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2章 水至清则无鱼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若不是你们贪得无厌,贪了黄河河堤的营造钱粮,黄河河堤怎会决堤,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赵祯扑到这些官员身前,抬起脚就是一顿猛踹。
  他习练了两年多的武艺,武艺谈不上有多高强,但是脚上的力道却远比一般人强。
  他一脚一个,把那些官员全部踹到在了地上。
  若不是寇准拦着,他能生生把人踹死。
  由此可见,赵祯是狠急了这些人。
  寇准拉着赵祯,对王曾道:“让人把他们拉下去,关入刑部大牢,后日问斩。”
  王曾当即领着禁军将士,押解着那些官员,下了城墙。
  寇准把赵祯塞给了寇季,让寇季照顾好赵祯,然后他去忙了。
  城门楼子里。
  寇季、赵祯并排而坐。
  赵祯气咻咻的道:“朕继任以后,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为何还是有人贪?”
  寇季吧嗒了一下嘴,很想把他之前和曹佾、刘亨二人在寇府讨论的那一番话告诉赵祯。
  不过仔细思量了一下,他觉得有些不妥。
  当着赵祯的面,讲他祖父和他伯祖父的坏话,总是有些不美。
  于是乎,寇季就淡淡的道:“水至清则无鱼……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有,杀不完也诛不尽。”
  赵祯恼怒的道:“可朕心里就容不下这种贪官。”
  他盯着寇季,质问道:“你就没有办法,把全天下的贪官污吏全杀了?”
  寇季摇摇头,“没有……人的欲望是无穷的,只要人还有欲望,这个世上还有官,那么贪官就一直会有。”
  赵祯气的直跺脚,“朕自登基以来,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贪官。难道我大宋朝就没有清官吗?”
  寇季愕然道:“有啊!”
  赵祯追问,“谁?”
  寇季指了指自己,“我啊。”
  赵祯恼怒的道:“你不算。”
  寇季淡然一笑,“我大宋朝肯定有许多清官,只是你我还没有发现。”
  赵祯紧握着拳头,掷地有声的道:“朕以后亲政了,一定要重用清官,严惩那些贪官。”
  寇季笑了笑,没有说话。
  此后两日。
  寇季、赵祯二人都待在城头上,遥望的城外的洪水。
  而汴京城内却闹翻天了。
  洪水临城的第二日下午。
  汴京城里的粮价就开始直线飙升,一路飙升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地步。
  入夜以后,汴京城内就传出了谣言。
  各种谣言皆有。
  有说赵祯昏庸无能,导致天灾降临的。
  有说寇准奸相误国,导致天降灾难的。
  也有说刘娥这个妖后没有伏诛,才会惹怒上苍降下灾难的。
  众说纷纭,谣言四起。
  凡事有资格惹怒上苍的人,都在百姓们谣言的攻击范围之内。
  到了夜半以后,天清寺旁边的粮店,被百姓们冲破了门面,引起了一阵哄抢。
  随后,汴京城内大大小小的粮店,也相继发生了哄抢。
  巡检司的人配合着禁军将士,连夜赶到各大粮店内,驱散了百姓们。
  第三日的时候。
  百姓们人心惶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抢粮。
  寇准先是抛出了那些贪污了黄河河堤营造钱粮的贪官,让百姓们打死泄愤,然后再搜集了全城的粮食,无偿派发给了百姓,这才稳定了百姓的心思。
  第三日当晚。
  汴京城内的所有军卒,集体出动,封锁了汴京城内所有的街道,把百姓们堵在家里,防止他们聚众动乱。
  值得庆幸的是,城外的洪水在第四日的早晨,退了。
  赵祯盯着城外缓缓退去的洪水,激动的对寇季道:“寇季你看,洪水退了!洪水退了!”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赵祯双手插在腰间,趾高气扬的道:“当然得高兴了,洪水退了,城外的粮食就能运进城了,百姓们就有粮食吃了,他们就不会闹事了。”
  寇季呵呵一笑,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麻烦?什么麻烦?”
  赵祯疑问。
  寇季拍了拍面前的垛口,道:“汴京城内的百姓只是暂时没有粮食吃了,可城外那些百姓,却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会一股脑的全部涌进汴京城。
  到时候,汴京城内的粮食会持续高涨。
  而那些什么都没有了的流民,会饿死很多。”
  赵祯听到这话,小脸有些难看。
  寇季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
  他不想告诉赵祯,大灾之后,往往还会伴随着瘟疫。
  那才是最可怕的。
  寇季在赵祯失神的时候,招来了一个军卒,让他速速把城外洪水退了的消息,迅速告诉开封府,让开封府速速张榜安民。
  随着洪水退了的消息传到了汴京城。
  汴京城内人心終于安定下来了。
  劳累了三天三夜的寇准、李迪、王曾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迎着赵祯回了皇宫。
  寇季也跟着进了皇宫。
  百官们齐聚在垂拱殿,开始商讨灾后的流民安置问题,以及灾后的重建工作,还有粮价暴涨以后的问题。
  其中有半数的官员认为,应当封锁汴京城,把流民阻挡在城外,在城外开设粥棚,给流民一口饭吃。
  然后,没有然后了
  流民们如何过冬,没人提及。
  似乎打算让流民们自生自灭。
  还有半数官员认为,应当放流民进城。
  然后,没有然后了。
  流民进城以后,如何过活,如何安置,他们似乎没有讨论。
  除了开设粥棚,让流民们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造反外,其他的建议一概没有。
  也有人提议,让流民们回归到自己各府各县,再由朝廷拨款给各府各县,采买粮食,供养流民一直到明年开春,春耕的时候。
  总之,百官们众说纷纭,有好有坏的。
  却没有一项妥善的办法,能够合理的安置好所有的百姓。
  有关于灾后重建的问题,更是没有多少人提及。
  满朝文武似乎觉得,在灾后,给流民们一口饱饭吃就足够了,其他的完全不需要在意。
  他们安置在哪儿,住在哪儿,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说。
  最后就是否放流民入城的问题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一部分官员认为,应该放流民入城,让流民在汴京城里自己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不然流民们待在城外,到了冬日会被冻死。
  一部分官员则认为,不应该放流民进城,因为流民如果死在了汴京城里,很有可能会带来瘟疫。
  双方各执一词,吵的你来我忘。
  寇季提议道:“为何不在城外划出一片地方,营造一些屋舍,供给流民落脚呢?”
  此话一出,瞬间被满朝文武的争论声淹没。
  寇准、李迪、王曾三人,忙碌的三天三夜没休息,被满朝文武吵的脑袋直嗡嗡。
  “嘭!”
  李迪恼了以后,用朝笏打碎了御阶下的花瓶,怒道:“吵什么吵,就没有一个妥善安置流民的法子吗?”
  王钦若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道:“以往,汴京城水患,朝廷都是把流民阻挡在汴京城外,给他们一口吃的,任由他们在城外谋生的。”
  薛田怒道:“你这是草菅人命。流民们若是被阻挡在城外,无片瓦遮身,到了冬日,雪霜一下,还不全部得冻死?”
  王钦若瞪着薛田道:“放了流民进城,若是他们死了以后生出了瘟疫,让整个汴京城陷入到了惶恐中,让官家陷入到了为难当中,你薛田付得起责任吗?”
  薛田愤愤不平的道:“总不能看着流民在城外冻死吧?”
  李迪甩着手里的朝笏,怒吼道:“老夫说了,够了,你们还吵?朝廷现在需要一个妥善处理流民的法子,而不是听你们争吵。”
  王钦若、薛田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冷哼了一声,闭上了嘴。
  寇季见終于有机会开口了,就出班道:“为何不能营造一些屋舍,供给流民居住呢?”
  “寇工部说的轻巧,此番黄河决堤,水势不小,牵连到的百姓数以万计。朝廷要营造屋舍,需要占一大块地方。
  城外的田地都是有主的,可没有一块无主之地,供给那些流民们使用。
  还有,数以万计的流民,要营造的屋舍也数以万计。需要耗费的钱财不计其数,朝廷没那么多钱财。”
  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官员不屑的说。
  寇季对他没有多少印象,疑问道:“敢问?”
  官员淡然道:“将作监正监黄昌。”
  寇季点点头道:“原来是黄正监,失敬失敬。”
  黄昌淡淡的嗯了一声。
  李迪听完寇季和黄昌二人的话,皱眉道:“为流民们营造屋舍,需要花费几何?”
  王曾咬牙道:“若是花费不多,国库中还是能拿出来的。”
  “不可!”
  王曾话音刚落。
  有三个人开口阻止。
  其中一个是黄昌,一个是李谘,另一个是一个肥肥胖胖的官员。
  李谘拱手道:“国库里的钱财,应付流民们过冬以后,恐怕就所剩无几了。再帮他们营造屋舍,那国库恐怕会亏损许多。”
  黄昌拱手道:“一下营造数以万计的屋舍,所需要用到的工匠、民夫、木料,多不胜数。朝廷现有的匠人们根本不够,木料也供应不上。”
  肥肥胖胖的官员拱手道:“黄河泛滥之后,留下的是一片的泥土,在泥土上根本无法营造屋舍。而且我少府监要赶制明年朝廷所需要的铜钱,根本抽不出人手。”
  王曾、李迪二人听到这话,齐齐皱起了眉头。
  寇准叹了一口气,准备采用王钦若的建议。
  倒不是说他不关心那些流民的死活,而是他不希望那些流民把瘟疫带进汴京城。
  一旦汴京城生出了瘟疫,那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到时候汴京城里的人能活下几成,谁也不敢保证。
  他作为总摄国政,需要站在大局上考虑。
  寇准刚要开口,就见寇季踏前一步,朗声道:“帮流民们营造屋舍,不需要朝廷动用分毫钱财。只需要朝廷划拨一块地方,给一些活命的粮食就行。”
  寇季倒没有大言不惭的说连流民们活命的粮食都不要。
  眼下汴京城水患刚平,各地运送来的粮食虽然相继入城,但是考虑到城外还有数万流民在嗷嗷待哺,所以粮价异常高昂。
  朝廷若不出手解决粮食的问题,让他自己去解决,对他而言是一个麻烦。
  然而。
  寇季把话说的足够谨慎了,但满朝文武仍然觉得他在说大话。
  寇准黑着脸,瞪着寇季道:“不需要动用朝廷分毫钱财,你能变出钱财吗?”
  王钦若开口讥笑道:“兴许寇工部会什么仙术,一下能变出数万的屋舍也说不定。”
  李谘冷哼道:“听闻寇工部敛财有道,兴许是家里钱多的放不下了,想花出去一些。”
  “……”
  但凡对寇季有敌意的,一个个皆出声冷嘲热讽。
  李迪瞪着寇季道:“寇季,不要信口开河。朝堂上的大事,可不是过家家。”
  李迪训斥完了寇季,瞪着李谘等人喝斥道:“寇季一个无权的管勾工部公事,在这个时候能挺身而出,纵然说一些大话,那也是勇气可嘉。
  反倒是你们,掌控着朝廷的钱粮,掌控着朝廷的营造,却一个个冷嘲热讽的,在朝廷遇到困难的时候,一个个只知道泼冷水,却不知道帮朝廷想想好的办法。”
  李谘不咸不淡的道:“李相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汴京城遭遇水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从没有帮那些流民营造过屋舍,为什么这次一定要帮那些流民营造屋舍呢?
  以前朝廷没有帮流民营造屋舍的时候,那些流民还不是活下来了。”
  王曾冷哼道:“活是活下来了,可是十不存一。”
  王曾目视群臣,冷冷的道:“以往汴京城水患,那些百姓死了以后,朝中的某些人就仗着权势,侵占那些无主的田地。
  这一次,老夫告诉你们其中的某些人,想都别想。
  只要是能找到主家的田地,朝廷一律会发还给他们。
  若是找不到主家的,朝廷会收回,纳入到皇庄范围内。
  谁伸手,老夫砍谁脑袋。”
  王钦若撇嘴道:“有些田地距离汴京城太远,纳入皇庄,只会荒废。”
  王曾喝道:“荒着也不会给你。”
  王钦若有些不满的准备开口,眼见寇准瞪了过来,果断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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