫名其妙驾崩在寝宫内。
  他的父皇莫名其妙的代替了他的堂兄,坐上了皇位。
  有人告诉他,他父皇之所以登上了皇位,是因为他父皇谋害了他的皇伯父。
  他愤怒的找到了他父皇去质问,却没有得到一点儿回应。
  紧接着。
  他的堂兄随着他的父皇出征,发生了哗变。
  回京以后。
  他的堂兄为了自证清白,自缢而亡。
  有人又告诉他,他堂兄之所以会自缢而亡,是他父皇编排的一出戏,为的就是逼死他的堂兄,免得他堂兄伺机篡位。
  他再次找到了他的父皇,逼问此事。
  依旧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甚至还挨了板子。
  紧接着。
  他的堂弟暴毙而亡。
  他皇叔因为密谋造反,举家被发配到了房州。
  原本幸福的一家,自此分崩离析。
  不需要别人告诉他,他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向父皇质问无果以后。
  他点燃了自己居住的东宫。
  借此向他的父皇示威。
  也借此告诉所有皇家子弟,皇位真的没有亲情重要。
  他因为被罢黜了太子之位,沦为了一介草民。
  但他无怨无悔。
  因为在他火烧了东宫以后,皇家就再也没出过什么为了争夺皇位而丧命的事情。
  他原以为。
  血淋淋的皇位争斗,会因为他火烧东宫,而消声灭迹。
  却没想到。
  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在了他眼前。
  他的嫡亲弟弟,为了跟他的侄子争夺皇位,失去了性命。
  他胸膛里平息了多年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燃烧的比之前更加猛烈。
  上一次。
  他只惩罚了自己,火烧了东宫,扔下了太子之位,未杀一人。
  他心怀仁慈,却没能阻挡此类的事情再次发生。
  这一次。
  他准备用最残酷的手段再次告诫所有人。
  他拄着长剑,站在刘娥寝宫门口。
  不论是从寝宫里逃出来求饶的,还是被赵祯派遣过来说好话的,皆成了他剑下的亡魂。
  他杀到了寝宫里无人敢出逃。
  他杀到了无人敢来劝解他惩罚刘娥。
  垂拱殿内。
  赵祯坐在一张没有雕刻着龙头的椅子上,双眼无神的目视前方。
  在他身侧,曹皇后在低声哀叹。
  在他面前。
  杨太妃、李太妃,在纷纷出声为刘娥求情,请求他去救出刘娥。
  在他不远处。
  御女郭氏,被两个宦官架着,陈琳拿苍老的手,狠狠的在郭氏脸上扇着巴掌。
  郭氏脸颊红肿,口吐鲜血,低声哀嚎。
  却无人理会。
  就在刚才,杨太妃、李太妃纷纷赶过来为刘娥求情的时候。
  郭氏蛮横的闯进了垂拱殿。
  当着所有人面,大声向赵祯抱怨,宫外的厮杀声,惊扰了她养的小宠,她要让赵祯再帮她找一个更好的,以安她的心。
  不等赵祯开口。
  李太妃下令,掌嘴三十。
  杨太妃下令,再加三十。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场面。
  往日里异常宠爱郭氏的赵祯,此次却并没有开口为郭氏求情。
  御阶下。
  文武大臣分两班站着,如同鹌鹑一样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文武大臣当中,除了早就脱身的寇准祖孙外。
  刘亨、朱能、狄青、朱由也不在里面。
  刘亨去准备捉拿叛党、抄家等事宜。
  朱能、狄青、朱由等人分别依照自己的指责,出去做战后的善后工作。
  除此之外。
  其他的文武大臣,皆在垂拱殿内,一个也没有少。
  他们可不似寇准,有资格在不经过赵祯允许的情况下,从垂拱殿内溜走。
  赵祯不允许他们走。
  他们就只能待在垂拱殿里。
  哪怕是要死了,也要死在垂拱殿里。
  面对着杨太妃、李太妃二人苦苦哀求,赵祯揉了揉眉心,哀声道:“小娘娘,娘娘,你们只是让朕去救大娘娘,可朕怎么去救?
  大皇叔堵在大娘娘宫门口,寸步不让。
  朕如何去救人。”
  李太妃沉声道:“一个臣子,堵住当朝太后,那怎么使得,官家应当治他。”
  赵祯无奈的道:“怎么治?派人抓了他,还是派人杀了他?他若是死在了宫里,您让朕这个皇帝怎么当下去?
  朕死了以后,又怎么去面对父皇,太宗皇帝?
  若是传扬了出去,天下百姓又会如何看朕?
  八皇叔作乱而死,大皇叔被朕逼死?
  朕在做什么?
  铲除异己吗?
  天下间万民,会把朕当成一个心狠手辣的皇帝。
  他们又怎么会对朕心生敬意?
  朕又如何凌驾于他们之上?
  让他们心服口服的让朕治理?
  再者说,太师刚才帮朕处理政务,已经罢了大娘娘的太后之位。
  如今大娘娘的身份,在楚王之下。
  又如何以君臣之规处置。
  难道要让朕失信于天下人?”
  李太妃听完赵祯这一席话,有些六神无主的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她出身低微,入宫以后,先是伺候在刘娥身旁,随后又被幽居在深宫多年。
  没太多见识,也没多少权谋心思,朝野上下的许多门道,她知道,但不熟。
  她心里只在意赵祯。
  求赵祯救刘娥,也是为了情谊。
  可救刘娥会影响赵祯名声的话,她又不愿意。
  所以陷入到了纠结当中。
  杨太妃比她聪明,入了垂拱殿以后,从没说过让赵祯硬拿赵元佐的话。
  反而在一旁低声劝诫,“如今楚王只跟官家你亲近,你去求一求楚王。纵然不能让他放过姐姐,也能让他松一松口,让咱们送一些吃食、水进去。”
  杨太妃心里也清楚。
  事情闹到了这一步,刘娥再想出现在人前,就很难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从赵元佐手里保住刘娥的性命。
  只要能保住刘娥的性命,就足够了。
  至于赵元佐会不会堵着刘娥,让刘娥一辈子也不能出宫门。
  那也只能认了。
  赵祯听闻此言,哀叹了一声,“朕差遣了十几个人过去找大皇叔说项,皆被他斩于剑下。朕也想自己过去,可朕怕大皇叔见到了朕,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适才,大皇叔跟朕说,真要是敢送水、送吃食到大娘娘寝宫,他就火烧了大娘娘的寝宫,烧死大娘娘。”
  杨太妃咬着牙,低声道:“官家还有没有想过其他的法子?”
  赵祯坐在椅子上,沉吟了许久。
  “如今能解决此事的,恐怕就只有寇太师了……可寇太师明知道此事麻烦,已经逃了,再想请他回来,可就难了。”
  赵祯见李太妃要张嘴,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寇太师乃是三朝老臣,辅佐朕多年,功成身退,亦然成了圣贤。他若是不来,朕也没办法强请。”
  赵祯知道,他这位亲娘,性子太直,嘴太快。
  为了维护他,为了帮他解忧,那是什么话都敢往出说。
  “那可如何是好?”
  李太妃苦着脸,焦急的搓了搓手。
  杨太妃咬咬牙,哀声道:“若是姐姐被人逼死在宫里,我这心恐怕一辈子也不得安宁,官家的心怕是也不会安宁。”
  “罢了……”
  赵祯起身。
  “朕亲自去请!”
  杨太妃、李太妃闻言,皆是一愣。
  李太妃嘀咕道:“你是当今官家,亲自去请一个臣子,像什么话。”
  赵祯叹气道:“朕不亲自去,他不会入宫。”
  李太妃刚要张嘴。
  杨太妃低声道:“我朝唯一活着的圣贤,有资格让官家亲自去请。此事传扬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李太妃果断闭上嘴。
  垂拱殿内。
  文武大臣们听到了赵祯要亲自去找寇准,如蒙大赦。
  齐齐躬身高喊。
  “官家英明!”
  此前他们一言不发,就是怕赵祯点名让他们去赵元佐面前试剑。
  如今赵祯要去请寇准。
  他们心里担忧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文武大臣们齐齐吹捧着赵祯。
  赵祯看他们,却犹如看一群棒槌。
  “近百臣子,加起来不如一个寇准,朕还真是养了一帮子‘好官’……”
  赵祯心里嘀咕了一句。
  让人准备了车架,铺开了仪仗出了宫。
  由于叛乱刚刚平定,尚有一些零星的叛军在汴京城里游荡。
  所以护送赵祯出宫的队伍,十分庞大。
  除了原有的御龙直以外,还有御前卫、金甲卫、三千禁军、四千虎字军火箭兵。
  一行人到了马行街,瞬间将马行街堵的死死的。
  赵祯到了寇府门前以后,守在寇府门前的虎字军将士赶忙施礼。
  他们一个个要高喊,却被赵祯抬手制止了。
  赵祯让人叩开了寇府的大门。
  在寇府里为数不多的仆人们惊愕的目光中,迈步进入到了寇府。
  御龙直手里挑着的灯笼,一瞬间照亮了寇府前院。
  赵祯望着寇府前院,有点发懵。
  空荡荡的寇府前院,比狗舔过还干净。
  “太师为了办学,变卖了家当?”
  赵祯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酸楚。
  只是这酸楚还没有在心里存留多久,就听陈琳在他耳边小声的道:“官家怕是忘了,寇工部手里握着的各项生意,日进万金……”
  赵祯一愣,心中的酸楚缓缓褪去,指了指寇府前院,一脸疑问。
  陈琳赶忙解释道:“自寇太师成了圣贤以后,前往寇府求见的人络绎不绝。寇太师和寇工部就躲到城外瑞安镇去住了。”
  “你快帮朕找找,看太师在不在府邸内。”
  “奴婢这就差人去找。”
  “太师若是睡了,莫要惊扰了太师。”
  “奴婢明白。”
  “……”
  事实证明。
  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纵然躲得了一时,迟早也会找到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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