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回首阑珊人犹在

  回首阑珊人犹在
  回到璽城,回忆怎么都抹不掉。我再次回到宋宫,没想到已是这番场景,这里承载我和顏坠太多的回忆,辛酸满溢。
  「凝宓姑娘,老夫一生效劳皇上,今日皇上骤然逝去,老夫定然不会苟活。只是有些关于皇上的事,不能不和姑娘说清楚,才不负了皇上这些年的真心。」此时宋宫乱成一片,唯有石头师父还静的下来和我诉说一切。
  「老夫永远都难以忘记,皇上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石头师父的沧桑脸容,把气氛弄得更加哀苦。
  「顏坠杀了谁?」我不太明白石头师父的话,脑筋的马达也早已无力思考。
  「符修仪和琹贵人的孩子,都是皇上忍痛捨弃的,因为皇上未曾忘记与你的承诺,要给你他的第一个孩子,只是到最后来不及了,才有了顏潼顏熐。就如同当初后位悬宕,立了臧皇后的不得已。」石头师父这一席话如雷轰顶,让我难以置信,我不敢去想顏坠竟然为了我,杀死他的亲骨肉……
  「还有水央宫里的秘密,还望姑娘自己去一探究竟。」石头师父语毕,对我一抹和蔼的微笑,似是宣告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他往鉴鑾宫的方向一跪,拔起长剑往脖子一划,自刎殉主。
  这种情操何其难得。也许是见过太多怵目惊心的画面,对于眼前的血腥我只是轻描淡写带过,看着手中沾染斑驳血跡的玉笛,我疾步奔向水央宫。
  水央,水央,不就是“泱”吗?
  此刻水央宫外,不再有森严壑军驻守,我呆呆站着,看着水央宫的偌大匾额,痴痴发笑。
  一片富丽堂皇,金色布幔作为衬底,可媲美鉴鑾宫,即便无人居住,还是打扫的一尘不染。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纱,洁白精緻,沿边由手工缀上一颗颗南珠,我心跳漏了好几拍,那不是我和他说过的吗?我要的婚纱。
  他居然上心了,还命专人替我编织这样一件华服。
  桌案上一叠似曾相识的旧纸张,过了五六载,辗转奔波的纸张早已泛黄,墨痕已淡去,那是我穿越到这里还存在的东西,维基百科的史料。
  原来是顏坠把它收起来的,上面有顏坠仔细研读过的笔跡,难道……他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一切?
  难怪他说他寧愿负我,也不愿让我负了歷史。内心又是一阵沉闷的绞痛,顏坠早就看过歷史,他忍痛让我自愿离开,让一切回归正轨。
  一旁的金丝软枕放着一颗斗大的珠子,晶莹透亮,散着澄净的白色光芒。我心下一抽,那不正是顏坠为我许愿的那颗瀲灩神珠吗?
  我忽然想起谢老爷的那句话,唯有最真诚的愿望,愿意牺牲一切的情操,才能感动神珠,使其转化为一颗洁白莹亮的夜明神珠而非变作尘埃。
  温和透白的光芒吸引我全部的目光,我、顏坠、策、权朔的身影在上面来回晃动。那时我们四人在山上为了寻找神珠筹备的一切,那段时日是我一生中最快乐也最满足的时光,此般情景从神珠再映照出来就好像我真的回去了。
  就好像顏坠还在一样。
  在桌案下我还发现一道圣旨,顏坠驾崩后,由顏熐即位,盼贵嬪顺理成章成为太后,和大臣一同辅佐顏熐。其实顏坠早就想好了,料理好了一切。
  圣旨里还提到,臧皇后无出,无以牵掛,准许陪葬。策在一旁看着,脸色突然发青。
  「凝宓,我先走一步,你要记住,宇文王妃的位置,一直在等着你。」策的脸色铁青,心中所想和所出之言完全不同,也许直到此刻,宇文策才真正明白现在他心里,谁更重要一些。
  「你走吧。」我并没有回绝他,霎时间已不见策的踪影,他就这样飞快的往瑟鸣宫奔去,他要在圣旨昭告天下前去救綰扉。
  我默默的笑了,顏坠就连要成全别人也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而策被“凝宓”这个名字綑绑了他大段时光,终于有个女人来救赎他了。
  顏坠,是我见过最称职最好的帝王。
  顏坠,是我这一生最爱过的男人。
  过了这一道关卡,物是人非,我只觉脑袋要裂开般难受,从小缝慢慢裂开,涨起滚烫的烧水,一个踉蹌跌在身后的大床上,所有倦意浮现,四肢僵硬。
  我没有力气再嚎啕大哭,却任由情绪发洩,双颊潮湿,那两行泪水不停地如同滔滔江水,不再停息。
  我就这样,做了一个很长很远的梦,瀲灩梦。
  顏坠拉起我的手往前走,还似从前那样温暖,春阳映照着我们,他说会带我走。珠眸还漾着宠溺的神情,直到他的手变得和冰块一样冷,珠眸敛去情意,离我越来越远,怎么也追不上。
  如同他带走了我们轰轰烈烈的爱情,带走了锥心得痛楚,带走了无止尽的眷恋。
  也带走了姚凝宓。
  梦醒,权朔沏了一壶热茶在一旁看着我,他臂膀上包着一层厚重的纱布,脸上有一种不属于他的憔悴,连蓝紫眸都显得黯淡。
  「一夕之间,他们都死了。」茶壶口一缕缕白烟上升,瀰漫整个水央宫,权朔一人沉沉低语。
  我没有回应,我怕再说些什么,想到什么,眼泪又要溃堤。
  「凝宓。」权朔伸手摸摸我的头,想安慰我。
  「凝宓已经死了,她随顏坠去了。」我手中紧紧抱着夜明神珠和顏坠从不离身的不坠笛。
  「剩下魏泱了……」仰天长叹,魏泱这个名字被我遗忘了太久,顏坠的逝去,留给我无限孤苦。
  「你睡了两天两夜,哭了两天两夜也够了,身子要紧。」权朔替我更紧一些的盖好被子,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我垂眸,想到顏坠的牺牲内心又绞痛不已。
  「唉……方才进宫一片混乱,便抓了个太医来水央宫,趁你在睡梦中给你把了脉,是喜脉……已经三个多月了。」权朔忧心地看向我,眼底的情绪复杂难以言喻。
  「孩子,我有孩子了……」一个晴天霹靂的消息再次震惊我,这几年和顏坠在一起早就难以计数,我们都殷殷期盼,却在最后一次他狠狠伤害我那一次有了。
  顏坠的离开终究没带走一切,他还留了一丝希望给我,那便是我们的孩子,可能连顏坠自己都没猜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一切并非错付,而是时机错误。
  从现代穿越过来,辗转几载,我早已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少女。
  「我会好起来的,我要把和顏坠的孩子生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在阴冷的氛围中感到一股暖意,带着顏坠予我的礼物,我也该过的很好,不该被阴霾所缠绕。
  「行,你想继续待在璽城吗?」殿外一片沸沸腾腾,权朔的声音显得模糊,他该为我们将来何去何从做打算。
  我摇摇头,这个曾经承载我梦想和喜悦的大都城,我待不下去了。
  此时我更懂得所谓寻求神珠的代价,给人无尽幻想和欢愉,却带来支离破碎的结局。
  有的人终其一生陷在这样的泥沼中,有的人则开啟了一段新的故事。
  策和綰扉一起离开了宋宫,也许只有这样我才是成全了他们,弥补了綰扉,也算是了了对她那张无瑕的美顏一部分的亏欠,属于他们俩的美好故事才要揭开序幕。
  而顏坠留给盼月的半片江山,足以让她在后半生过上衣食无虞的富贵生活,顏坠用孩子和江山来弥补他对盼月所有的愧疚。
  我们总相互亏欠,又尽全力去弥补。
  再见了花影宫,再见了水央宫,再见了宋宫,再见了璽城。
  再见了我的顏坠。
  -
  泰常八年,拓跋嗣进攻刘宋得胜返魏,此役称为南北朝第一次南北战争,北魏获得胜利,攻佔虎牢关,夺取刘宋领土三百里。
  以上是歷史记载,发生的过程都已化作云烟飞去。
  顏坠的身影却怎么也抹不去。
  现下已到二月初春,时节又回到花好月圆的明朗,权朔带我到了一个郊外,落英繽纷,美不胜收。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碑,在如此美妙的地方居然有这种焚琴煮鹤的东西,但这么说也不对,毕竟石碑下女人是我今生见过最美艷的绝代佳人,在这样的世外桃源安葬,再适合不过。
  一旁的辛夷树高大亮眼,上面木兰花柔和的嫣红色夺取了我的目光,就如同沐嵐,在人群中总那般醒目耀眼。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他不过是个小女孩。如今她已花信,大好年华早该嫁人了,却为了我糟蹋自己的青春,入了是非之地。」对权朔来说,沐嵐进了云中金陵这件事,他始终带着亏欠,他觉得沐嵐虚度了木兰花该好好绽放的华美岁月。
  但在我看来,沐嵐是为了自己的爱情坚持,也许只是一见钟情,她便将自己的一生全数给了权朔,不求回报,沐嵐是我这一生见过最勇敢的女人。
  权朔顺势摘下一朵闪着亮粉光芒的木兰花,静静置在沐嵐墓前,添了一丝色彩。
  「难为了沐嵐,还等不到你娶她回家。」我这一语,是真心为沐嵐感叹,只见权朔停顿了一下。
  「拓跋权朔一生不娶,只等凝宓。」权朔的话让我无法招架,从前他的蓝紫眸总是荡漾的看着凡世,玩世不恭,此刻他凝眸,看起来十分真挚。
  「凝宓已经死了。」我苦笑一声,毕竟顏坠,还是深切的活在我内心深处,未曾离去。
  权朔见我良久不语,暗自掏出了袖中的荷包。是绣着木兰花的荷包,是沐嵐死前交给权朔的荷包,上面还沾上斑驳血跡。
  权朔小心翼翼的打开荷包,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笔跡饱蘸墨水而小巧。
  “去见你想见的人吧,趁花还未凋,趁微风不燥,趁你还年轻,趁她还未老。”
  上面没有儿女情长的话语,只有沐嵐对权朔的祝福。
  沐嵐早就看出权朔的心思,却一直不忍放手,此刻她用生命来成全权朔,亦给予了一个最好的祝福。权朔的手紧紧攥着纸条,闭上双眸,脑海像是有千万思绪凌乱。
  「即便我这一生不能娶你,却还是把你当作了我最亲的亲人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权朔的蓝紫眸泛着泪意,从前的权朔风流瀟洒,却从不任意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
  墓碑上刻着“拓跋权朔义妹沐嵐之墓”
  这是我第一次听权朔叙述沐嵐的事情,十几年下来,就算他对沐嵐没有爱,却也有了无法取代的立足之地。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看着一阵狂风席捲,木兰花被风吹落在地,随着时间推移成了最好的养分。
  权朔小心翼翼的把荷包放在墓碑上,这份情意,他终究没有完全收下。
  然而在我眼里,沐嵐就是个勇敢的女人。
  落英繽纷,木兰飘香。
  顏坠给的,是旁人给不了的。
  顏坠给不了的,是旁人轻易做到的。
  心底最深处,有一抹淡淡的身影,那是他来过的痕跡。
  流连沉沦,花影无章,金针忘忧,却不忘瑰影刺痛。
  回首阑珊处,人犹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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