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了么

  Y国北部洛科州的小镇,这儿的秋天来得早,8月的小镇已被浸染地金黄。周懿清晨出门买咖啡时不得披了件外套。小镇城市感不重,低矮的房屋被群山和树木包围,绵绵阴雨压低了这片色彩浓郁的地方,她捧着的那杯拿铁杯身也好像褪了色。
  地上的积水将将没过鞋跟,她放慢了步伐,走到镇上最边缘处突兀的灰色水泥建筑门前停下,“噔噔”在楼梯上跳着借力擦了擦鞋底便推门进去。
  屋内的一行人围着圆桌,背对着没有注意到她,她自顾自找了最后面的一个位置坐下,开始专注听着早晨研讨会的内容。和她一起从纽约过来的土耳其影像艺术家正在讲解他项目中的概念,看到周懿刚落座,便冲她做了个嘴形。
  “You’re late again.”
  周懿在Y国的Mm艺术驻地基地做为期6个月的MM艺术驻地计划,工作开展至今已一月有余。基地坐落在Y国北部洛科州的小镇上,提供免费的食宿和工作室。同行的一共5名艺术家加上3名跨学科的研究学者。她初来有些水土不服,每天腰身莫名酸乏,早上的研讨会时不时会偷个懒,好在这一行人都格外好说话,又或是再不被影响自身的情况下,并不在意她迟到的那几分钟。
  刚结束讨论,项目主运营负责人George走到她面前关心地询问了一下她的身体,说要是很不舒服可以帮着联系一下小镇上的医生。她连忙摆手说不用,却见乔治忽然有些面露难色。她便主动开口是不是她的艺术装置出了什么问题。乔治这才开口说她刚搭建好的装置框架因为体量过于大,已经延伸出基地到隔壁的一户居民区遭到举报。清晨便有相关部门打电话给他叮嘱计划的开展不能影响居民的生活。
  周懿解释道这个延伸的部分是属于作品的一部分,她描述为外来文化的触角。她可以主动和那户人家进行调解,不需要乔治费心。
  乔治耸了耸肩说她可以试一试这样能否行得通,不过据他所知,小镇虽小,但文化多元交融,多是二战后世界的少数族裔逃难到此栖居,他们很团结,历史特殊事件所带来的伤痛感很深,所以与人交往时的边界感也格外强。他再三强调小镇上只有她一个是亚洲人,有可能会遭到一些不必要的伤害和攻击。
  周懿笑笑,让他放心,人有边界,但艺术没有,她尽力一试,不行的话也就算了。
  乔治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去,明天他的partner的航班会降落到市区,届时和他一起负责本次计划的后续工作,他建议她最好不要单独前往。
  周懿调侃他终于来了个帮手,他不用每天为了协调很难搞的艺术家再焦头烂额了。
  “那是个很优秀男人。”乔治自信地说,开始讲述起他是如何跟着他的partner在另一起项目中于异国的语言文化壁垒里寻找合作伙伴,和土地开发商打交道。一个等同于文化沙漠的地方,同年本地政府便成立了艺术基金会和他们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
  “那时我基本上天天吃不下饭,为人际愁苦,有钱根本不顶用。他却淡定滋润地跟朵花似的。”
  “相信我,这里的人不好说话。他能助你一臂之力的。”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适时响起来。抱歉地对乔治笑笑,走去窗口接起电话,是外州的陌生号码。
  接起过了半分钟对方那头没有应答,她又“喂”了几句。
  过了半晌才传来熟悉的声音。
  “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电话那头似乎有足够的耐心去迎接她的沉默。
  “…你在那边还顺利吗?”
  她看着窗台渗进来的雨水,带着土腥素的味道窜进她的拿铁,喝下一口觉得略微泛苦了。
  “我很好…”
  “你现在应该在国内了吧…”
  徐氏庆典就后天,现在国内应该是晚上9点。
  她默默计算两国隔了一片大洋的时差,感觉自己是行刑前叛逃的罪犯。
  毕业前申请的一个驻地项目得到批准,她正好缺一个出走的借口,马不停蹄收拾了行李和同行的土耳其艺术家来到这里。6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道够不够他将她淡忘。
  电话那头又传来他轻轻的一声,“周周。”克制和隐忍扩充到她耳膜。
  “在那里有遇到新的人么?”
  她的呼吸微微一滞,又听到他那头衣襟摩挲的声音。
  “不要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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