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一 烫手山芋,再见

  顾盼跟在焦灼不已的王柏盛后面踏进他的家门,王雁晴的尖叫嘶吼声便飆至耳畔,主卧室的门被撞击得砰砰作响,令人胆颤心惊。
  「改天你真该请教一下你房东,当初盖这栋公寓的建商是哪间,建材用料挺扎实的,最起码气密窗的隔音效果非常不错,居然一两个小时过去,你都还没被邻居投诉,管委会也还没来警告你。」顾盼冷冷地嘲讽挖苦他。
  王柏盛感到十足尷尬,但事已至此,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他只得支支吾吾地坦承道:「呃……晰晰,那个,我必须先跟你诚实说明一件事……就是我们之前去泰国玩那几天,雁晴她曾经去找清迈一个很有名的降头师,花了一笔钱叫他办事……我对天发誓,我真的试图阻止过她,因为这种事真的太恐怖,也太损阴德了,可她无论如何都不听我的,我尽力了……」
  顾盼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对他下命令:「你闭嘴,马上出去。在我叫你进来之前,你都给我在门外楼梯间待着。」
  「啊?我……现在?」
  「你不出去的话,就换我出去。」
  「不不不!拜託你留下,我走、我走!」王柏盛看见她转身就要离开,连忙求她留步。
  「王柏盛,你听好了,这是你这辈子当中梁晰晰最后一次帮你。从此以后,你跟你新任女朋友之间再发生任何鸟事,如果又来烦我,我也会只会袖手旁观,听懂了吗?」顾盼神情十分严肃地跟他划清界线。
  「晰晰……」王柏盛瞬间被浓厚的罪疚感淹没,因为他确实曾经给她带来极深的伤害,再多辩驳之词都显得多馀,只好点了下头,沉默且落寞地到门外等候去。
  阳台玄关处的铁门一闔上,顾盼马上对早就站在一旁、满脸惊惶的刘志雄说:「刘老,简单报告一下,他们俩开了那瓶威士忌,然后呢?」
  「那女人的生灵好像被你封懞了,王柏盛一旋开瓶盖,她没了封制就疯窜出来,好像也不认得那女的就是她的正主,发狂似的就附身上去。」
  「你生前好歹也是个男人,眼前苗头不对,体魄上还压制不过一个女性生灵?」
  「冤枉啊大人!话不是这样说的啊!」刘志雄急忙为自己申辩,「我看见那女的背后忽然长出一条诡异的、还会蠕动的红线……啊!就跟你上回从泰国小鬼身上斩断的那条一模一样,明明她之前几次过来都还没有!那生灵好像受到那条红线的牵引,就朝那女人直直地飞扑过去,顺着那条线跟她贴合得密密实实,然后就演变成眼下这情况了。」
  「嘖,所谓的现世报……来得还真快。」而往往愈是铁齿不信邪的人,踢到的铁板也愈硬。
  顾盼连鞋都没脱,整个人大喇喇地躺上舒适宽敞的沙发椅,几分鐘时间便从梁晰晰的躯体抽脱而出,手持黑令旗、脚踏高跟鞋,一贯优雅地朝内有恶灵的主卧室走去。
  「欸,拍谢齁,我问一下……」刘志雄忍不住在顾盼伸出左手握住门把之前叫住了她。
  顾盼一心只想着速战速决,解决了烫手山芋才好收工回家休息,因此颇不耐烦地睨他一眼,「怎样?」
  「你那支很厉害的黑令旗,如果再像上次那样『过度使用』的话,会不会……会不会……」眼尖的刘志雄可没漏看了她的左手掌心,泰国小鬼都已经自由了一段时日,可她左手心的伤口依旧尚未痊癒,还残留下一条可怖的焦痕。
  而她执有的黑令旗原本黑到发亮,可经过上回那一战,黯淡了不止一阶的光泽也始终没有恢復,因此刘志雄不得不臆测,看来每次的「耗损」都是不可逆的。
  「等我实际用过不就知道了吗?」顾盼显然没将这个假设性问题看在眼里,一个转头就动作俐落地开了门,同时眼明手快地侧身一闪,让再次企图破门而出的王雁晴就这么顺着撞击的力道直接扑倒在地板上。
  果然刘志雄所言不假,王雁晴脊椎上确实黏衔着一条泛着不祥血光的红丝,与她先前才从泰国小鬼身上斩除的那条血线,的确师出同门。
  「那个泰国降头师挺机灵,从她那里收钱办事,却也暗地里留了一手,这女人八成当时一踏进他的地盘,就中了降头而不自知……对方大概也没料到自己养了多年的小鬼,这次『外派』竟然成了断线风箏飞不回来,让他损失惨重,所以伺机狭怨报復。」
  「可恶的女人!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王雁晴呲牙咧嘴、眼冒红丝,神情异常狰狞地爬起身来,就要朝顾盼扑袭而去。
  「哦?是吗?那就证明看看你的本事到不到家囉。」
  顾盼将黑令旗朝她的印堂轻轻拍了一下,王雁晴似乎当即受到重创,顿时往后栽跌下去,陷入昏厥。而她的生灵也因此被打出正主体外,但依旧与那条顽强的血线缠綑在一起。
  下一秒,诡譎之事发生——血线瞬间拉直,王雁晴的生灵倏地猛起激灵,彷彿有个看不见的操偶师之手在操纵着她的生灵似的。
  「——可恨的傢伙!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此刻生灵的声腔口吻彷彿变了个人似的,阴狠地威胁着。
  「我说你要有多不长眼,才敢在别国的地盘上对我呛声。你真以为这里是公海没人管吗?」顾盼冷笑,开始转脖转手扭脚热身,「你就凭那点邪门歪道的三脚猫功夫,奔赴遥远异国来找死,我也是服了你的勇气。」
  「喂喂,你要小心啊!这次藏镜人自己跳出来跟你钉孤枝,好像是很不好对付的角色——」
  刘老忧心忡忡的警告还没说完,生灵就在降头师的操控下发起兇猛的攻击,直朝顾盼的门面而来。
  「自作孽,不可活。」顾盼叹道,伸出黑令旗,瞄准生灵的眉心,就在其右手即将抓上她的脸的前一秒,将其牢牢实实地钉点在原处。
  降头师的血线仍试图挣扎反击,却是徒劳无功。
  「上回我救出那小鬼,我本来以为你会从中记取教训,起码蛇鼠冬藏个三五年,等到风头过了,兴许我忘了有你的存在,也省下收拾的力气。但现下看来,你并没有因此变得聪明些。」顾盼一边说,一边抬起高跟鞋鞋跟,快狠准地钉踩住连结在王雁晴背脊上的血线末截。
  随即顾盼执握黑令旗的右手开始进行微幅旋转,就像是用叉子捲义大利麵麵条那般,以生灵的眉心为起始点,将那条看不见的血线缠裹着拉近,而原本松放的血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而绷得愈来愈紧。
  「你……你背后有靠山……」降头师这时也感觉到情况有异,气焰不再一如初始般狂嚣。
  顾盼没搭理他,仅是闭闔双眼,左手结印,口中低声呢喃唸祷着什么。
  正当刘志雄不知所措地想着,这会儿他是该出声叫唤她,还是马上舖盖捲捲跑路逃命去的时候,顾盼左侧的空气忽然產生异乎寻常的扭曲,下一刻便从中走出了一个身材壮硕的大个头男人。
  「前辈、前辈!你忽然叫我上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吗?」陆判迅速地来到她面前,神态恭谨地问道。
  「说是紧急倒也不至于,只不过有个外国黑道跑来我们的地盘上滋事,让我看了很不爽,我担心我一个不小心下手太重,万一失手当场把对方灭了个乾乾净净,让异国的神灵体系面子掛不住,接下来你要处理的跨国刑事互助作业会冗长到没完没了。」顾盼的下巴朝着快被綑成木乃伊的王雁晴生灵一点,案发现场的现行犯清清楚楚说明了一切,「看你是要先带下去关押几天还是怎么的,总之把这碍眼的小混混处理得乾净点。」
  「前辈,你千万别乱来!这种杂鱼,交给我来就好,拜託!」陆判光是听她描述就已冒出一头冷汗,前辈的激进派作风他可消受不起。
  降头师这下也惊觉事态不对劲,他轻敌之下槓上的对象非常不好惹,这下她还召出了援兵,很明显还是警务体系之流,当下情势对他相当不利。毕竟出来混久了,看准时机鸣金收兵的本能还是有的,降头师决定逃为上策。但,他终究晚了一步。
  「还想逃!你当我们是塑胶做的吗?」陆判二话不说,拋出链锁,抓紧那条血线,略用气劲一个缩收,将来不及窜逃的降头师的灵识给抓了回来,当场五花大绑。这时,他也注意到刘志雄了,「前辈,这老鬼也要我顺便清理吗?」
  「别别别!我就只是个路过的间杂人等,我是无辜的!」这官差抓坏人,到底关他屁事啊!刘志雄连忙闪身躲到顾盼背后,深怕自己被连累,惨遭池鱼之殃。
  「你带走这小混混就好,其他的我会处理。」
  「前辈,那我就先走一步,你多保重。」陆判朝她点了下头,便押解着降头师离体的魂魄遁入冥府,而那部分扭曲的空气气流也即刻恢復正常。
  「呃……我、我问你喔,刚、刚才那一位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刘志雄瞠目结舌,连问话都结结巴巴起来。
  「是呀。如果你刚才跟他一道走的话,说不定就能提早投胎做人去了。」
  「我听见他刚刚喊你『前辈』,这样说来,那你不就是……」刘志雄简直不敢置信,眼前这女人居然是如此「地位崇高」的存在。
  顾盼深深地看他一眼,接着故意说道:「刘老,知道太多内情的人通常活不久,你明白这个道理吧?」
  「呃嗯……」刘志雄猛嚥一口口水,即刻点头噤声。
  顾盼思索一会儿后,还是顺手将王雁晴的生灵「填回」她体内,也算是「物归原主」;至于之后王雁晴会变得如何,那也是个人造业个人担,她概不负责。
  顾盼随即归返梁晰晰身驱中,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她也要打道回府休息去。
  「晰晰!那个……已经好了吗?」王柏盛见她走出来,忙不迭凑上前去探问。
  「算是吧。总之她应该不至于再这样发神经。」顾盼给了个不清不楚的回覆,「不过,你跟她……呵,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从今往后好好重新做人吧。像今天这种好运道,凭你们俩现在的德性,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谢谢你,晰晰!」王柏盛诚心感谢她不计前嫌来替他解围,内心着实五味杂陈。
  但顾盼并不领情,头也不回地拄着拐杖步入电梯里,连声「再见」都懒得说。她很清楚,今日终结这笔感情债,梁晰晰与王柏盛将从这个交叉点,各自走上渐行渐远的人生路,此后不復再相见。
  「刘老,折腾了一整晚,你不累呀?不去歇着,还跟过来给我送行?」顾盼挑眉,不晓得一脸期期艾艾的刘志雄在打什么主意。
  「那个,从现在起,我不当那窝囊傢伙他家的地基主了。」刘志雄握拳道,似乎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我决定要跟着你,比较有前途!」
  「啊?」这下换顾盼微感怔愣。
  这意思是,她莫名其妙就收了个前地基主当跟班?可是,这逻辑有哪里怪怪的……
  「刘老,你不是老早就让我使唤来使唤去的,跟不跟着我有差吗?还是说,你现在才有所觉悟?」
  「……」
  叮。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开啟。
  顾盼一语突破盲点,灌进来的夜风让刘志雄倍觉凉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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