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剑光寒十四州 天下谁人不识君
第四章:一剑光寒十四州天下谁人不识君
苏元见姬淑礼面有迷茫之色,靠过去轻声道:"天下谁人不识君。"
姬淑礼"啊"了一声,惊道:"竟然是他?怪不得。"
原来这周龟年乃北地武林第一异人,武功深不见底,行事神鬼莫测,为人喜怒无定,尝受聘于金主,在完颜雍座前极是得用,却又不肯侧身官场,仍是浪游江湖之间。
他在二十年前,如流星般突然出现于江湖,当完颜雍聘他为殿前一等侍卫,许生杀之权时,根本就没人知道他的出身门派,武功来历,可很快,他就证明了他的价值。
受聘于金主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单枪匹马,挑了太一教。
太一教乃道门大宗,素来暗通宋廷,与金人为敌,早被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太一教在北方信徒极多,若一个处置不好,那便难以收场,是以多年来也只有隐忍不发。
每年八月十五乃太一教大会之日,各处分舵弟子均会回山一聚,而他,竟就选了这个日子独闯老君观。
由山门至正殿的四里山路,他信步踱来,无一步急行,却也无人能让他慢行一步。
太一教掌教真人纯阳子不得已之下,亲自出手,两人斗了数十合,纯阳子连他的衣角也没沾到,高下可说已判,他却只将纯阳子道冠抢下,捏的粉碎后仰天大笑,在老君观前书下"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十四字后飘然而去。
经此一役,太一教声威大衰,纯阳子无颜再居掌教,传位于大弟子青云后闭关于后山,不复见人,不久抑郁而终。
但青云虽居长位,武功声望却均不足伏众,三弟子青风,五弟子青月联起手来,欲夺掌教之位,被人点破后索性破面出教,太一教自兹四分五裂,内讧不止,不复为患。而各派道众为着相互争斗,也多有向金廷主动示好者,这困扰金廷数十年的心头大患,竟被周龟年于半年之间消于无形。从此名动天下,宋方高手恨之切齿,这些年来不知组织了多少次明杀暗狙,但他武功委实太强,又兼心智过人,也没谁奈何得了他。
传言他最是好酒,却不肯与人共饮,常独饮至于大醉后高歌"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之句,是以武林中提到"天下谁人不识君"七字便是指他。
近十年来,他在江湖上走动渐少,神龙见首不见尾,已几乎成了神话般的人物,唯三年前曾到访玄天宫,与姬北斗过了八招,未分胜负,大笑而去,后来姬淑礼等人问起此战细节,姬北斗只是下令玄天宫弟子若遇着他时不得无礼,却总是不肯详言。
从刚才路上之事来看,他似无恶意,但此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定,还是…小心些吧。
苏元不动声色,看了看肖兵,肖兵微微颔首,让开几步,站到苏元身侧。
周龟年脚步不停,看看走到申语身侧,齐力猛然一惊,喝道:"你要干什么?"快步抢上,挡在申语身前。
猛听得一声大笑,齐力只觉耳中轰的一声,就似响了个震雷般,跟着眼前一花,大惊之下,掌中剑急舞成一团剑花,护住全身上下,却不觉周龟年有何动静,缓缓收住剑势,只见周龟年仍是好好的站在自己前面尺许之地,满面笑容。
齐力收住心神,刚想开口喝骂,却见泰山众弟子一个个满面惊恐之色,对自己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心下一发暴燥,转身喝道:"怎么了…"立时张口结舌,僵在那里。
申语七窍流血,已是死了。
肖兵看向姬淑礼,惊道:"劈空掌?"他与苏元修为不足,刚才的变化,根本看不清楚。
姬淑礼摇摇头,道:"是指劲。"
又道:"相据数尺以指力伤人虽难,但申语已不能动弹,只要认清穴道即可,倒是他刚才身子一晃,虽然好象不怎么快,但我却完全瞧不清他身形变化,这等身法,真是可惊可怖。"
其时泰山弟子纷杂之声乱作一片,她声音又不甚响,但周龟年却都听在耳里,声音甫落,即笑道:"我这身法其实也只平平无奇,得二宫主如此谬赞,真是惭愧,北斗兄近来可好么?"
姬淑礼躬身笑道:"家兄身体甚是康健,有劳周先生费心了。"
周龟年笑道:"如此甚好,放眼当今武林,浪得其名者比比皆是,若不是还有几个如北斗兄般的人物在,这江湖可真是无趣之极了。"
他顿了顿,又道:"烦二宫主为我带句话儿,就说今年腊八之日,周某想上玄天宫讨一口粥喝。"
姬淑礼笑道:"能得周先生大驾一临,敝宫敢不清道扫尘以候。"
周龟年又向刘补之笑道:"刘掌门,今上慈爱,不欲多兴胡汉之别,却不是说不知杀戮之道,汝等心怀宋廷,只要不做出事来,我也懒得多管。行事必先三思乃圣人之训,刘掌门为人聪明,当不会不知其中道理。"
刘补之却仍是不卑不亢,面色不变,朗声道:"晚辈受训了。"
齐力此刻可说是尴尬之极,若要出手,眼见场中只怕没人会相助于已,若不出手,这个脸却往那里搁?
刘补之忽道:"还有一事,也要烦周先生给个交待。"
"齐先生等乃是为我泰山一派出头而来,如今又为我泰山弟子所伤,若我泰山派就此装聋作哑,那还有脸立足于山东武林?"
周龟年笑道:"是么?我若一怒,足可将泰山派从江湖上抹去,这你可曾想过?"
刘补之坦然道:"吾闻习武必先习德,义乃百德之先,若泰山派将来被江湖同道讥为藏头露尾,无义鼠辈的话,泰山派存不如亡。刘某宁可以身殉派,也不愿落下这等名声。"
他这一席话并不甚快,却掷地有声,语气极是坚决。说完之后,整个广场上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
打破这寂静的,是大笑,周龟年的大笑。
"好好好!想不到泰山派中竟能出了你这等人物,老夫真是看错了你!"
"老夫今天就给你个面子!"
"齐力,我站在这里,一步不动,让你们四个一起上,三招内若能伤得了我,就算你们出了口气,若伤不了我,也就算了,你看怎样?"
不等齐力开口,又指指申语,笑道:"韩五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他却赔了条性命,也够了吧?"
齐力精神一震,抬起头来。
他已心知今日决然讨不了好去,但周龟年这般说法,却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他身法虽怪,若是两脚不动,想来也难施展,自己兄弟并肩多年,配合极是默契,四面合击之下,三招内纵然伤不得他,若能在他衣衫上划得一剑,今日的面子便可说找了回来。
再不多言,斜行几步,站在周龟年东首,长剑扬起,道:"既如此,我兄弟就领教一下周先生的高明。"
燕幽,赵妙,魏奥三人步入场中,占定各方位置,与齐力将周龟年围在当中。
他们虽是以四击一,却仍不敢妄动,四人各自摆起起手架式,守住门户。
周龟年微微一笑,举起手来,似要去拿背上的伞。
齐力心道:"那能再让他拿兵器?"喝道:"动手罢!"四剑齐挥,劈向周龟年身上各处要害。
周龟年竟是不躲不闪,忽地大吼一声道:"住手!"
四人兵器已临其身,若直劈而下,只怕周龟年当时就要血溅五步,但不知怎地,竟是没一个敢劈下去。
齐力强忍怒意,道:"周先生有什么事?"
周龟年并不理他,却向苏元笑道:"你的刀给我看看如何?"
苏元见姬淑礼点了点头,也不多语,连刀带鞘,掷给了周龟年。
周龟年将长刀拔出,左手执尖,右手握柄,对着日光,眯起眼睛,看了一会,笑道:"纹乱身痴,不过寻常快刀,并非什么宝刀利刃。不过呢,这样也就够了。"
刷的一声,刀已入鞘,对齐力笑道:"你们上吧。"
不等齐力开口,已又笑到:"哦,别怕,我只是要这把刀来玩玩,不会用来砍你们的。"
齐力已是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周龟年却又笑道:"还不放心么?这样好了,若我待会用这刀碰到你们随便谁的兵器或是身上,就算我输了,好不好?"
齐力心道:"这斯半疯半颠,还是莫和他纠缠的好。"退开一步,长剑横起,闭口不言。
周龟年笑道:"还不动手?我可要睡了。"说着竟已闭上眼睛。
齐力等人再也忍耐不住,怒喝声中,剑光闪闪,已又刺至。
不料剑势方起,周龟年就大笑道:"来的好!"呛然一声,寒光大盛,竟然刀已出手。
齐力只觉森寒刀意扑面而至,自己竟是完全接之不下,挡之不住,若再不变招,只怕立时就要横死刀下,大惊之下,剑招急收,尤觉得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一个"懒驴打滚",闪了开去。
他这一下滚得浑身是土,大是狼狈,心下却甚是得意:"这老儿竟用了刀,无论如何,今日总算是有面子了。"
却见燕赵等人都滚在地下,不觉大奇:"那一刀分明是冲我来的,他们这是怎么了?"
又见周龟年负手看天,全不理睬他们,泰山众人却都面有尴尬之色,更是不解,心道:"我们这总算是胜了,说几句场面话罢。"
一拱手,道:"周先生,方才承让了,这…"
话未说完,忽见周龟年右手急挥,道:"小心,下来了!"跟着只觉眼前一花,周龟年手中竟已多了一把长刀。
齐力正不明就里,周龟年已笑道:"我正想问你呢,方才我看你们剑势太凶,大惊之下,顺手把刀向上一抛,正想认输,你们却都一个个滚在地上,这…"
他眯着眼看了看齐力,笑道:"难道几位练的竟是地趟剑法么?原来地趟剑法竟还有如此变化,老夫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苏元咬紧牙关,强忍笑意,肖兵虽是面色如常,右手却在身后紧握成拳,微微颤动,朱子真腰身连颤,已是有些掌不住了。
他几人看的明白,方才周龟年一刀出手,威压四方,各人均觉是冲已而来,大惊而避,他却信手将刀插回背上,抬头看天,等到齐力起来理论,他才又故弄玄虚,将刀取出。
姬淑礼忍住笑,对苏元道:"若看刚才那一刀,他足可一招败下四人,以这等差距来说,他手中有无兵器,实是没多少差别,显是在故意戏弄他们。不知想干什么。"
又听周龟年笑道:"现在这算是一招了吧?还有两招,快些了。"
肖兵忽地道:"前辈此等说法,只怕不妥。"
齐力等人不禁一愣,都没想到肖兵会为他们说话。
周龟年偏过头来,笑道:"怎么?"
肖兵道:"武者以德为先,胜败之分,不过强弱之际,不当如斯戏弄。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方是大家所为,前辈明明远胜诸人,却连弄智计,屡屡戏谑,未免有失风范。"
他这一席话说的堂堂正正,周龟年却是全不以为意,伸手在脖子里抓了抓,笑道:"谁教他们没本事让我认真?我本就不是什么大侠,你们在背后不是喊我疯子,就是骂我走狗,以为我不知道么?"
肖兵还想说话,周龟年一摆手,再不理他,对齐力道:"看肖小弟面上,多送你们一招,来吧。"
忽地偏头又看了肖兵一眼。
肖兵正想与苏元说话,猛可里对上了他的眼神,一时间竟如遭雷亟,动弹不得。
少遇离难,多经坎坷,饱历世事,肖兵这颗心早已经练的坚如铁石,真可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不瞬眉,可此刻,他竟完全无法自控,周龟年的双眼,就如两个漩涡般,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了进去。
这是…嘲笑,同情…挑战?!
警觉到自己的失态,猛一摇头,肖兵回过神来,额上竟已有汗珠滚滚而下。
他二人对视不过片刻,旁人都没在意,只有苏元站在身侧,看出不对,轻声道:"怎么了?"
肖兵收摄心神,道:"没什么。"将额上汗水擦去。
挑战是吗?我接受。
或许现在我离你还很远,可是…
能够练成二百年来都无人全功的"天道",我的悟性与聪明,不会输给你的!
周龟年却象是没看见这边一样,对齐力笑道:"还不动手?"忽又对刘补之大声道:"刘掌门,烦你去买些煎饼大葱来好不好,还有,最好再带些被褥来。"
刘补之愣了愣,道:"这…"
周龟年笑道:"这几位总不动手,看来想做长日之战,各位看累了好吃点睡啊。"
齐力再也按捺不住,怒吼一声,一剑洒出,罩向他胸前大穴。
与此同时燕幽削足,赵妙斩肩,魏奥刺头,三人都已出手。
他们合练多年,配合极是无间,这一下含忿出手,威力更增。
周龟年却仍是一脸笑意,道:"这就对了。"说话间,只见他两手一圈一带,不知怎地,齐力等人竟就都身形大乱,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几剑互相碰在一处,他夹手一拧,袍袖拂出,齐力等只觉身上一麻,手上一松,掌中剑竟都被他夺去。
周龟年笑道:"怎样?"
齐力心知双方相差太远,再斗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恨声道:"周先生神功盖世,我兄弟今日服了。"
周龟年看看肖兵,见他仍是面无表情,忽地放声大笑,将掌中剑掷起。
只见他双手抹托挑点,四杆长剑此上彼下,没一个落得下来,相互撞击时,叮叮当当的倒也甚是好听。
周龟年抬头向天,目注红日,叹道:"将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无人会,登临意!"
双手一分一送,刷刷几声,四剑已各自插在齐力等人面前,挥了挥手,淡然道:"你们去吧。"
齐力心知此刻话说的越多,脸丢的越大,再不说话,背起韩旷,几人拔了剑,恨恨去了。
周龟年目注肖兵,缓缓道:"你知道耿京么?"
肖兵道:"是二十年前起兵,据东平抗金的耿大侠么?"
周龟年笑道:"不错,正是叛匪耿京,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肖兵冷道:"听说是死于一条数典忘祖的贼狗爪下。"
他本已对周龟年甚有敬意,但这叛匪二字,却又令他怒气勃发。
周龟年笑道:"不错,他是为自己帐下将军张安国所杀,。"
肖兵恨声道:"为了一点荣华富贵做出这等事来,不得好死!"
周龟年叹道:"你倒也没说错,他确是没得好死,只是却有点冤,还没来得及尝到我大金的半点好处,就被杀了。"
又道:"辛弃疾这人,你们知道么?"
肖兵却不知道,看看苏元,苏元也摇了摇头。
周龟年道:"我方才所吟之词,便为他所做。"
"他本耿京帐前书记,为耿京遣往临安为使,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耿京的死讯。"
"耿京为人多谋善战,颇为我大金之患,得他身死之信,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立封张安国为猛安,赐白银帐篷。"
"派去的使者完颜忽律,身居近侍之位,久经战阵,所率兵卒与张安国所部相合,足有数千之众。"
"此事对宋人打击颇大,为了进一步削其士气,多招归人,特意让张安国驻兵原地,待半月后,再行进京见驾。"
"却不料…"
"却不料,辛弃疾竟只带了三十七骑人马,便踏破军营,将张安国首级摘去!"
苏元惊道:"什么?三十七骑人马就敢去踏金营?!"
周龟年叹道:"不错。"
肖兵道:"这位辛先生武功极高?"
周龟年摇摇头,道:"也算不错,但也不过就和齐力差不多吧。"
又道:"张安国为耿京座下第一高手,武功绝对比辛弃疾为高,何况还有数千兵卒,还有完颜忽律助他。却还是被辛弃疾杀了。"
忽又笑道:"你们说,齐力他们刚才为什么会一招就被我击败?"
见苏元肖兵都是茫然不解,笑道:"终是年轻啊,慢慢想吧,待的想明白时,就试着去做,等到能做到的时候,这江湖,就是你们的了。"
二人都是一震,周龟年又对苏元笑道:"刚才多谢你的刀啦。"信手将刀丢过来。
苏元将刀接过,周龟年又道:"给你说个消息吧,聊表谢意。"
"十日前,玉女宫主以不服师令为由,将齐飞玲囚入思过洞,由于玉女宫并未刻意隐瞒,此时在两湖一带,这消息该已是路人皆知了吧。"
刷的一下,他将背上雨伞打起,不等苏元答话,已是飘然而去。
他去的极快,转眼就已不见人影,只听得山间隐隐传来放歌之声,"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
苏元深吸了一口气,对姬淑礼道:"二宫主,我只怕没法立时回宫了。"
姬淑礼笑道:"怎么了,你和齐飞玲竟有什么瓜葛?"
又道:"等一下,先把他们打发过去。"
一阵寒暄客气之后,已过了约半个时辰,四人总算脱身出来,返身下山。
苏元将花平之事约略说了,姬淑礼叹道:"倒也有趣,可惜我现在得立时回宫,不然就同你一起去湖南看看。"
又笑道:"只要能气着林怀素那老太婆,便只管去做,手脚快些,尽量在腊八前赶回宫"
肖兵道:"苏兄,我和你一起去吧。"
苏元大喜。他知此去必定甚为凶险,肖兵武功不凡,又兼多智,大是臂助。
只是,要赶到湖南,再快也得有十天,只怕,到时,花平已经冲上衡山了…
现在多想也是无用,只盼他能吉人天相吧!
湖南,衡山。
一个年轻男子正在上山。
衡山玉女宫素来不收男徒,宫中又多有出家之人,犹重宫禁。但凡男子,若不是宫主亲许,决然不让上山。
玉女宫名门正派,历代宫主都是顶尖高手,自十二年前圣斧教主单骑闯山,却被玉女宫主一剑击杀以来,已再无人胆敢犯关,这芙蓉峰上的南天门,真不知有多久没动过了。
对于一个没有帮手,没有后援,甚至,连武功大概也不足倚靠的人来说,硬闯玉女宫,实在是一个很蠢的决定。可花平不在乎,因为,他明白,自己本来就是一个笨蛋…
衡山五峰三十一谷中,究竟藏着多少玉女宫的高手?花平不知道,他所知道的,只有临来时岳龙的告诫:
"玉女宫的实力,绝不是表面上那样子,否则绝不配和仲家并立湘境,更不能压在玄天宫之上,"
"近年来武林中并无大劫,玉女宫更是十余年未经血战,宫中高手宿老,只怕不止一清,紫霞子等人,但你毕竟是武林后辈,所来又是堂堂正正,谅来不至陷于群战,若能先用话挤住她们,或可有公平一战之机,"
"可虑者,就算是公平之战,以你此刻之力,只怕仍难在一清手下走过三十招。只恨我当年曾立誓说终身不离洞庭,帮不得你"
"齐天玲早被目为下一任玉女宫主,照说林怀素不会当真要把她怎样,该只是略作惩戒,倒是你,这样送上门去,只怕正作了个出气筒。"
"你此去实是凶险非常,但我也不阻你,男子汉大丈夫,若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去寻,还练什么武,修什么身,滚回家算了。"
"只是,欲登衡山,必过祝圣寺,你不妨先入寺一游,虽说这么多年了,但…"
过得南岳大庙半里,便是祝圣寺了。
站在门前,花平委实想不通岳龙为何要自己先入祝圣寺。眼见得蝠飞鼠窜,叶厚草长,门匾上的灰积得连"祝圣寺"三个字都已模糊不清,再想起岳龙也是欲言又止,莫非这里当年也曾隐有什么前辈高手?但眼见这般样子,便是曾经有人,只怕也早离去多年了。
虽觉无益,但他此来早有必死之心,更不在意这点小事,推开寺门,拾步而入。
只见大殿前野草倒有一尺多高,台阶上落满了灰,那里象是有人居住?摇了摇头,正想在寺中再转转,忽地听到踢踏之声从殿后传来。跟着便见一个老人转了出来。
那老人猛一看到花平,吓了一跳,指着他,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花平见这老人步虚气弱,似是全无武功,但想到自己初遇岳龙时也是如此,便拱手道:"弟子花平,乃奉岳前辈之命来此。"拜了下去。
那知那老人更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竟也拜倒在地,惊道:"公子,你,你这是干什么?别折了小老儿的草料。"
花平满腹狐疑,站起身来,细问那老人前后之事,这才知道祝圣寺已荒废多年。他是当年庙中的门夫,无处可去,便寄身于此。
花平回想起一路所见香火无不旺盛,问道:"却是为何荒废?怎么又没人接掌?"
那老人精神一振,道:"谁敢来接,这是火神爷爷的庙,那些个和尚道士那里接得下?"
花平奇道:"火神爷爷?"
那老人急道:"你连火神爷爷也不知道?我们衡山本就是火神爷爷的灵山,你不知道?"
花平越听越奇,心想,"不如进殿看看,瞧他究竟供得是什么神。"
一进大殿,花平只觉眼前一亮,眼见一尊神像,怒目张手,极是凶恶,细看神主之名,不觉失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祝融"
故老相传,南方丙丁火,这衡山正是祝融之山,是以衡山主峰便号祝融峰。愚夫愚妇以讹传讹,多有供奉。
那老人见花平并无恭敬之意,越发急道:"你莫要不信,火神爷爷很灵的,只是这几年没人供奉罢了。"
忽又道:"你跟我来,你来看。"
花平不知就里,随他来到后殿,猛然看到无数罗汉泥胎立在殿中,惊道:"这是什么?"
那老人大为得意,道:"这便是百八罗汉拜火神。你现在信了么?"
花平好奇之心大起,再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些罗汉乃是上代主持所造,乃是个诸天神佛敬火神的意思,是说祝融还在佛祖之上,但造成不久,他便也出外云游,这庙也就此荒废。
花平心中忽地一动,问道:"是不是自从他离山之后,火神便不灵了?"
那老人瞪大了眼,奇道:"你怎知道?正是,我们都说他其实是火神爷爷下凡,只是有眼无珠,认不得他。"
花平心中更无怀疑,心知岳龙要自己见的,必是那个主持,什么火神显灵,想是他仗着一身武功在装神弄鬼而已。只是他既已离去多年,自己岂不是空来一趟?
正思量,眼角扫过一个罗汉,猛地胸口一滞,不觉大惊。
他自知见识修为多有不足,这忘情诀又是天下第一奇书。修习间不可索考之处,真是数不胜数,虽以岳龙之能,也是十九不解,是以多有跳脱之处,但一直以来,真气运行从无滞碍,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谁料如今恶战在即,却来反噬?
慌乱间,花平忽地想到,"那罗汉的样子好怪。"
只见这罗汉仍是泥胎,连彩绘也无,左手屈于胸前,右手斜指而起,两腿半屈,与平常所见的菩萨罗汉极是不同。
不知怎地,花平这眼一看。只觉体内真气又是一动。
他好奇之心大起,试着将两手依样举起,引导真气运行,果觉舒畅,只是运至下盘时又感阻滞,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两腿屈下,果然再无挂碍,轻易行完一个周天。立起身来,再看这罗汉,却是再无反应。
花平索性将这百多罗汉一一看完,又找到五具异样罗汉,都是一见之下,便觉一震,而依势行功后便气定神闲,再无所觉,心知这六座罗汉内必有奥妙,只是反复参详,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再行依势运功,也不觉体内有何异常,暗叹道:"终是不足啊,若是岳老在此,定能有所发现。"
前后走了一遍,却是再无所获,心道:"既如此,也无须再多纠缠了,还是上山去吧。"
回头看见那老人正呆立门前,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用说也明白,这儿荒废既久,只怕不知有多久没见过香客了,花平本不好神佛之事,但眼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是一软,掏出半串铜钱塞给他,温声道:"老人家,你收下吧。"
也不等那老人回话,便出门而去。
行得数里,山势渐高渐险,隐隐看见一座小亭,风中杂有女子说话声音传来。
再行了十几步,声音听得渐清,只听一个年轻女子说道:"齐师姐这次也真是的,竟为了个男人作出这等事,若不是她,随便换成那个师姐,只怕早被逐出师门了,"便听另一个声音叹道:"是啊,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竟能让这么冷冰冰的齐师姐也动了凡心。"
花平心中一宽,"看来她还没事。"忽又听那年轻女子笑道:"但她现在这样,只怕比死了还惨,那有那么笨的男人,会自己送上门来。"花平猛然一惊,快步抢上,喝道:"她怎样了?"
亭中二女至此方觉有人闯山,吓了一跳,但反应倒也不慢,"呛"的一声,剑已出鞘,指着花平,叱道:"何方狂徒,胆敢妄闯玉女宫?"
两人同时拔剑,却只得一声,单这一下便非有三五年苦功不可,眼见两人剑势互补,显是练过合击之术。花平却是全不放在心上,只是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齐…齐姑娘她到底怎样了?"
那两人愣得一愣,神色渐驰,一个穿绿衣的女子试探着问道:"你,你就是花平?"却正是刚才叹息的声音。
花平猛省道:"我此来并非为着争斗,岂能如此无礼?"当下拱手道:"正是,请问姑娘,齐姑娘,齐姑娘她到底怎样了?"
另一个穿白衣的女子笑道:"你倒是个痴情种子,齐师姐总算有救了。"
花平越发不明,不觉看向那绿衣女子。
那绿衣女子叹道:"齐师姐回来时,宫主已是大为震怒,她偏又不肯低头,硬是为你说话,结果宫主与她相赌,将她囚入思过洞,若是你不自行来投,便将她在里面关上一世。"
忽又道:"其实宫主最是宠爱齐师姐,再过十天半月,多半就会放她出来,倒是你这一来…"
花平此时已可感到她实是全无敌意,心下甚是感动,笑道:"生死在天,那也没什么,还烦姑娘引路。"
那知那女子忽地抬起头来,冷道:"引路,过得了我们手中剑再说。"
花平愣住。
他原觉这两人对自已并无敌意,全未料到她竟会突然邀战,且以自己此刻实力,还该在齐飞玲之上,这两个女子又岂会是对手?
眼见两道银光一上一下,夹击而至,花平却是毫无惧意,双手一分,一式"知音少",将二剑拂开,触剑之时,食指轻挑,将星爆劲迫入,喝道:"落!"那白衣女子手中宝剑应声而落,绿衣女子虽还掌得住,却也是半身剧震,破绽大露,花平若是趁势出手,早将她们击倒。
花平与岳龙相伴半月,拳法大进,忘情诀运用也越发得心应手,自知若在月前,虽可取胜,却决不能一招便将两人击败,心下也甚是欢喜。
不料那绿衣女子似是颇为倔强,深吸了一口气,道:"算你厉害,再接我两招!"
花平不觉苦笑,心道:"莫说两招,就是二十招,又能怎样?"但他对这女子甚有好感,也不愿伤了她,心道:"若不行,等一下把她点倒吧。"
不料那女子一剑挥出,剑身微微颤动,斜指而起,眼见她已是空门大露,可不知怎地,花平却寻不到下手处,只觉其势不动如山,虽处处都是破绽,却无一处可以致败。
僵得一时,花平心道:"终不成就这样耗着?"左手虚引剑势,右手切出,直取她脉门。
只听那女子叱道:"来得好!"身形飞起,掌中剑化作一片银芒洒下,其势竟如千仞滚石,花平方抢到她面前,正是全身都在剑光之下,大惊之下,运起金坚,双手飞旋,只听叮铛之声不绝于耳,一时间,也不知接了多少剑,吃了多少击,当真是落尽下风,幸好那女子功力尚不足击破护体金坚,倒也有惊无险。
花平再接得几剑,感觉攻势渐缓,正想说话,只听那女子又喝道:"第二招!"
剑法应声一变,化直为曲,竟是秀丽非常,人剑相映,真是说不出的好看,但看在花平眼里,却只觉处处都是杀机,偏又为这秀剑所惑,不知如何出手,就连要用强脱身,竟似也已不及。但见剑光伸缩不定,从四面八方飘然而至,已是将他困入这重重秀色之中。
情急之下,花平一声暴喝,功力尽情发挥,再无保留,双手挥起,正是一招"怒发冲冠",却不料他内力方吐,满天剑影就已散去,那女子竟已落在丈许之外,冷然道:"这两剑是要你知道我们玉女宫的厉害,来吧。"竟就转身上山。
那女子行得几步,见花平不动,回过头来,怒道:"你不敢去了么?"
花平委实猜不透她的想法,又怕再惹怒她,不再说话,默默跟在后面。心下却是大奇。
若论真实功力,这女子其实不过与白丹等人相若,但这两式剑法却实是厉害非常。自己曾与玉女宫数场大战,却从未见过这等剑法,她究竟是何来历,竟能习得连齐飞玲等也没学到的剑法?
行得里许,眼前现出一大片房屋,一个女子迎了上来,笑道:"朱师姐,李师妹,你们回来啦。"忽地看到花平,惊道:"这是?"
绿衣女子道:"他便是花平。"
那女子惊道:"是他,真得是他?"
绿衣女子似是不愿多说,道:"你们看着他,我进去禀报一声。"
花平等了一会,就见绿衣女子转身出来,道:"随我来。"
花平心道:"左右都随你就是。"跟她进去。
两人左穿右折,过了几进房屋,忽地眼前一亮,竟是一个小小花园。
这花园虽不大,却极是精致,花平生于乡间,长于山中,那里见过这等景象?正左顾右盼间,忽有一个声音缓缓道:"这位就是花平花公子了?"
花平猛吃一惊,就见一个老妇缓缓自花间直起身来。
绿衣女子躬身道:"是,师父。"
那妇人将花平上下打量了一番,叹道:"果然是一块无华璞玉,怪不得,怪不得,可惜啊…"
花平一惊,心道:"难道齐姑娘有什么事不成?"急道:"前辈,你说可惜什么?"
那妇人微微一笑道:"莫怕,飞玲没事。"
花平方才一时冲动,此时方觉失态,讪讪的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听"嘻"的一声,却是那绿衣女子笑了出来。
那妇人笑道:"燕儿,不得无礼。"
又道:"花公子,你有今天不易,听老身一句话,请回吧。"
花平急道:"可是,齐姑娘她…"
那妇人道:"宫主不过一时愤怒,过得几日定会将她放出,不过吃些苦头,你若再不走,只怕就不是吃苦的事了。"
花平听她说出"吃些苦头"四字,想到齐飞玲苦守黑洞,度日如年的样子,那还忍耐的住?昂然道:"此事本因晚辈而起,若就此不顾而去,晚辈还算是人么?"
又道:"晚辈今日来此,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一见林宫主,将事情说个清楚。"
那妇人叹道:"事情早就弄清楚了,还说什么?只是,唉…"
又道:"也罢,也罢,因剑而起,便还当以剑做结。"
指了指身后,道:"花公子看见这扇门了么?你若胜得了老身,便可自此门进去。"
"我宫向有五关之例,你方才胜了燕儿,已是过了第一关,而以你之力,第二关也只形同虚设,老身守得的是第三关。"
"你若能尽破五关,此事便算完了。"
"只是,后面两关乃是一清师妹和林师妹所守,以你此刻之力,决非其敌,还是,算了吧。"
花平忽地问道:"若晚辈身亡于此,齐姑娘是不是就可以从此无事?"
那妇人愣了一下,叹道:"好吧,若你不幸,老身决然保证飞玲无事。"
花平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提起,道:"既如此,晚辈得罪了。"
那妇人道:"你看我这花园,又小又窄,若真大打出手,岂不可惜?这样吧,你接我三招,若接不下,便听我一句话,乖乖回去,飞玲的事交给我,好么?"
花平知她好意,恭声道:"一切由前辈吩咐就是。"
那妇人从旁边竹栏中抽出一根竹枝,叹道:"真是好久没和人动手了,都快记不得了。"
竹枝挥出,微微颤动着斜指而起,那老妇全身上下竟似都是破绽。
花平心中一动。
这一式,与朱燕方才那一剑,好象啊!
刚才自己一时冲动,结果也不知吃了多少剑,总算她功力不足,有惊无险,可若是这人…
将劲力潜运至双臂上,却不出手,双目紧紧盯住那妇人,花平朗声道:"前辈,请出手吧。"
那妇人笑道:"我身为前辈,和你动手已是不该,又怎能再占先手之利?"
花平忽道:"那在下只有和前辈比一比谁更耐饿了?"
那妇人奇道:"什么意思?"
花平道:"前辈不出手,在下也绝对不会主动出手。"
那妇人笑道:"这是为何?"
花平也笑道:"前辈何必明知故问?这一招剑法以静制动,不知藏了多少后着,若我刚才当真不知高低,先行抢攻,现在只怕早被前辈刺倒在地了。"
那妇人忽地静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不住打量花平。
花平被她看到心里发毛,正不知说什么好,那妇人方叹道:"公子真是慧心,竟知剑如此。"
"方才公子半身微沉,双臂平于胸前,显是一身功力尽凝于斯,诚如公子所言,老身这一招正是以守为攻,后发制人,若要强行抢攻,剑势上已先弱了三分,公子又早有准备,成败可料,那也不是非要出手验证了。"
"这第一招,公子已是破了。"
"第二招,公子还是想要硬守么?"
说话间,那妇人的竹枝弯弯曲曲,已是在空中划了几个来回。
花平心道:"果然又是这招。"
他方才曾在朱燕手下大吃苦头,知道若教她将这一招变化尽数施展开来,自己必为这无边秀剑所驭,朱燕功力不足,自己能以强破会,裂网而出,但这妇人显是宫中宿老,岂能让自己这般容易得手?
并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只是确认了一点,若再不出手,就必然有败无胜,一声怒喝,花平身形前倾,急扑而出。
呼的一声,竹枝化徐为疾,竟如一条皮鞭般,抽在花平肩头,将他打在地上。
有金坚护体,虽是痛入心肺,却并不会影响到花平的动作和反应,事实上,此刻花平的心中,高兴还要来得多一些。
成功了!
那妇人手中竹枝方抽在花平肩上,忽觉急风拂面,竟隐隐有金铁之感。猛然一惊,左手袍袖一拂,只觉手上微微一沉,就似有什么重物打在手上一般。
这是?凝气成物?!
不可能,若真有这等功力,再加上他一身硬功,早可强行夺路而去,何必吃这一击?
还未想明,只觉手上一紧,反手一抽,一股极为诡异的内力已攻了上来。
这一下虽出乎她意料之外,但身怀数十年修为,她又岂会害怕与一个小辈硬拼?面色不变,手上加劲,果觉那股劲力一触即退,竹枝顺势扬起,道:"花公子还不愿回去么?"
话未说完,面色已是大变,那竹枝竟随着她的动作片片碎裂,只剩下寸许残枝握在手中。
原来花平自知若让她将这秀剑使出,自己必是有败无胜,是以干冒奇险,欺身近战,卖个破绽,只求能算清这千变万化的剑势的落点,他看这妇人对他并无多少敌意,多半不会伤其要害,是以将功力凝于肩头,虽知肩头十九中招,但只要能知道这一剑的来龙去脉,那便也值了。
他那一声大吼,其实乃是以雷鸣之法,聚气成弹,倒也不是指望能伤到那妇人,但对方剑势已在己算中,若能再略分其心,或能有机会以星爆一拼。
他知以自己此刻功力,在对上这等高手时,决不可能以星爆制敌,但竹枝之质本弱,再加上有心算无心,却未必不能得手。
刚才两人交手不过片刻,但花平实已是竭尽平生所学,之间若有半点料错也不能成功,如今终得侥幸,只觉全身都要软了。
那妇人两招无功,却似甚为高兴,笑道:"花公子奇功妙招,层出不穷,老身真是大开眼界,看来实是多虑了,再接一招好么。"
花平心中却是暗暗叫苦,前两招他方才已先行见过,略有所知,又兼那妇人并无杀意,终于行险成功,但看这两招之威,第三招只怕更是惊人,自己能不能接下来,实是半点信心也无。
那妇人又笑道:"花公子一直空手,老身也不好再执兵刃,便空手来吧。"双手缓缓提起,手心虚对,合抱若球,上下翻复,不住转动。
花平未知就里,不敢轻动,想要看清她这招的变化后着再做主张,劲走全身,却不抢攻,只是凝目细看,不料未看多久,已觉眼眩头昏起来。
原来这妇人乃是玉女宫主师姐,本名林素音,三十年前就已成名,只因她不好俗务,又不喜争斗,是以渐渐为人所忘。
若是比较功力,她与林怀素相去倒也不远,但她本性良善,极少与人动手,与林怀素十八岁就游剑江湖不能相比,为人又不甚聪明,反应不快,是以这宫主之位最终传给了林怀素。
但若单论求剑之心,她却在同门中号称第一,就连林怀素也不能不服她。
她生平好剑,却不喜与人动手,最爱一人练剑,琢磨每一招剑法中的缺点妙处,力求有所增益。玉女十九剑在她手中改进颇多,但她却仍不以为足,每日里苦苦思索,只盼能在这基础上再创新招,将玉女宫剑法更上层楼。为此苦思多年,直到月前方得全功,乃以衡山名胜为名,计是祝融高,藏经秀,方广深,水帘奇四招。
玉女宫近来多事,她新创奇招,还未有暇与林怀素细细切磋,玉女宫上上下下,只那朱燕是她亲传弟子,悟性又高,学得了祝融高,藏经秀两招。
她为人纯厚,在知道了齐飞玲之事后,甚是同情,虽是一时说不进话,却实不忍花平赴死,是以说动林怀素,以宫中五关旧制迎之,又主动请缨,来守这第三关,那是不想让花平到一清和林怀素手下送死。再者,听说花平武功不凡,也正想以他试一试自己的新招。
花平连破祝融高,藏经秀两招,大出她意料之外,也勾起了她求剑之心。出手再不留力,虽是此刻手中无剑,但她这一路剑法本就以变幻万千为胜,此刻以手为剑,以心驭敌,虽无锋刃之利,却是一发的流动不定,难言难测。
方广深之义,乃是以剑意来去惑敌,翻复变动,其实全是虚招,对手若想看清变化再做主张,十九要落个头昏胸恶,不能自拔。但说来虽是简单,若无数十年的苦功,就绝难将一柄长剑用的如此来去若丝,飘忽无方,朱燕便未能学成。花平不知就里,想要看清变化,不过片刻,已有些把持不住。
正在这时,朱燕忽地"啊"的惊呼了一声,却是一只蜜蜂飞在她面前,险险蛰了她一口。
这一声虽轻,传入花平耳中,却真如晨钟暮鼓,顿时惊回心神。
好险,不能再僵持了!
双臂一振,满地落叶纷飞而起,却只是静止在空中,微微振动着,构成了一幅极为古怪难言的景象。
见林素音并无任何反应,花平却不着急,双手一引一送,那些落叶竟自行分成两路,缓缓流向她背后。
林素音终于动了。
右手向外拂出,截进了落叶之中,一挑一送,顺势拂向花平。
花平双手环回,挡于胸前,右路的落叶,跟着翻卷而回,化作一圈圈绿黄相间的弧线,将他的身形完全遮住。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一招,只要守过这一招就行了!
以鸣雷推动木叶在身前设下水镜,三诀合一,布下这铜墙铁壁般的守势。花平完全放弃了任何进攻的机会,将自己困在这汤池之中。
而林素音的实力,也终于展现出来。
同样的风吹落叶,同样的柔弱之质,可在她手中用来,却似是无坚不摧的一把利剑,将花平身前的叶网绞成点点飞尘。
虽不若花平能从心欲的操纵每一片飞叶,但为她剑气所驭的那些树叶,却似比他们的那些兄弟突然间强出百倍,肆意的屠戮着那些刚刚还准备一体化泥的同仁。
以花平之力,尚不足同时驾驭这万千飞灰,每一剑纵横来去,都会将这叶城削弱,片薄,渐渐的,身前的防御被一层层除去,那森寒剑意,似已可呼吸到得。
飞花摘叶…是吗?
就象当日对上仲长风般,当实力相差太远时,忘情诀的用处就显得很是有限,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至少,还能有一个机会啊…
好象是感觉到了花平的心事,叶剑一折一返,再不纠缠,直接突破叶网,直取花平中宫!
来的好,忘情火烈!
轰的一声,花平身前片片黄叶纷纷燃起,化作一道火墙。
火烈诀之法极是繁难,花平当初并未学会,可苏元却是火功的大行家,花平一路向他请教,得解了许多疑难之处,可说已窥堂奥。但玄天功与忘情诀终究不是一回事,花平虽已悟得无中生有之法,却尚只能燃些星星之火,要以之对敌,那还差得远。
只不过,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纵然只是星星之火,也已够了。
那叶剑在林素音内力推动下,虽是无坚不摧,但草木之属的本性,却终不会变。甫一遇火,立时燃着,林素音只觉手上一轻,叶剑竟已溃散。
但林素音是何等人物?虽惊不乱,左手一圈,将火墙中震出一个大洞,身形急冲而前,右手双指并起如剑,直刺花平眉心。
花平没动,一动也没动。两眼直视林素音,一句话也不说。
一指刺在花平的眉心,林素音却知道,自己败了。
并不是败给他的武功,而是败给自己的承诺。
变化已然穷尽,最后的一剑为火攻毁去,取他眉心的这一剑,已不是方广深了…
轻叹一声,缓缓坐下,方才的凌冽剑意散去无遗,回复成花平初见她时那慈祥老妇,林素音闭上眼睛,道:"老身这一关,花公子已过了,你从那扇门走进去,再过一进院子,就会遇到一清师妹了。"
"公子方才所耗不少,进去之后,可先运功调息,这补天丸是我宫密药,调气回神,最是有效,公子不妨一试。"
"你,去吧。"
花平接过药瓶,再不说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入门而去。
耳听他脚步渐远,朱燕看了林素音一眼,正想跟进去,林素音忽道:"燕儿,你为何要这样做?"语声虽仍平和,却已带出一丝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