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祭典

  马蹄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里急促的作响,弥七郎咬着牙把自己撑在马背上,右腹的伤口不管用多少布去压都还是会渗出血来,只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摔下马去。
  「妈的!久作已经没呼吸了!」背后不知是谁在大喊,是小平太还是阿狗?
  「速度再快一点!我们还有一半路程!」吉法师在前面喊。
  「不可以啊!路太黑了,要是马被绊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胜三郎在最远的前方高举火
  把照明,但就像他说的,跑得那么快,就算火光照到地上的树干或什么障碍,也来不及闪开。
  「喂,弥七?弥七!!!」弥七郎听到阿狗在叫他,但不知为何,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越来越睏,伤口也似乎渐渐不痛了。此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完全趴在马背上,连韁绳都已松手。
  「我来载他!阿狗你牵马。」一隻强壮的手把他拉到另一条马上,弥七郎认得这是吉法师的声音,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开门!!我是你们城主织田吉法师!把门打开!!!!」昏睡之中,弥七郎又被这声大吼唤起了意识。
  「少爷,怎么回事?唉呀!你们怎么全都…?」
  「我没事!叫大夫来,把我朋友医好!」弥七郎感觉到自己像成仙般飘了起来,周围卫士在摺摺火光下抬着自己穿梭在砖墙之间。
  世界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压好他,我要倒沸酒了。」弥七郎从黑暗之中听到这句话,然后伤口就突然烧灼起来。弥七郎惊醒,发现自己嘴里塞了块软木,剧痛让他只能紧咬着那块软木,发出闷哼声。弥七郎死命挣扎,才注意到四肢都被压住,动弹不得。
  「别乱动!大夫在治疗你。」不知是谁对他这么说着。于是弥七郎听话拼命地忍着,汗水不断滴落,剧痛始终没有停歇,但是他尽量保持不动。「很好,弥七,你做得很好。」
  大夫的沸酒终于倒完了,弥七郎紧绷的身体顿时瘫软了下来,「很好,伤口闻起来没有异味,我要缝合了。」相比刚刚沸酒浇淋伤口的剧痛,大夫现在的针扎犹如搔痒,弥七郎又陷入沉沉的昏睡。
  这段长梦睡得相当不安稳,弥七郎时而觉得自己如烈火焚烧、时而又觉得自己身处天寒地冻,有时突然从床舖中惊醒,下意识掀开被子就是对着床边一阵乾呕。门外的侍者听到动静总是会立刻进房来收拾,给自己餵下汤药,更换绷带,然后又再度昏睡……
  「我说小平太啊,你从那天开始眼睛就一直在眨啊眨的,没事吧?」一句平凡的问句将弥七郎从睡梦中唤醒,那是阿狗的声音。弥七郎睁开眼,看见阳光穿透拉门的糊纸照入室内,只觉得一片祥和。
  「我眨眼就是在确认我眼睛有没有事啊。」门外,小平太的回答让眾人不禁「噗哧」一声,全笑了出来。
  弥七郎挣扎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右半身似乎随便牵动一条肌肉都会疼痛。儘管如此,他还是想爬起来看看外面的情况,顺便跟大家说说话。
  门一拉开,就看到眾人四散在庭院里,小平太和其他五、六人坐在树荫底下的花圃围边石上,一看到弥七郎就说道:「呦!我恩人醒来了。」阿狗手撑着头躺在走廊上,懒洋洋地看了看他,「嗯,那天在大滨城下被砍伤的也就只有你跟他撑过来了。」他用下巴指了指道。
  弥七郎看向另一边,坐在围边石上的其中一人身上也绑着绷带,绷带方向从右肩绑向左腹,正是当天被武士砍下马的那位同伴。「嘿嘿,我武艺不精中招了,不像弥七还能讨死一人。幸好大夫说砍中我的那一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皮肉伤,所以躺个两天就能起来走了。」
  弥七郎在廊上捡了个位子坐下,仅仅是这样一个小动作却还是疼得他皱起眉头,「我躺了多久?」
  阿狗说:「六天了,头两天你又是发烧又是呕吐,大夫说你可能撑不过去。喔。对了,大夫还说那一刀要是再深个几吋砍破肠子,那就註定救不回来了,就初阵来讲你运气不错啊。」
  弥七郎不自觉地摸摸自己右腹伤口,那天被砍时只觉得是个小失误,没想到那一刀却让自己离死亡那么近,不禁又是一阵冷汗。
  「唉呦!我看到了,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弥七被吓出汗来,哈哈哈。」阿狗突然跳起来,指着他额头上的滴滴冷汗起鬨。
  「胡…胡说八道!这边太阳那么大,晒一下当然会流汗啊。」弥七郎赶忙把汗擦掉,随口想出个理由解释着,但很显然眾人并不买帐,继续在旁一阵嘻笑。
  弥七郎想着该如何扯开话题,突然问道:「话…话说回来,我们在哪里?这边看起来也不像津岛?」
  小平太摸着脑后,似乎有点难以啟齿,「呃,的确不是,我们是在一座城里。」
  「城?」弥七郎想起他在昏迷中隐约听到的那句话,他起身靠近围墙,想看看墙外景色,「吉哥有一座城?」
  「是啊,吉法师在九岁那么大的时候,信秀大人就封给他了。」胜三郎揉揉鼻子回答,「有个富爸爸真好啊~~」眾人一听又开始嘻笑起鬨了起来。
  弥七郎闻言并没有放在心里,只是讚叹地看着墙外的景色。他所倚靠的围墙相当低矮,仅是用来保护城主的隐私之用,在墙外才有一层真正用来防御的城墙,而城墙外又有一层城墙,他们所在的宅邸地势稍高,可以看见墙内密密麻麻的厅舍把城内空间围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走道……
  「你这样探头探脑的窥伺,可是会被守卫当作探子砍头的喔。」背后一阵声音传来,吓得弥七郎赶紧回头。
  只见一位衣着典雅的武士,容光焕发、仪表非凡,双手置于身后展现出不可冒犯的威仪。那套衣料不俗的华服上身浅蓝,下身深靛,襟边以一排金线缝成的独特花纹装饰。那花纹与插满城内外的织田家旗帜如出一辙,弥七郎方才意识到这便是织田家的花纹,料定此人必是织田家的重臣。
  弥七郎正欲跪下,突然就认清了来者竟是吉法师。此时的他脸洗得乾乾净净的,没有半点污渍,和那个率领津岛不良少年的凶神恶煞大相逕庭。吉法师挑着一边眉毛,撇着嘴对弥七郎问道:「你干嘛?不是要对我下跪吧?」
  「噗哧~~,没办法,第一次看你正装的人哪有不吓坏的。」弥七郎看向左右,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保持原来姿势,开口说话的阿狗依旧懒洋洋地躺着,只有自己已经半蹲下去,不禁面红耳赤。
  「唉,这几天被平手爷缠着,拗不过他一再囉嗦,就把这身衣服穿上了。」吉法师边说又边把身上华服脱了下来,在徐徐微风下光着膀子,「啊~这样痛快多了。」
  「那天你说这座那古野城是信秀大人的居城。」弥七郎开口说道。
  「喔!你还记得啊,」吉法师说道:「嗯…我父亲当年从今川家手上夺下这座城后,曾经把这座城当作扩张的据点之一,也在这边住过不短的时间,即使到今天他也会不定期地把家臣和军队带到这边驻扎,所以我也没说错。」
  「今川?骏河的治部大辅大人曾经把手伸到这边来过?」胜三郎追问道。
  「不、不是,这边的今川家是义元的远亲,他们跟将军家关係还比较近一点,我父亲夺下城后,他们逃难到京都而不是骏河就是明证。」
  「啊~,管他以前是谁的,反正这座城现在是吉哥的,我们这些死农民柱上个几天都没被赶出去,这不是挺好的吗?」小平太对于追究歷史没有兴趣,大声嚷嚷道。
  「欸!不是普通的死农民,」阿狗说话了,「是在大滨城下立过功劳的死农民!」
  「呵,这倒也没说错,喂!把东西拿过来!」吉法师一声令下,两三个小姓立刻恭恭敬敬地端来几个托盘,盘上一串串铜钱整整齐齐的叠成山形,吉法师拿在手上依序论功行赏。
  小平太杀了最多敌人,又和阿狗合作击毙吉良亲恆,获得最多,其次是也曾单枪匹马击毙一人的阿狗,再来是和吉法师合作抵挡亲恆的胜三郎,其他撑到最后没死也没逃跑的人也都有赏,弥七郎就是其一,吉法师称讚他勇气可嘉,又多给了半串作勉励。
  之后酒和小菜被端了上来,话题就渐渐转移到吹嘘武勇和女人上,弥七郎虽然不喝,跟大家一起聊聊也感到快活。
  「嗯?话说回来,胜三郎啊~」吉法师突然投出一道不怀好意的眼神,盯得胜三郎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还敢在我背后说我有富爸爸呢,你自己五岁不就受领了爸爸给的大曾根和失田两个村庄,每个月都有一百贯的零用钱,小时候我还得跟你借钱才能买糖葫芦呢!」
  小平太一拍脑门大声说道:「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去年天王祭的时候,我跟他遇见一个大屁股游女在跟我们兜售『春』,他一直嚷嚷说一晚十贯好贵受不了,结果我们转几圈他就不见了,最后被我发现他贼头贼脑的跟那游女从租来的小舟上爬下来,裤襠都没穿好!」
  「胡说八道!我都会穿好裤襠!」胜三郎抗议了。
  「说得没错啊,这傢伙根本闷声色狼,吃好料都自己私下吃的,」阿狗把手搭上胜三郎肩膀,另一手指着他说:「你们看啊,这傢伙每次宴会从来都不跟阿紫搭半句话,还说啥武士不跟不正经的女人来往,但是阿紫跟我说啊,他每次都半夜……」
  「吉哥吉哥!我错了,你快让他们住嘴吧!」胜三郎马上就求饶了。
  「你想得美咧!阿狗,你接下去,我想听阿紫说了些什么。」吉法师佔到上风哪有轻轻带过的道理。
  于是阿狗又嘻皮笑脸地继续爆料:「喔~阿紫她说啊,每次她一个人睡的时候,胜三郎就会偷偷摸摸打开她的房…」
  「欸欸欸欸!!!我想起来了,过几天就是天王祭了嘛!!」胜三郎使劲地扯开嗓门阻止阿狗继续讲下去。
  「喔~~~?是~~~喔?那又怎样?」吉法师拉长了音问道。
  「我想说啊,一直以来都是吉哥在请客,这次也该轮到我回馈一些给大家了,我就拿这次的奖赏和我一些零用钱,来请大家一人一个…」
  「请什么?」
  「糖……糖葫芦…」
  「呵呵,阿狗…」吉法师不屑地笑了几声,转头又要叫阿狗把故事继续说下去。
  「春…春啦!我请在场的大家一人一个春总行了吧!」
  「这才像话。」胜三郎的赔礼终于让吉法师满意,把酒杯靠在嘴边上,不再追问有关胜三郎和阿紫的深夜八卦,眾人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东西上,让胜三郎松了口气。
  只有弥七郎对此非常遗憾。
  在等天王祭举办的日子里,除了弥七郎专心养伤外,吉法师招待眾人留在城里,并慷慨指派手下教头指导眾人的武术,练点剑、枪的基本姿势。阿狗和胜三郎专心练习弓术,从他们的准度看来好似已练了些年月。小平太力大,可以拉满二石半的弓,但对于需要耐心和专心的弓术始终无可奈何,教头只好让他回去精进枪、刀。
  天王祭很快就来了,那一天日子还没过中午,吉法师就把城里的眾人带出去间晃,一行八、九个游手好间的不良少年在附近各个村庄间晃,每到一处,吉法师总要吆喝着一些不干活的、或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父母赶下田的年轻人一起加入,呼朋引伴下竟然变成了六、七十人的大团体。那些孩子被拐走的农家父母们只能对着这一大帮人摇头叹气,可恨这尾张的大蠢货带坏他们的孩子。
  一群人在野外互相丢丢石头、比比相扑,又在吉法师指挥下分成两队玩战争游戏。转眼就玩到了黄昏,一群人才兴高采烈的进入津岛镇内。
  津岛在举办天王祭的时候,富商们都会凑钱发放免费油灯,规定家家户户都要点上,因此夜晚来临时,井字状的街道灯火从一两哩外的小丘上都能看到。
  吉法师拿出一把铜钱,豪爽地分给眾人之后,就让大家各自带开。
  一进到镇上,繁华的灯火更是让人目不暇给,每条街道都掛满了印上织田家五木瓜家纹的灯笼。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每个路口都有不同的杂耍使出浑身解数吸引人们关注。
  越靠近港口则越是热闹,航行在河口的巻藁船吸引无数人在此逗留,一根根支架掛着灯笼从船上的桅桿伸展出去,彷彿在船上竖起一把点火的竹伞。数十艘巻藁船同时航行在河面上,即使没有街灯也可以把津岛的夜晚照得明亮如昼,伴随船上乐手优美的笛音,在最大的主船上载着一整船女歌伎唱出柔和深邃的合声,让人如痴如醉,不自觉跌入无边无际的幽玄之中。
  「喂!人都集中到舞台那边去了。」吉法师和小平太、阿狗、胜三郎、弥七郎等人沿着港口河岸边吃边走,不自觉来到岸边广场上的主舞台。这边也是津岛的中心,在伊势湾内来往的商船从河口溯游而上,最后都会来到这个广场。白天时,这边就是大贾们卸货交易的场所,而夜晚,这边也会成为豪商举办宴会、小祭典的合适地点。在天王祭的时候,这边就会架设巨大的舞台,邀请京都颇负盛名的戏班、歌伎、舞伶前来表演,也是大人物们发表演讲的地方。
  在津岛,过去由十五大富商家族组成了「津岛眾」统治此地,自将军开创幕府以来,一直都维持独立自主的状态。直到吉法师的祖父织田信贞挥军攻打此地,才被纳入织田家麾下。
  往年的天王祭,都是由津岛眾最具眾望者上台发表演讲,然后正式开始祭典,但是这几年,这样的惯例开始逐渐改变。
  「跟你赌十文钱今年又是你爹上台。」弥七郎听见小平太这样对吉法师讲,但吉法师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台上,一名留着细白长鬍缓步走上了舞台,天王祭的舞台共分三层,供戏班或歌伎表演之用,只见那老者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上舞台的最高处,弥七郎心里思量着此人是否就是吉法师的父亲时,那老者缓缓开口了…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天王祭了,大家在这一年有没有荷包满满、肚子饱饱啊?有的话大声跟我说一声『有』啊!!」
  「有~~~」台下观眾们精神饱满的回应着。
  「好好好,今年大家也很有精神…」
  「这人莫非就是你父亲?」弥七向吉法师问道。
  「弥七,吃米要知米价啊。那老头就是津岛眾之一的崛田道空,多认点本地的大人物吧,对你有好处的。」阿狗在旁边回话。
  「……那我也不多说废话,今年我们这个小地方又受到信秀大人许多帮助,因此由他来为庆典开场是再适合也不过了,我们请弹正忠大人上台来为我们讲几句话!」就在弥七郎和阿狗搭话的同时,崛田道空也讲完他的开场白了。此时鼓声逐渐响起,只看到一人从侧边走入舞台,三步併作一步的快速向前,身材瘦长、动作狡捷。身穿一袭玄黑色直垂,用鲜红色的五木瓜纹点缀,头上顶着的侍乌帽子戴得方方正正,而腰间配戴的太刀以金边纹饰,宽大的袖口随着他行走而飘逸。
  当那人在最高处站定位,弥七郎就看清此人简直与吉法师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但相比年少的吉法师则多了三份沧桑和七份狡诈,嘴角的一抹微笑显得胸有成竹,凡事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
  「喝!!!」信秀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弥七郎身子一震。
  「齁~~~~」弥七郎回过神来,但见左右观眾似乎早已预料,发出一阵「你又来了」的合声。
  「唉呦~,今年没吓到各位呀?」信秀在台上朗声到,声音大到连数十丈外的弥七郎都听得一清二楚,「大概就只有那边那位小弟身子有抖了一下。」他把手往弥七郎的方向指过去,观眾们闻言回头看向弥七郎发出了笑声。
  信秀的目光要从弥七郎身上移开时,在吉法师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又对观眾继续讲道:「十年前!十年前,我对各位许下了承诺,只要各位支持我,我保证大家可以好好地做生意、卖东西,绝对不会受到强盗!甚至是武士的打扰!只要我当家,这边就不会被战火波及。你们的店铺不会莫名其妙被放火烧掉、商品不会莫名其妙被徵收、更不会有任何巧立名目的杂税。
  「只要我当家,津岛的各位就可以放心地做生意、生孩子、吃好、穿好、买好。现在,十年了!已经十年了!,我就想问各位一句话,各位认为,我有没有兑现我的诺言?」
  「有~~~~」观眾齐声应合着。
  「我都变胖啦!」台下不知哪个观眾大声说道,逗得大家呵呵大笑。
  信秀非常夸张地瞪大了他的眼睛,手指着那位观眾道:「你们看、你们看,我津岛出了个胖子啊。当今这个世道,出了尾张,遍地都是战乱,人都快饿死了,但我们津岛却可以养出胖子,谁敢说我们尾张不是个物產丰饶的天府之国?谁还能像我们津岛一样,年年举办盛大的祭典?」
  「这都是信秀大人的功劳!!」人群里,不知道谁这样大喊道。
  「不敢当,不敢当!」信秀摆了摆手,做出被谬讚的样貌。
  「信秀大人!」、「信秀大人!!」信秀的名字开始此起彼落的被叫了出来,而后吶喊的人开始逐渐增加,到最后在场的观眾都在大喊着他的名字。
  「信秀大人!!!!!」
  台上的信秀用手臂抹了抹眼睛,看上去热泪盈眶,「谢谢各位!谢谢各位的肯定,这样我信秀这么多年的肯定,也就没有白费了。」他用衣袖抹去眼泪,说道:「好了,我也就不打扰大家庆祝了,就让我们开始表演吧。接下来要表演的这位可是我一位老朋友的黄花闺女,她是第一次表演,请大家多多包涵。」
  信秀在观眾的欢呼声中退到了台下,接续他走上来的则是一位娇小的女子,一张脸被涂得全白,见不到一丝肉色,只见她怯生生地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台下没人听得清楚半句话。一旁的崛田道空赶忙补上来介绍道:
  「这位是生驹家的吉乃小姐,她将要为我们表演幸若舞『敦盛』!请大家掌声鼓励鼓励。」台下观眾果然响起了一阵阵加油性质的掌声,还有人喊道:「别紧张!你做得到!」
  于是她从怀中拿出了一把摺扇,「啪」地一声将扇展开,向前平举,她平稳地跪在地上,开始悠悠地唱了起来:
  留恋此生,
  方知现世终非长居永住之处。
  芸芸眾生,
  犹如草上白露;
  亦同水映新月,
  转瞬即逝。
  讚叹金瓶之花者,
  即便荣华富贵在前,
  仍有无常之风在后。
  玩赏南楼之月者,
  一时有得清澈明月,
  未尝不遇不祥之云。
  人间五十年,较天地之长久,
  不过黄梁一梦,如幻似真。
  既一度得享为人,又岂有不灭者乎?
  一思及此,乃悟此为菩提之种,豁然开朗。
  却仍有所憾,踌躇不前,
  故急急赶往京城之都。
  见敦盛之首示眾于狱门之上,
  逐盗而归宅,寻僧以供奉。
  世事无常如烟,
  一切尽在不言…
  演唱完毕,她缓缓起身,将扇「啪」地一声收起。她的歌声嘹亮优美、馀韵犹存,将熊谷直实心中的那份无常感受与沧桑心境完美地表达出来,令听眾不禁为之动容。
  她朝着观眾三面鞠躬,正要默默地下台,此时观眾才如大梦初醒,立刻有人率先鼓掌,然后震天的掌声随之而来,这下她怯羞的脸瓜子才终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又再次对观眾鞠躬,脚步雀跃地下台去了。
  弥七郎就跟其他人一样,对那姑娘的歌喉讚叹不已,正当他们还沉浸在刚刚的歌声中时,吉法师说道:「走吧!」
  其他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小平太问道:「走去哪?表演不看了吗?」
  「还能去哪?我们去跟刚刚的姑娘见上一面。」吉法师这样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后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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