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 第43节

  殊华点头,“对啊,公主也见过,不就是在渭水边和我娘散步的人。”
  她一下子愣住,呆呆地不知如何回应,自己真傻,早该猜到那人是苏供奉。
  小姑娘还在叽叽喳喳:“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多容易猜啊,平时她也不戴这枚簪子,还不是怕爹爹生气,那天看她与那位故人躲到林子里说话,就知道了……”
  姝华这个年纪说起话来便没完,像只小喜鹊不停歇,她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一直以来,还以为苏供奉只给自己做过东西,真是天真得可以。
  人家两个才算青梅竹马,又曾订过亲,怎么也比自己近,她算他什么人,说是亲人又没半点血缘,对苏供奉的过去根本不了解,所谓亲昵只怕都是她缠来的 ,人家身为臣子没办法,那些你来我往的情意突然就被一枚簪子截成两半,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
  好不容易收拾心情,捧着酿的桂花酒,下定决心要与苏供奉打开天窗说亮话,结果稀里糊涂醉了不说,对方还送自己海棠。
  她如何不气,浑身不舒服,火不打一处来,又带着无奈与伤心,他要真不爱她,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绑起来,就算把心掏出来,也刻不上自己的名字,没有用。
  茜雪做着梦,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姝华发髻上的海棠簪太美丽,梦里全是段夫人头戴花簪的样子,娴雅端庄,巧笑倩兮,琢磨那会不会是两人的定情物。
  定情物,年少时的爱人——她快哭出来,昏昏沉沉也觉得眼眶湿润,伸出手擦泪,手臂漫无目的晃了晃,恰巧打在苏泽兰脸上,惊得他张开眼。
  窗外微微亮起,一丝游光荡在屋内,小殿下樱唇若血,脸上不知为何又挂上泪珠,嗫喏着:“死供奉——那日……让雷劈了多好!”
  他没听清,凑近又听对方喃喃自语念了一遍。
  千真万确,看来恨自己得很。
  苏泽兰不解,就为了两盆海棠花,至于如此生气,女孩子心思也太难猜,小心问:“殿下,臣哪里得罪了?”
  对方说梦话,自然不搭理,过一会儿又所问非所答,“供奉,讨厌!”
  “哪里讨厌——”他越发觉得有意思,饶有兴致地问:“说出来,臣可以改。”
  “可是……我又很喜欢。 ”
  苏泽兰被逗乐,笑了笑又叹口气,“小殿下总哄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伸手拨了拨她两边散乱的秀发,眼里情潮翻涌,再望只怕真出不来了。
  起身将帷幔放下,好遮住外面越来越亮的光,让对方安心睡觉。
  独步走到屋外,天空蒙蒙亮,露水打湿在枝叶上,亮晶晶得好看,风一吹便落了下来,像水晶断了线,仿若小殿下眼尾的泪珠。
  又让自己惹哭了,都不知为什么,他转回去取个白瓷杯,用来收集露水,负责打扫的宫女睡眼惺忪地清扫庭院,猛然看见供奉站在树底下,吓得打个激灵。
  苏泽兰转身,挥挥手,“回去吧,今早不用打扫了,太吵。”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每天晨扫,今日怎么不行,但不敢多说话,应声退下去,恰好偷闲。
  他将水杯装个半满,采了几朵不知名的花儿,回到屋子,用露水泡上,等一会儿哄小殿下洗脸吧,别闹脾气了。
  报晓鼓开始敲,门外的翠缕与秋露端洗脸水过来,翠缕走到门前不敢进,转交给过来的矅竺,垂眸不语。
  秋露旁边笑起来,“姐姐怎么了,供奉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你不成。”
  翠缕脸上挂不住,知道对方心直口快,并不是故意揶揄,搅帕子,一转身离开了。
  第63章 水边开芙蓉(十一)
  秋露乐弯腰, 笑颜落到手里捧的双狮纹银盆里,在水波纹上荡荡悠悠。
  她生得伶俐,长相也出挑, 资历又比翠缕老, 说话办事自然不藏掖,旁边的矅竺用手肘碰碰对方,小声问:“昨夜歇在哪里?”
  秋露脸一红,娇嗔道:“才想起来问,我与翠缕一处歪着呢。”
  矅竺蹙眉, 随手推开门:“还以为你回去了, 住在这里不好,翠缕也不是个嘴严的人。”
  “怕什么!我就不信谁还敢嚼公主舌根。”挑眼瞧了瞧心上人,“没见你胆子这么小的,针鼻儿似地。”
  矅竺抿唇,反正他和她在一起仿若没长嘴 , 吭不得声。
  来至青枝屏内,迎面瞧苏供奉正坐在案几边,往鎏金鸳鸯金盆里扔花瓣,秋露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从没见一个大男人如此精细,苏泽兰用帕子擦手, “出去吧,早饭晚点上,不急。”
  两人应声,临出门前秋露又绕回来, 施礼道:“供奉, 公主平时就起得晚, 搞不好要到大中午呐,供奉自己别饿着,早点用饭。”
  苏泽兰说好。
  起身走进竹帘,公主睡得正酣,昨晚一直闹腾,天亮了倒挺安稳,他跪在榻下,单手撑住头,目光落到对方粉嘟嘟唇上,那张昨夜不停念叨让他被雷劈的唇,这会儿乖得很,只要从这张小嘴说出来的话,哪怕被雷劈也能生出几分趣味,两鬓的发髻已散开,挡住半边脸,像只慵懒迷人的小猫儿。
  他看着她,无论怎样都欢喜,瞧到眼里拔不出来,一辈子守着也可以。
  可惜还要上朝,好在翰林供奉不过是应个景,他待到实在不能留,吃块小殿下做的宝相纹月饼,嘴里全是苦啊——但心里高兴,换衣服离开。
  十七公主睡到日上三竿,翻个身,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承香殿,抱住枕头又睡了会儿,鼻尖弥漫起海棠香,怪不得昨夜总梦海棠。
  她如今想起海棠就心慌,噘嘴小声喊:“快点——快,把这个枕头……换掉!”
  守在外面的秋露弯腰进来,笑着掀开帷幔,勾头道:“公主醒醒,一会儿天都要黑了。” 转身出去,又把供奉留的洗脸水端进来,“公主再不起,万一杏琳姐姐冲过来,奴婢少不得挨训。”
  茜雪打个哈欠,手臂上的金环哗啦啦,响得把自己吵醒,揉眼睛,“什么——杏琳不在嘛。”话说出去,忽然反应过来,昨晚正和苏供奉喝酒,好像还哭喊着说不喜欢海棠,然后竟全不记得。
  她腾地坐起来,怔怔地瞧着秋露,“我——睡在哪里?”
  对方笑,把水放下,坐床榻上替公主理头发,“还能在哪里,不就是兴庆殿,咱们可要快点,洗完脸赶紧回去。”
  茜雪迷迷瞪瞪,脑子一片空白,使劲在想昨夜发生的事,完全想不起来,喝酒真吓人,直接能让人断片,如今不要说探对方心意,保住自己没表白就不错了。
  若是她一股脑全招了,傻乎乎给人家说爱,还带着浑身酒气,简直不敢想是何种鬼样子,羞都羞死。
  她把头埋到被子里,窝的自己直叹气。
  秋露只得揪着发尾往上盘,一边劝:“公主是不是难为情啊,别担心,咱们留宿兴庆殿没人知道,再说我看供奉那副样子,一点儿不介意,今早还给公主采了露水洗脸呐,上面撒了好些花瓣,说什么美容养颜。”
  听着倒像对方做的事,还有心情弄这些,估计昨晚也没太过分,她探出两只眼睛,“花瓣露水啊,端过来瞧瞧。”
  一对金色鸳鸯荡在清澈水中,上面零零散散飘着红黄粉的花瓣,在午后金灿灿阳光下晶莹剔透,苏供奉就喜欢弄新鲜玩意,她心情好起来,伸手撩水玩,“露水加了花瓣就能养肤啊?听着就不靠谱。”
  秋露正想附和,冷不防听到脚步声,苏泽兰的声音响在竹帘外,“靠不靠谱,小殿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官员下朝后都会去各部办公,午饭由尚食局统一送到,不会回家来吃,他来她看的心思太明显,秋露笑嘻嘻退出去,苏泽兰接过丝缎手巾,跪在榻下,恭恭敬敬伺候人的模样。
  “殿下以后天天用,肯定好。”
  茜雪不敢瞧他,嗫喏着:“真会说话,露珠一滴滴就那么点,凑整盆多不容易,我可不想劳烦人家。”
  “殿下喜欢,臣可以天天做,其实也不难,白露时寻一处田禾地,晚间浇上净水,第二日晨间洗白布去收,搅下来放到瓷坛里,封好保存,新鲜可用1。”
  反正苏供奉就是法子多,还会讲话,她不理他,把帕子打湿,按到脸上清清凉凉,露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甜气,清香扑鼻,美不美肤不晓得,用着确实舒服。
  “那你说说看,露水哪里能美肤。”她心里还在噗噗跳,不敢琢磨昨晚,更怕对方提起来,干脆自己找话题,“只听过泡茶好喝。”
  苏泽兰转身去柜子里取暖莺膏,打开里面琳琅满目全是好东西,都是闲来无事时做的,笑道:“露水干净还带有花草气,煎茶好,用来洗脸当然也适合。”
  她探头瞧那些精致漂亮小玩意,供奉的手可真巧,还不知道里面全是给自己的物件,心里酸溜溜,又想起那只闹心的海棠花簪。
  “你的宝贝都藏着这里呐!”叹口气,目光在上面反复流连,突然发现块蝴蝶玉2,似曾相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晃神,柜门已经合上,苏泽兰将暖莺膏递过来,“算不得好东西,小殿下不嫌弃,都可以拿来用。”
  她瞧着他,心绪一下子飞远,要是两个人能永远相伴,每天早晨就如这般,多像对普通夫妻,所有生活里的琐事,一点一滴平凡又迷人,诱惑力十足。
  十七公主从小万千宠爱于一身,想要的东西总也能得到,如今却突然发现生活缺了一块,心尖少了一点,没着没落,她以前糊涂,现在清晰无比,她缺的只有三个字——苏泽兰。
  对方若是执意拿自己当女儿,她这辈子就只能永远缺下去。
  自己都觉得可怜。
  茜雪打开描金掐丝木盒,一点点沾香膏往脸上涂,满眼丧气,苏泽兰看着只觉得可爱,小殿下的思绪飘来飘去,难以捉摸。
  他素来最擅于揣摩人心,却唯独搞不懂她,如今也认命,愿意被对方牵着走。
  “殿下涂脸都不用镜子吗?”从案几上拿起海兽铜镜,撑在面前,“我这里没有胭脂水粉,下次多备点,不过小殿下已经很美了,完全不用那些胭脂俗粉。”
  她脸颊火辣辣,下一次——哪里好意思再睡到兴庆殿,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得撩拨人,顷刻间便能让心飘忽忽。
  洗完脸,发髻随意挽好,茜雪挑挑眼皮,苏泽兰已经拿饭进来,他们一处吃,又像家人似地亲亲热热。
  谁也没提昨夜,忐忑不安又心猿意马,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门外的秋露靠在廊下打哈欠,手里拿着矅竺给的密林擒,看见翠缕吃完饭,拿着花棚子,慢悠悠朝门外走。
  她也等得无聊,走过去瞧花棚子上绣着朵牡丹花,问:“妹妹去哪里,这花绣得真好,干脆给我吧。 ”
  对方停住脚步,往树荫下站,笑道:“好姐姐,真是高看我,妹妹哪有这般手艺,都是兮雅姐姐绣得,我去还她。”
  秋露点头,御前侍女兮雅的绣工极好,众人皆知,“难怪了,改天我去宣政殿,也问她要一个。”
  翠缕用帕子扇着小虫子,“她如今不在御前,已经到栖凤殿里伺候。”
  “跟着皇后了,何时的事?”秋露好奇地:“怎么没听说。”
  “还没下旨,姐姐私底下告诉我,出不了几天就去。”
  兮雅的年纪大,按旧例要出宫,没想到又放在皇后身边,虽说尚书省倒台牵连到李皇后,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是个不错的归宿。
  翠缕挑眼看了下屋内,秋露还在,也就是说公主还没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只是个奴婢,以前也曾有过勾引苏供奉的心思,哪知对方连正眼都不瞧,如今灭了往上爬的想法,但实在想不到这两人会扯到一起。
  论年纪差那么多,身份地位更是十万八千里,不知为何忽然有种看好戏的心情,若是有朝一日闹出来,还不得天翻地覆。
  她妖妖俏俏地顺着廊下走,漫步过太液池,不大会儿来到宣政殿后,进去的时候兮雅正在睡中觉,见到她,伸着懒腰坐起来,“昨晚中秋大家闹得晚,今日才有午觉睡,你也不眯着,来这里干什么?”
  翠缕坐下,晃了晃牡丹花,“来还这个啊,再说也想姐姐了,我们那里还在摆中饭呐,谁有空睡中觉。”
  对方伸手拢头发,问:“这么晚还没吃?”
  “没办法,公主起得太晚了呗。”
  “公主——”兮雅愣了愣,唇角弯起来,“你们兴庆殿里还有公主呐!”
  作者有话说:
  1收集露水也是个古方法,忘记哪本书里看到过,好像叫做《古今医药大全》。
  2蝴蝶玉你们还记得吧,公主曾经给崔彥秀了一对。
  很快会互表心意的,不会到最后一章,哈哈哈!
  本文只会修错字,无改动,所以看到修改时,不用重看。
  第64章 水边开芙蓉(十二)
  绯闻艳情在宫里历来传得最快, 如蜜蜂闻见花香,嗅一丝味就能嗡嗡飞过来,但毕竟牵连到十七公主, 翠缕把话说到兮雅这里也就不再吭声, 若真闹大,到时苦的还是自己。
  蝴蝶纸鸢的事,她可还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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