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夕成灰 第41节

  “但你的本性遵循起来有很有趣么,我看你饱受折磨,才好心好意要帮你逃走,可你不走,你不仅不走,你还要走回来。我该说你是自甘堕落?还是别的。”
  霍皖衣道:“陶公子何必问我,我就算真的是自甘堕落,那堕落的也只是我。”
  陶明逐却盯着他的面容。
  像是要抽丝剥茧把他的所有都看清楚,那双眼睛甚至可以说是澄澈,和他空洞的,虚无的,缀满黑暗与恶念的眼睛截然不同。
  “可你自甘堕落,害的人不止有你,还有谢紫殷。”
  霍皖衣道:“那又关我什么事。”
  他不甚在意,堪称漫不经心地反问:“我需要在乎谢紫殷么?我和他之间本来就是不死不休的,我难道还要为了他好,而让自己更不好一些?”
  然而陶明逐却没有发怒。
  和初遇时很不相似,如今站在霍皖衣面前的陶明逐,竟显得几分陌生。
  他们默然对视。
  陶明逐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
  他感觉到有一根尖刺很短暂地扎了下心。
  但霍皖衣还是道:“陶公子尽可在乎,我虽然不喜欢旁人与我争抢,但陶公子这种怎么也抢不过我的人,我还不至于这么提防。”
  陶明逐审视他的神情,无法从中看出任何瑕疵。
  他伪装得一贯很好。
  骗过了先帝,骗过了世人,也许迟早有一日还会骗过自己。
  陶明逐浅浅吸了口气。
  “霍皖衣,”陶明逐忽而开口,“你好自为之。”
  一句话落了尾音,陶明逐转身欲走。
  ——话题应该就此结束了。
  他和陶明逐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可陶明逐刚刚走出一步,霍皖衣便开了口:“等等。”
  那道身影没有转身。
  陶明逐看着门外的阳光,眯着眼睛问:“什么事?”
  霍皖衣缓缓坐起身。
  他下意识蜷缩手指,唇开了又合。
  然后他还是问出声:“……谢紫殷,有什么病?”
  陶明逐就在这种时候笑出声。
  他看着陶明逐转过身来,目光交汇,从中读出了几分让他诧异的得意。
  陶明逐道:“你还是没忍住,还是问我。”
  “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打算问了,”陶明逐踱步回来,往桌边靠坐,仰头道,“真让我意外。以为你会问的时候,你不问,以为你不会问了,你反倒问了。”
  霍皖衣呼吸一滞。
  他最擅长察言观色,看人的神情揣度这人的心神思绪。
  ——而在陶明逐的神情里,他看见自己也无可理解的微妙心情。
  像如释重负,亦或像疑问尽消。
  霍皖衣追问:“到底是什么病?”
  陶明逐没有立刻应答。
  那双眼睛深深看他,澄澈的双眸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沉凝。
  半晌。
  陶明逐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
  霍皖衣睫羽轻颤,纤密柔长的睫羽掩下所有眸光。
  他问:“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陶明逐长长叹了口气,揉了揉脸,“我查遍医书,也没看出来他这究竟算什么病。我回家的这些时日也询问过家中长辈……也是一无所获。”
  “……他病在哪儿?”
  陶明逐道:“奇怪就奇怪在这儿,他分明病了,可我诊脉却诊不出任何不对。但他还是会吐血,会夜不能寐,偶尔还会有心绞痛的症状。”
  这桩桩件件事情,陶明逐历历在目。
  ——而他一无所知。
  霍皖衣静了许久,他哑声问:“一直如此?”
  陶明逐道:“从我救了他之后就是这样。我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我似乎只从阎罗王的手里抢回了半个谢紫殷,剩下的可能还留在阴曹地府里。”
  “我听解愁说,他时常要喝药。”
  陶明逐道:“喝药总比不喝要好,他一旦心绪起伏太大,就容易心脏绞痛或者吐血。”
  顿了顿,陶明逐摩挲着木桌,状似无意道:“上次我见到他吐血,还是在请旨要娶你的前两日。那可真是吐了太多血,我差点以为他人都要活不下去了。‘’
  “可他就是活下去了,连我都不敢相信。”
  “霍皖衣……”
  陶明逐忽然敛容正色,严肃得前所未见,“谢紫殷对我来说,是一个病人。我不能坐视我的病人就这么因病而死,所以我要尽我所有的努力来救他。”
  “而我留在府里——”他截住陶明逐的话语,颤抖着手指,几乎听不见般低哑发问,“会让他因病而死么?”
  “我不知道。”陶明逐却道。
  “我最开始是这样想的,你是害得他成为这样的罪魁祸首,他见到你,也许心绪永远都不会平静。但我也说了,他吐血是在请旨的前几日,之后他还算平静,至少我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陶明逐歪着头,靠在桌上又叹了口气,“我赶你走,我不想让你害他没命,但你留在这里他也没有没命,与之相比,我反而觉得他做这个丞相很没有意思。他越是思绪重,病就越重。”
  霍皖衣头一回笑不出声。
  无论是漫不经心,还是假装无意,他笑过数次,真真假假像戴着面具。
  可如今面具都戴不回去了。
  他觉得痛。
  他捧着空空如也的面具,脸上浮现出茫然无措的神情。
  陶明逐道:“也许你应该留在这里,奢望你们两个能好好听我这个大夫的话,那是我太天真。”
  霍皖衣道:“我请一个人……收集了全天下所有能收集到的医书典籍。”
  “你早就知道?”陶明逐问。
  霍皖衣道:“我只是知道他可能在生病。”
  陶明逐耸了耸肩,突然站起身,往窗边的花盆望了一眼。
  然后他双手端起花盆走回软榻旁,将之递了过来。
  对上那双眼睛,霍皖衣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着陶明逐将花盆放在桌上,再将插在其中的花枝提起,霍皖衣的目光随之望去,便看到底部深褐色的泥土,泛着极其深的黑色。
  ——谢紫殷没有好好喝药。
  “你知道……”他轻声,笃定。
  “我知道啊,”陶明逐抱臂冷笑,“可我有什么办法,他要是听我的,我早就把他的病治好,回家里继承我的医府,好好救更多的人了。只可惜,我头一个救的人就是他,依照我们陶氏的家训,我必须要把他治到痊愈。”
  “……真见鬼,我当初是看他外伤比较重,想着糊弄一下家里才救的人。谁知道外伤治好了,内伤一大堆。好不容易都弄好了,居然还有个谁都不知道的病。”
  霍皖衣很浅地笑:“难为陶公子了。”
  陶明逐道:“是很难为,霍皖衣,我确实喜欢他,但我比你想象中更自爱,我不喜欢和别人抢来抢去,也没兴趣去纠缠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霍皖衣呼吸一顿。
  他抬眼去看陶明逐的神情。
  “我不想让你回来,”陶明逐依旧冷淡,“但你回来了,那便留下罢。”
  “也许我比你更清楚一个道理。谢紫殷从来没打算放你走,你但凡走得远了,他都会想法子让你回来。”
  然后他们于无声静寂中对视。
  良久,霍皖衣低声道:“谢谢。”
  陶明逐挑眉。
  “你还会道谢?”
  霍皖衣道:“得了空,我们去见见我那位友人,医书典籍总归有陶氏没有收集到的,也许我们能从中入手,找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陶明逐仔细打量他。
  问到:“你是打算和我合作,为谢紫殷治病?”
  霍皖衣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陶明逐道:“我以为你巴不得他死。”
  霍皖衣道:“我确实想要他死,他如果死了,那该多好……”
  耳边突兀地出现几声轻咳。
  他聚起视线看去,便见到陶明逐飞扬的眉眼,带着笑意。
  “不好意思……只是,你和谢紫殷说了一样的话。我觉得你们两个……大概都病得不轻罢。”
  作者有话说:
  嘿嘿,狗血来咯!
  小陶:我说过我不是情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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