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8 一条路,一座桥

  凌晨颱风带走了最后一点馀兴,把寧静归还给小岛。早上雨还下着但已经没有了横着来横着去的气势。
  「我是倒霉到要走了才放晴的程度吗?」徐志源背着背包站在民宿大门前说道。
  似乎有谁听见了他说的话,雨在他出门的时候停了一小会儿。
  正值狂风暴雨期间会令人感到担忧,然而等风雨过后才是真正令人头痛的开始。陈谦和看着天台上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杂物有点却步,那场面就像一隻不挑食的巨兽把从眼前飘过的东西都塞进嘴里,消化系统消化不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于是缺胳膊少腿的杂物全残留在胃里。
  陈谦和探头看了看楼下那出不去的小院子,整洁得像没有经歷过颱风一样。他嘟嚷道:「这民宿的神力怎么不把天台也收拾一下,欺负我们上得了天台出不了院子吗?」
  江川低着头弓着背把一些大物件捡进垃圾袋里。「这些都是开民宿要经歷的吧,老闆承受能力要提高啊。」
  原本在扫地的陈谦和抬起头把扫帚立在身旁,认真地说:「在开民宿之前想到的都是跟客人的互动,悠间一点的生活,现在才发现我好像不太适合开民宿。甚么冷气坏掉啦,热水炉坏掉啦,偷东西啦,还有这种恶劣天气,突然发生这些事情我会觉得很焦虑。如果不是有你在坐镇,我可能真的把民宿炸掉逃出去算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开民宿,正常的,你还会开吗?」江川问。
  「不了,有点害怕。」陈谦和回答道。
  江川听了没说话,敛了敛笑容低头继续收拾杂物。
  民宿里的垃圾一直是由狗负责倒的。今天在天台收集到的垃圾比往常多,江川从杂物室里找出一个木板车,把垃圾放车上让狗拉着去倒掉。前几天他已经捏完大盘子,陶泥需要晾乾才能拿去烧。碰巧这几天刮风下雨,他只能把盘子晾在杂物室里。大盘子完成了,江川又从杂物室里取了些陶泥捏别的东西。陈谦和路过杂物室看见里面的灯没有关,顺手关掉。
  「江川,你等会儿是要进杂物室吗?」陈谦和问。
  「没啊,东西我都已经拿出来了。」
  陈谦和走到江川面前用力弹了一下对方的脑门,「你又忘记关灯了。」
  「我错了,对不起。」
  江川道歉道得利索,捏陶土也捏得勤快,陈谦和坐在一旁看了半晌。这人在公司工作时认真得一丝不苟,现在他坐在客厅地板上捏陶土也同样心无旁騖,可散发出来的气场明显不同,在公司里他是绷紧了皮的,在民宿里他不再为难每一根神经。陈谦和就这样看入神了,不知道是陶土有蛊毒还是眼前的人有蛊毒。
  在室内虽然安静,但如果仔细听其实会有很多不同声响,例如电流声,空调马达声。忽然整个房子听不见一丝声响。陈谦和抬头看空调,扇叶停在打开一半的位置不再摆动,再看电源指示灯,灭了。
  「这是,停电?」
  两人在房子里绕了一圈,确定所有电器都不能运作,再跑到天台去看邻居的情况。今天早上收拾天台时没注意到外面七零八落的惨状,道路上全是树枝树干,垃圾桶的底部和盖子身首异处,自行车扭扭歪歪地睡在地上。各家各户都探出头来确认彼此的状况,看见大伙都是同一个云里雾里的模样,惹出一片笑声。
  突然有人大喊:「电线竿歪了!」
  眾人的头左扭右转,在乱七八糟的环境中,找到那根从半腰开始就倾斜的电线竿。或许是因为电线设备受损才导致停电。每个水泥块里探出的人头在知晓情况后都纷纷缩回脑袋。
  陈谦和和江川回到屋里把啟动中的电源关闭,把窗户都打开通风,人躺在地上吸凉气。没有无线网络可用,没有电视可看,陈谦和躺了一会儿着实觉得无趣,便坐起来学着江川捏起陶泥。他先捏了一张桌子,再捏一把椅子,杯子碟子陆陆续续產出,一套过家家的道具都被他捏出来了。
  陈谦和不像江川一样能坐着不动几小时,他每三十分鐘左右就弹起来去检查电源是否修復了,每次都落空而回。无可奈何之下他又捏出几个新的小道具。江川看陈谦和那百无聊赖的样子摇了摇头,嘴角擒着笑意。
  唐垣被热醒了,鼓起腮帮子愤然出门,打算到附近商店享受冷气。半小时后他更加气愤地夺门而入,身上的衣服全是被汗打湿的印子。
  「哪里都没电,我都快跳海里去了!」
  陈谦和正要偷笑,有人敲响了大门。没出去撒野的狗一颠一颠跑去开门。
  江川伏在陈谦和耳边问:「我们今天没收到档案吧?」
  陈谦和挠了挠耳朵,点点头。
  进门的不是新住客,是前些天才从这里离开的高歌。她依然清秀如春风,只是眉间多了一点愁色。
  「我之前在你们民宿住过,可以进来坐一坐吗?就一会儿,不会打扰到你们的。」她的站在门口处说着,似乎得不到允许就会转身离开。
  陈谦和爬起来把人迎进门,又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唐垣坐在饭厅里吃着雪糕降温,忍不住打侧身体窥视客厅的情况。
  陈谦和到现在还记得高歌和李果离开时的笑容。民宿里来来去去了一些人,没有哪一对是终成眷属的,唯一让他感到有希望的就是高歌和李果。
  他试探着问在喝水的高歌:「上次你来好像认识了一个小伙伴吧?跟她还有联系吗?」
  高歌莞尔,「会聊聊天。」
  「在异地结织朋友还挺有缘份的。」江川配合陈谦和的思路说道。
  像是认同这句话,高歌点了点头。她把手里的杯子放回到茶几上,斟酌片刻后问:「我和她看起来是怎样的?」
  这是一个当局者在问旁观者意见,旁观者直说或是绕圈子都不好处理。高歌特地加深嘴边的笑意,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江川见陈谦和的嘴巴半啟半闔便替那人说道:「你们两人看起来挺适合对方的。」
  这话说得含蓄但不含糊,高歌听了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容。
  「我跟她如果去摸岛上那块姻缘石可能会是凉的。」
  她一句话把江川和陈谦和都听愣神了。
  「是出了甚么问题吗?」陈谦和问。
  高歌抿嘴思考,用手掌指向江川反问陈谦和:「如果他经常在你面前提起某个人你会吃醋吗?」
  陈谦和顿住。
  高歌又指向陈谦和问江川:「如果他跟别人有过密的接触你会吃醋吗?」
  江川看向陈谦和,后者反应过来说:「我们不是那种关係。」
  高歌微微瞪大眼睛,轮到她呆住。「对不起,那天看你照顾他生病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的。」
  陈谦和的脸红染传了江川。脸红归脸红,江川仍保持着冷静问高歌:「你不会为对方吃醋?」
  高歌摸了摸左手尾指:「我以为回来这里就能找回当初的感觉,但好像有甚么东西落在这里不会走了。」
  她的眼神有点迷茫又有点先见之明的解脱感:「可能没有问题才是真的有问题。」
  江川给高歌续上水又放了些零食水果在茶几上,拉走陈谦和到饭厅呆着。唐垣早吃完雪糕在一边看戏,见到陈谦和时挑了挑眉。
  「还真被你说中了。」陈谦和没有掩饰自己的失落,眼珠子也不会打转了。
  唐垣盘腿坐在椅子上,指着掛在客厅墙上的牌匾,问落难逃到厨房里的两人:「知道『梨舍』是甚么吗?」
  陈谦和食指向天绕了一圈,代指房子。
  唐垣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又露出嫌弃的表情看着两个不开窍的人:「『梨』,『分离』的『离』;『舍』,『离捨』的『捨』。」
  两人醍醐灌顶。秦凛和程诺,高歌和李果,王燕和陈飞,徐志鸿和他女朋友,没有一对欢喜收场,甚至有一半是来这里后才分手的。这媒人当不成反成了棒打鸳鸯的能手。
  唐垣火上加油道:「看你俩这么积极地点鸳鸯,恐怕点不成是有惩罚的吧?有这么一个奇幻的环境在,你俩还是别挣扎了,乖乖受罚吧。」
  看着唐垣回房的背影,陈谦和转过头眼神坚定地逼视江川说:「不能让他得逞,不能让这个破房子得逞,我们一定要撮合成功!」
  老闆有点入魔障的样子把员工给逗笑了,员工顺从地应道:「好。」
  高歌坐到傍晚时分离开,夕阳伸出一双手把她的影子擀得又长又细。
  晚上十点多,民宿外的那条小路走来一人一狗。人的脚步虚浮,一会儿像跳社交舞似的向前走两步向后退一步,一会儿像跳现代舞似的左蹬一下腿右晃一下手。狗颇无奈地用鼻头推着人的行李箱,埋头走两步还得停下爪子看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江川和陈谦和按照档案上的时间守在大门边,见狗开门正要说一句「欢迎光临」,乍然眼前一花,新住客从门缝中鑽进来直直倒在地上。房子里瞬间飘满酒气,连陈谦和都倒退几步。狗把行李箱推进门后溜之大吉。江川弯腰提起行李箱,陈谦和把住客捞起来扛到102房间。
  只见住客一躺到床上就醒了半分,张牙舞爪地大喊:「滚!签完合约谁还跟你喝!」
  这时候办不了入住登记,也不好去翻住客的私人证件,只能先把人安顿好。陈谦和把住客的鞋子袜子外套都脱了,又给对方盖好被子。就在他要撤回手时住客猛然抓住他的手,谁都没看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陈谦和的手已经被住客咬在嘴里。
  「不听故事!你再弄我我就把你的手咬断!」住客说着,牙齿还真的陷入手心手背的肉里。
  陈谦和依循本能直呼痛,整张脸皱作一团。江川立马掐住住客的嘴巴把陈谦和的手救出来,在灯光下看,手不仅红了还带着一圈清晰的牙印。江川握着陈谦和的手到浴室里冲洗了一下,然后回到床边用被子把住客綑包成一条春蚕。
  他一边綑一边低声自语自语:「怎么可能不吃醋……」
  陈谦和眸色变深,眼珠子一转,鬼使神差地把手往住客嘴边伸去。
  「喂!」江川一把制止陈谦和前进的手。
  102给了住客,江川得到202睡。收拾完住客后江川准备到楼上休息,不料被陈谦和在楼梯口叫住。民宿以防住客半夜下楼不安全,楼梯处会开着柔和昏黄的夜灯。晚上来电了,夜灯按时亮起。陈谦和在柔光的照射下显得有点不真实。
  「判断吊桥的方法就是吃不吃醋吗?」他问。
  江川眉眼间的慌乱只维持了半秒,待平静后眼神越发深邃,陈谦和脸上的柔光全反射在江川的眼里。
  「唯一能辨别的办法,是在吊桥出现前就已经心动了。」江川怕陈谦和听得不够清楚,说得又缓又沉:「我走的不是吊桥,是钢筋水泥桥。」
  陈谦和目光凝聚片刻道,「我不走桥。」他垂下头把手藏在身后说:「我走路。」
  陈谦和头顶的发旋像一颗散发着光芒的星星,江川抬手覆上,将星星收藏在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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