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好像遗失什么

  封琴住院那几天孙珔勖大放殷勤放学每天去看封琴,并且很有规律的都在郭沫冉之前。
  封琴并没有每天看见郭沫冉,她不会知道,郭沫冉几次站在病房门,看见孙珔勖坐在她床前就离开了。
  封琴出院后在家休养一星期,穀南考试仅剩一星期,她平常在封辰督促下运动量足够,作息也正常,也没间断復健和药物治疗,医院再次为她做评估,她再存活三年机率超过七成。
  郭沫冉听见这个检查报告没有任何喜悦,这和两年前评估存活五年的八成机率并没好转。
  三年有多久?可以为一个人完成多少事?
  当然,也可能三年内肺復活的特效药被研究出来,这种绝症就会像癌症一样再也不是绝症,没什么好心灰意冷。
  封琴一星期后出院,在家休养一星期,穀南考试仅剩一星期。
  为了感谢去医院和来家里看她的何美和郭沫冉,一大早她起来做午餐,做那道「甘旨醍醐清鲜」。这菜名发展空间确实很大,大到她怀疑,这次做过,下次会不会再度改良。
  想到这里什么忧虑又没有了,一个人在厨房发笑。
  她喜欢烹飪,因为同道菜名可以无限延伸创新,谁都可以做出自己的特色。但是孙珔勖根本不屑一顾,无可否认他料理的手法确实更具特色,融合中式烹调,西式艺术,这些是尚未受到正统餐饮教育的封琴望尘莫及。
  她想起住院第二天,从加护病房醒来,看见往常总穿着乾净清爽的孙珔勖那天却一头乱发,一双眼睛黯淡无神,好像快熄灭。生病的时候最不想看见心里讨厌的人,可是那一刻,她并没有厌恶的感觉,反而因为后来几天他都到病房来默默陪她几个小时,令她思考他们是否该重新復原他们之前的关係。
  封辰说她被送到医院后孙珔勖守她一夜,还有一直问她病况,听来很匪夷所思,那个不断打击她想成为厨师信念的孙珔勖,竟然会做这样反常的事。他还是她进入青鼎高中第一个认识的人呢。
  原来,他真心不想她成为厨师,就为了怕她病情恶化,这人也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她是有些感动,但不想放弃,尤其像她这种生命随时都在倒数的人,耗费的分秒都像离死神更近,还有多少时间。
  就算她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奇蹟似的康復。
  锅中的红烧肉球在肉汁中滚沸,纯古法酿製的酱油飘散浓郁香醇的清香,她放下一旁的彩椒、蘑菇、木耳……
  这都是那位不知名的人送她的食材。
  她爸妈说,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自私的也许没错,谁都想保护自己,尤其当感觉危险对自己靠近的时候一定会像刺蝟竖起汗毛。
  但是,温暖也同时存在每个角落,只是有时候心因冷却而没有去察觉。
  孙珔勖对她是否就是这种方式的存在?
  她试了味道,很高兴爸妈留下的还有很多调味料,这瓶酱油遵循古法一百八十天酿造,现在都快失传了。味道她很满意,再来只剩那天如何摆盘呈现这道菜的质感。
  到校前她传信息给郭沫冉,高兴的跟他说:我今天做了甘旨醍醐清鲜,也做了你的份。
  牛头不对马尾的菜名连她自己都想发笑。
  她当然不会做孙珔勖的,才不想半个月没上学,復学第一天就被批评得遍体麟伤,她很脆弱,投注那么多心力,还听见那些不中听的话,会很受伤。
  郭沫冉从家里临上车前看见信息,迟疑须臾,不想辜负封琴的好意,本要趁着父亲不在提早去机场,折回房间换了制服,拿了学校提包出去,打开对话视窗回:哇!好期待。
  不同这句话里的欣喜,他心里隐藏很多复杂的情绪。
  封琴在公车上看见郭沫冉的回覆,喜悦的瞧一眼手上提袋,每次可以做料理给别人吃她都觉得很幸福,渺小的彷彿只有这件事情是她唯一可以为他人做的。
  所以她想煮给更多人吃。
  下一站停车,何美跟着一群人上车,一上车就看见封琴提着两个沉甸甸的提袋问:「你今天带便当?看来今天份量不少耶。」
  「我做了三份。」
  「三份?一定没我的。」何美翘着嘴说,一份一定是郭沫冉,搞不好另一份也是郭沫冉的,没关係她习惯了,顺手抢过封琴手上的一个提袋帮她拿。
  「一份是要给你的。」封琴指着提袋,笑咪咪说:「你看,有三份。」
  何美低头看袋子里,惊呼,「我开玩笑的,你当真?」
  「我真做你的了。住院期间都没煮,家里还很多食材嘛。」
  何美感动的抱住她,一会她将她放开说:「你知道吗?最近孙珔勖像脑袋拐了,不是没来上学,就是来了自己坐在座位发呆,之前那么爱出风头,现在好像没气,连耍威风都不带劲。」
  「喔。」。
  「听说他也要出国了,怎都要出国。」何美唉声叹气。
  「他不考穀南奖学金了?」封琴惊讶。
  「我听同学说的。」
  太突然了,之前她一直期待赶快和他脱离同学关係,现在,她却有种失去什么的遗憾。
  走进教室,孙珔勖坐在他靠窗的座位支着下巴发呆,封琴进教室坐上座位他发觉了,转头看一眼,即低头搜着书包不知寻找什么。
  周絜民从隔壁班直接跑进来找封琴,兴高采烈说:「下午我们要去烹飪教室实习穀南考试料理,你去吗?」
  「我没准备食材啊。」
  「烹飪教室有食材,你看能用吗?能用先拿去用吧。」
  封琴下意识转头看左后方的孙珔勖,他低头在桌上笔记本写字,他在那边一定也有听见周絜民对她说什么,他没反应,真不考穀南了?
  周絜民又说:「食材是孙珔勖的,他临时决定不考穀南奖学金,他申请的国外餐饮大学已经录取,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学校,穀南他不会看在眼里了。」他说完眼神蓄意瞟向孙珔勖有点蓄意促狭意味,孙珔勖只是远远瞪他,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那很好啊,我们应该恭喜他。」封琴别头过去,孙珔勖若有所思的连忙移开眼神,避开封琴的目光。
  「不用多此一举吧,恭喜他可能还要被他反脣相讥。」周絜民和他上次的心结还没解,明显说给孙珔勖听,只是孙珔勖今天简直像座没有知觉的木雕,理都不理他。
  「他不会这样吧。」封琴声音小的一点说服力都没。
  周絜民摸摸她额头,又摸摸他自己的,「很正常啊,大病初癒,怎脑筋还没转回来,还会帮他说话。」
  「不要对他有成见嘛。」封琴已经知道他为何那样对待她,她让别人对他误解很内疚。
  「你怎么了?」周絜民又摸她额头。「真的很正常,没发烧。」
  「拿开你的手。」郭沫冉突然出现,冷漠走过来,在封琴和周絜民两人聊得正投入时不留意中伸手狠甩开周絜民触碰封琴额头的手。
  周絜民吃了一惊,看着郭沫冉表情冰得像下雪走向他的座位在他背影呼出一口气说:「我还是赶快回我班上去,你们班上怪人特别多。」
  封琴看郭沫冉坐定,不知他早上吃了什么药,一大早就情绪不稳,传讯息问:周絜民只是过来告诉我下午要去烹飪教室的事,你干嘛对他这么兇。
  郭沫冉看见讯息回:我只是请他不要动手动脚。
  他火气是大了些,忌妒周絜民往后还能和她有说有笑。
  封琴:你去向他道歉。
  郭沫冉:没必要。
  他都要离开了,多此一举。
  封琴:随便你。
  郭沫冉不想在意封琴的情绪,他这阵子调适得很好,或许让她讨厌他,她很快会忘了他们一起有过的回忆。那样他就可以更放心她。
  他不相信封琴的病一辈子都无法康復,只是药物还没被研发出来,所的东西都可能在研究中被发掘出来,这世上已经逐渐没有所谓的绝症,只有随着时间老去,不能抗拒的自然现象。
  她只要好好活着,必定可以等到药物面世的那时候。
  被发现前他必须啟程。两年前封琴染疫住进加护病房的那两个月,他就做了这项决定,也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
  郭沫冉没向周絜民道歉,封琴气得没将清晨辛苦做的便当给郭沫冉,没等到封琴将便当给他,过了中午郭沫冉在时间催促下离开学校。下午封琴都在烹飪教室,并不知郭沫冉下午没上课,更不知道他已经从此离开学校。
  隔天第一节课,郭沫冉的座位依然空空荡荡,封琴询问之下何美才告诉封琴,郭沫冉昨天下午就请假了。
  假如不是封琴习惯他总会突如其来的不见人影,又不回讯息,封琴一定马上打开对话询问。
  第一堂课鐘声响起的同时,封琴的讯息提示一声,本来她还期待会是昨天没道歉的郭沫冉回心转意要来说几句好听话解释还是认错,却是导师通知她到会客室。
  会客室?不是教师室?有人找她吗?
  她走出教室,进到会客室看见训育主任、学务主任和她导师正对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眼神锐利的男子解释。
  「……我们当初真以为是您要他来办理提前离校,他持有您的亲笔签名也盖了您的章,这张委託书……」
  「这张委託书不是我写的,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是他自己写的。」男子犀利的双眸和他一身剪裁合宜的西服一样干练,使人有种压迫感,封琴静静站在门口,不清楚发生何事,害怕起来。
  「我们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封琴导师语出一半,看见封琴站在门口,把她拉进会客室问:「郭沫冉有告诉你,他去哪里吗?」
  封琴茫然摇头,还没会意过来。
  「你就是跟沫冉走得很近肺纤维的那个女孩?」
  男子一出口言词就很伤人,封琴低下头訥訥回:「我是。」
  「他去哪了?不可能没跟你说!」男子斩钉截铁,一副封琴一定知道,但是封琴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
  封琴一直摇头,一直摇头,好像不想承认这件事情,但她想,她不会猜错,郭沫冉不见了。她真的不知道,他没提过,没有。
  「郭先生请您不要生气,我们再设法找其他同学问看看,封琴刚出院,这几天也没跟沫冉一起,说不定她不知道……」
  封琴一直听着老师们对他们口中的「郭先生」解释郭沫冉如何申请提前毕业程序,告诉他,他的学分已经准予毕业,他们才没有怀疑他要离家出走。
  还有很多很多,她完全听不进去,隐约听见他们提起「天朝医学院」、「天朝医学研究中心」,说他年轻不懂事被骗了,他父亲还骂着:「他异想天开,做春秋大梦,人家说什么研究治疗肺纤维药物,他就信以为真,他妈都死了,就算他研究出药,他妈也不会起死回生。」
  其他,只剩心里开始确认郭沫冉再也回不到她的生活,连告别都要变成一种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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