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星 第88节

  季檀星要安顿好自己的外婆。
  外婆当年是听说了她的事情后连夜从宁坞镇去找她的,老太太总说要去看女儿,但十几年了也没怎么去过。
  只是这一趟,就让她伤了神。
  季檀星没有母亲,林敬芳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季檀星两个多月,每天都换着法的哄她给她做好吃的饭菜,季檀星住着院,在某一天忽然和林敬芳道。
  “外婆,你也去检查一下身体吧?”她本来,暑假就想让老太太去检查的。
  林敬芳不太愿意去,却不忍心拒绝难得开口说话的季檀星,于是在季新川的陪同下,从头到尾都检查了一遍。
  然后查出了一项晚期病变,因为这几个月过于伤神劳累,发展迅速已经无力回天了。
  季新川没敢告诉季檀星,季檀星只觉得外婆从检查身体后来的就有点少了,偶尔脸色也不太好,但人总是笑着的。
  她和她说母亲小时候的事情,又说到她的外公。外公原来是入赘到外婆家里来的,所以她的母亲才和外婆姓。
  林敬芳轻轻摸着季檀星的手道:“他啊,犟了大半辈子,早些年国家打地主分田地,他是大地主的儿子,是有钱读过私塾的,遭了难后就流落到了南方,又遇到了我,外婆一直在想你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这几天忽然就想到了。”
  老人笑眯眯回忆道:“你外公个子高,人俊力气大,经过变动后还有点沉默冰冷,但是我们结婚那天,他和我说,‘入赘到你们家,我自然就是你的人,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我忘记过去全心全意对你,你也得全心全意对我,少一分都不行’。”
  季檀星躺在病床上,瘦削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微微闪烁。
  林敬芳哈哈大笑:“这不就是小小和外婆说过的贴心话吗?原来你骨子里对感情的犟是随了你那有文化的外公啊!”
  外婆很少谈起外公,季檀星听的入了迷,只要林敬芳一来,她就沉默着央求她给她讲自己的故事。
  季檀星没多少外公的记忆,却在那些故事中拼凑起了一个有点傲气但又被世俗砸碎的人。
  有一天她忽然问了一句话:“家破人亡,外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林敬芳慈祥的看着她道:“只要人想活,就总是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处处都是新生。你看你外公,不也活到了五十多岁,还有了你这个小外孙女,他以前哪里想过???这种美事哦,你是我们的至亲,你在,就是他和我和你母亲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季檀星死死的记着这句话,她不能只想着自己,得好好振作起来,才能不辜负百分百爱她的所有人。
  直到季檀星就快要出院前,季新川忽然脸色难看的来找她,说要带她去见见林敬芳。
  那是季檀星第一次看见林敬芳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小老太太也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总之瘦的厉害,季檀星僵硬的走过去,脸贴在病床边喊了一句外婆。
  林敬芳微微偏头看她,虽然面容憔悴,但眼睛却发着亮光。
  她说:“小小,我又梦到你外公,和你母亲了。”
  季檀星整个人都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她嗯了一声,问:“他们好吗?”
  “好……好得不得了。”林敬芳喃喃道,“就是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母亲,你记得有时间带外婆去看看,把我做的新衣服捎给她……然后送我回宁坞镇吧。”
  季檀星点了点头:“知道了外婆。”
  林敬芳又转过头看向窗外,那一年青江冬天的第一捧雪落在傲骨峥嵘的翠绿松针上,她眼神苍老,含糊念起一个人的名字。
  “……李冬无。”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季檀星之后无数次在想,如果不是肖萍霜的出现,那是不是她就不会住院,不会叫外婆舟车劳顿没来得及检查身体,不会接二连三的在十八岁遭遇这些重创。
  出院后没多久林敬芳就去世了,她的去世成了压倒季檀星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檀星拒绝了季新川的陪同,在殷罗坚决要求的态度下,才和她一起去做了这些没做完的事情。
  她带林敬芳去看了林淼,然后没有停留,又带老人回了自己的家乡。
  那个冬天冷的刺骨,好像世界都是灰色的,季檀星时而恍惚的迷茫,时而清醒的做事。从知道林敬芳的病直到她去世火化,季檀星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发现殷罗总是很担心的看着她,偶尔猛的回过神来,季檀星会发现自己在门外,在窗边,在一切很危险的地方。
  回到宁坞镇后,季檀星又碰到了放寒假回来的林芝。
  林芝看见她出现还以为在做梦:“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季檀星说不出话。
  殷罗抱着手臂喝道:“你谁啊!”
  林芝脸色复杂:“我是宁坞镇的人,季小小怎么现在才回来,她知不知道谢十三等了她多久啊?身上还带着伤发着烧,在她家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七八天!”
  殷罗刚要说话,季檀星就拦住了她:“带着,伤?”
  林芝忽然支支吾吾:“被棍子打的吧好像,他等不到你就走了,没多久谢爷爷也回来搬家了,说是城里有事,你们两家怎么回事,林婆婆怎么去了城里也没回来??”
  季檀星呢喃反问:“谢十三有说自己还会回来吗?”
  林芝好像有点生气:“没有!他被你耍了一道,又搬了家,不会再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他多在乎你!”
  殷罗急的发抖:“哎你说话注意一点!”
  季檀星轻声:“没事。”她扬起脸庞朝林芝道:“你刚刚是在问我外婆吗?”
  林芝不情不愿的点头。
  季檀星朝她微微一笑,拍了拍怀中的小盒子:“她睡着了,在这里呢。”
  林芝视线下移,看见小小的灰白照片表情忽然变得惊恐,她后退了两步,睁大眼睛看着季檀星,然后一言不发的跑远了。
  发丧,下葬,外婆和外公终于又永远在一起了,殷罗当年也是个小姑娘,却前前后后小大人一样跟着季檀星。
  人来人往散去后,满院子只剩下了香火的味道。
  那一天,两个人正在收拾林敬芳留下的东西,殷罗只是低了个头,季檀星就不见了。
  她顿时慌了神,上上下下一顿找,满镇子都跑着转了三四圈,才最终在镇子东边一座白墙黑瓦的建筑下找到了季檀星。
  殷罗突然不敢走过去,她看着季檀星抱着一盒旧牛奶,正对着远处的院门发呆。
  坐久了她又有点咳嗽,殷罗担心她的哮喘只能走过去轻声劝道:“星宝,回家吧,我带你回家。”
  季檀星不看她,只低声道:“他们说,砂糖橘跑丢了,跑丢好久了。”
  殷罗知道砂糖橘是季檀星外婆养的小猫,才一岁左右,她梗着胸腔强忍难受道:“没事,田园猫生命力顽强,它一定会活下来的,镇子里的人看见也会投喂它的。”
  季檀星低下头,看着牛奶盒子,是她最喜欢喝的牌子和味道。
  可是已经放过期了。
  那一瞬间,季檀星猛地意识到给她买牛奶的人再也没有了。
  林淼不会回来,林敬芳不会回来,季新川有了新的家庭,谢十三也消失了。
  就连最后的小猫,都不知生死在何方。
  她的整个十八岁,就好像也是一个不断过期的旧产品,堆在角落里发霉生锈,然后最终被冷漠的丢弃。
  殷罗看着季檀星发出一声小小的哽咽,像是终于打开了悲伤的开关一样。
  女孩手足无措眼眶通红的看着她,只会叫道:“阿殷……阿殷,我害怕待在这里,太冷了,太冷了……”
  季檀星表情是很揪心的茫然,她不知道哪里是出口,就连难过,都难过的如此迟钝。
  也是这一刻,季檀星以往的乐观自在全然不存在,她想事情变得极端负面,人也开始活的有点自闭和小心翼翼。
  她总觉得不会再有人爱她,也不会再有人等待她,安全感塑造起来是那么缓慢,所以打碎了,再重组就难如登天。
  殷罗陪她痛痛快快的将悲伤宣泄了一场,然后带着她离开了宁坞镇。
  七年时间,都不敢再在她面前提起这三个字,唯恐刺激到精神已经十分脆弱的季檀星。
  车子到站的声音响起,安全带被接二连三的解开,司机大着嗓门道:“连山车站到了啊,要下车的准备下车了!”
  季檀星忽的回过神来,胳膊肘都在车窗边支出了一道深深的红印。
  因为以前的事,殷罗对她主动回宁坞镇表现的开心又震惊,能够主动去面对过去,才能证明她已经彻底战胜了那些东西。
  季檀星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的拿着行李下车。
  连山车站还是老样子,比之前谢则走的那一次要发旧许多,季檀星拎着行李出去打车,外面依旧有很多男人们在等着拼车,有个大叔看见她就是眼睛一亮:“妹妹哪里去?”
  季檀星笑着道:“去宁坞镇,多少钱?”
  大叔利索道:“去镇上二十!你先上车,我们马上就走!”
  季檀星将行李放在后备箱中,坐在车上玩了一会手机,旁边又上来一个小女孩,司机这才笑哈哈的坐上驾驶座:“久等了啊!”
  季檀星摇头:“没事,我不赶时间。”
  小姑娘转头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季檀星这张脸长的实在是太过面善无害,司机拉着她聊了几句,小女孩又开口问她:“姐姐,你是哪里的人啊?”
  季檀星回答道:“我是宁坞镇的人。”
  小女孩表情机灵极了:“我不信!我和我阿爸在宁坞镇都没有见过你!”
  季檀星只好道:“我好多年没回来了,你才几岁,当然没见过我啦。”
  本地司机好像和小姑娘很熟悉,开着车随口聊道:“她七岁了,刚上小学,我们开车的基本都和她爸爸认识,经常给她爸爸从县城捎东西回去。”
  难怪这么小就敢一个人坐车呢……
  季檀星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不答反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季檀星想了想:“我叫季小小。”
  小女孩这才开口道:“我叫林蜜,我阿爸大手一拍给我当场定下的名字,好听吧?”
  季檀星笑着点头:“好听极了,甜蜜蜜。”
  二十块钱的车程,比当年的自行车时间可短多了,多年没有回来宁坞镇,这个地方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化。
  就是好像镇子有人新盖了房子,也多了不少小汽车。
  季檀星和林蜜一块下车,还帮小姑娘付了车钱。
  林蜜委屈的嘟着嘴:“都怪我,要是我不贪嘴买那个甜糕就好了,车费也不会少一块钱。”
  季檀星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你回家吧。”
  林蜜看着她:“姐姐也要回家?”
  季檀星正要点头,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林蜜!”
  林蜜立刻回头,兴奋的奔过去道:“阿爸!”
  男人张开手臂抱起她,有些责怪道:“怎么又偷偷跑去买吃的,要不是你吴叔叔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出去。”
  林蜜撒娇道:“阿爸放心!镇子的哥哥带我去的,买完他看着我上了吴叔叔的车才离开,而且我一个月才能去一次县城……哦对了,刚才是这个姐姐给我付的车费!”
  男人无可奈何的敲了敲她的脑袋,然后转头看向季檀星。
  季檀星微微朝他点了点头,觉得这人面容???刚硬看着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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