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妈妈,你是不是希望,从来没有我这个儿子?”
  诺亚终于替过去的自己问出了这句话。
  从约翰那里搬到珍妮的家里,看到珍妮、莉莉丝还有道格拉斯一家叁口其乐融融的相处,他感到自己格格不入,就是个不和谐的闯入者。他们都对他很好,衣食无忧,关怀备至,但诺亚的心里始终有个深不见底的空洞,他强迫自己学习、运动,参加各种活动,成为各方面的顶尖,只有这样,母亲才会投来赞赏而骄傲的目光。
  可是莉莉丝只需要笑一笑,偶尔努力一点点,母亲的爱就会全部流向她。
  他承认自己有劣根性,他会嫉妒。他会忍不住跟莉莉丝斗气,可是后来,一切都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变去。
  当莉莉丝柔软饱满的嘴唇贴在他唇上时,他整颗心都剧烈地跳动起来。莉莉丝填满了那个空洞。他爱她,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爱她。
  直到十八岁的那个意外,一切戛然而止。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很平常的放学日,他打球回来,路过客厅,珍妮对他说:“你的电脑放你房间了。”
  珍妮的电脑坏了送去修,这两天都借诺亚的办公发邮件。诺亚随口应了声。
  十几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到晚上他想自慰,打开电脑里的相册。这是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一整个相册里全是莉莉丝,有些是她正常发在社交网络上的自拍,有些是他偷拍的私密照,她的头发,她的肩膀,她尚未发育完全的鼓鼓的乳房,涂着彩色指甲油的白嫩脚趾……
  他的电脑不会有别人碰,所以他没有给相册加密,只是藏在几个文件夹里面。
  可是这些照片都没了。
  他以为自己记错,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这时,他突然想起珍妮的表情,她说还电脑的时候,眼神欲言又止且耐人寻味。
  整整一个晚上,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然后他又度过了两个兵荒马乱的白天,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珍妮,她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根本不敢开口问她,他侥幸地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蒙混过关。
  某一天,莉莉丝不在家,珍妮把他叫到书房,问他选择大学的意愿。诺亚喜欢玩音乐,说想去一家艺术学院。珍妮递给他一份学校的介绍资料,让他去学金融商科,已经安排好入学名额。
  这家顶尖名校,全是精英中的精英,诺亚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理解珍妮对他寄予厚望的心情。诺亚点头答应,他犹豫再叁,鼓起勇气问:“妈,你前两天用我电脑的时候,有没有……不小心删了什么东西……”
  “没有,我只用来发了几个邮件。”珍妮快速回答,语气不容置疑,紧接着她严肃地盯着他,眼神犀利,试图从他眼里挖掘出什么东西,“你丢了什么东西吗?”
  诺亚心虚地垂下目光:“……没有,应该是我记错了。”
  珍妮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诺亚,你知道吗?每当你想向我隐瞒什么事的时候,你就会这样,低头,不看我的眼睛。”
  诺亚大脑一片空白。
  她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但她假装不知道。
  强烈的羞耻感包围住他,他僵硬地坐着,只觉得在母亲面前无所遁形。他该怎么办?承认吗?还是也假装一切如常。
  珍妮握住他冰凉的手,亲和而温柔地笑笑:“诺亚,你们学校里应该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吧,你有心仪的人选吗?多试试和不同的人相处,把朋友带到家里来玩,我很欢迎哦!”
  诺亚硬撑出一个微笑:“好,我会的。”他明白母亲的态度了,只要他懂事听话,她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他们还是亲密的家人。
  “我在你这个年纪,男朋友可是有四五个呢哈哈哈。”珍妮开起玩笑来,拍拍诺亚的背。诺亚也笑起来,母子和谐地依靠在一起,就像在谈论晚饭吃什么一样自然。
  可是,珍妮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只是想采取一种不伤害任何人的方式,强迫两个孩子分开。她以为只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冲动,让诺亚产生了性方面的认知混乱,只要安排他远离莉莉丝,那他自然会结识别的女孩。
  但他一直没有交女朋友,反而是莉莉丝,时不时会有不同的男人围绕在她周围。珍妮坚定地以为,是诺亚对莉莉丝单方面的幻想。
  因此,诺亚大学快毕业的时候,他想回曼城工作,珍妮却强硬地要求他去琼斯集团,去总部上任,离莉莉丝越远越好。
  诺亚很痛苦,他学了不喜欢的专业,还要去做不喜欢的工作。尽管外人看来他是个光鲜亮丽的商业精英,只有他知道,内心的空洞又回来了,与日俱增地扩大。
  珍妮年轻时私奔,违背外公定下的婚约,还放狠话和外公断绝关系,后来白手打拼事业,后半辈子吃过不少苦头。总算在有了莉莉丝之后,珍妮和外公的关系缓和不少,会偶尔带孩子们去看望他。
  老琼斯有过四任妻子,珍妮是原配的孩子,也是他私心里最疼爱的女儿。他还有不少私生子,毫不夸张地说,他富可敌国,琼斯品牌的产业链遍布全球。
  但诺亚和外公并不亲近。表面辉煌的集团总部,内里纷繁复杂,牵扯不少裙带关系。老琼斯一直介意珍妮私奔的事,他恨约翰这个不学无术的小白脸抢走他最爱的女儿,看到诺亚的脸就想到约翰,因此对诺亚十分严厉。
  不少人以为诺亚空降到总部是因为他是老琼斯的亲外孙,一开始极力讨好,后来发现老琼斯并不喜欢这个外孙,转头就变脸,时不时给他下绊子。
  诺亚憋着一股劲,他人越是风霜打压,他越要证明给他们看。人性可笑,等他做出点成绩,一些人又开始对他有笑脸,但还是有流言蜚语,说因为他是老琼斯的亲外孙,才会有好的资源。
  不管他怎么做,总会有难听的闲话,那他干脆不在乎了,雷厉风行,硬生生在集团里杀出一条血路,逐渐磨合出自己的心腹团队。
  珍妮曾经告诉他,如果他能得到外公的认可,她就不再强迫他。
  这是不可能的事。珍妮曾经能力出众,是老琼斯看好的继承人,但她亲手毁了这个机会。现在,她却要求诺亚去夺回。
  老琼斯年纪越大越刚愎自用,他已经半退休,但脑子还是精明,什么都看在眼里。他从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对诺亚的赞赏,私下里却逐渐将一部分权柄转到诺亚手里。
  那以后,诺亚才发现,老琼斯还有一部分灰色产业,涉及军事,黑道。某一次去国外危险地带出差,双方直接拔枪火并。子弹擦过诺亚的头皮,他差点死在当地。
  所谓的重用,不过是拿他的命去置换利益罢了。他要是真的死了,谁会为他流泪?
  在深夜的旅馆房间里,他感到深深的疲倦和无助。他给莉莉丝打电话,说有点想家。
  莉莉丝说:“那就回来。”
  诺亚声音沙哑:“你给我唱首歌吧,我太累了,睡不着。”
  莉莉丝在化妆间准备妆发,身边都是来来去去的工作人员,她微微皱眉:“很尴尬,我不想唱。”
  “那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就是小时候妈妈给我们讲的那种……”
  诺亚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疲惫,莉莉丝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他向来报喜不报忧。她清清嗓子,胡乱编了一个小鸭子在森林里冒险的小故事。
  故事还没讲完,他已经睡着,听筒里传来轻微的鼾声。
  好多个失眠的夜,他都是看着莉莉丝的电影,听着她的声音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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