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这是老沉走马灯一样的梦境,可这一章也是老沉真实经历过了,写得夸张不好请见谅。
  ————
  世界皆是混沌,他孑然一身,浑浑噩噩地走了几十年的路,一身疲惫不堪。
  即便昏睡过去,那刻进了血肉里的记忆依旧要拉着他重蹈覆辙,让他见证自己的诞生、孤独、伤痕与破碎。一遍又一遍地都要书写他整个人生的失败历程,书写他与世界的格格不入。
  不知何为起点,也许是他来到世界的第一天。也望不到终点,前路一片死寂,无人相伴。
  他在迷蒙之间行走,恍然间看到了最初的起始,停下。
  那是叁十八年前一个夏天的夜晚,阴云密布,他的母亲在老旧的出租屋里生下了他。
  强劲的风雨冲破摇摇欲坠的窗户,沾满了报纸的玻璃摔得粉碎,四处飞溅大小不一的细渣,和着电闪雷鸣一道制造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婴幼儿不断的泣涕声很快袭过所有,成了母亲耳中极端的刺响,她哭喊着,面色惨怒地掐打他尚还沾染血水的肤肉,声嘶力竭。也不知多久后才用剪刀剪掉了他的脐带,随后便无力地倾倒在床,再也不去理会。
  他的哭声越来越大,最终将所有的一切扭曲成虚无的投影,他看见自己的身形一天天变高大,可母亲却越来越远。
  最终他再次变成了具象个体,独自站在了一条阔达陌生的马路边。
  那时他叁岁多,每日都跟着街边的乞丐一起去讨饭吃,每夜都缩在天桥下枕着从垃圾堆里翻出的旧衣睡去。
  后来他被一个黑心乞丐卖给了人贩子,被殴打折磨得体无完肤,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机会,跳进了唯一可以逃生的河里。本以为会死,可上天好像又垂怜他,让好心人给他捞上了岸,救治过后送到了福利院。
  福利院。
  他在心中默念出声。
  眼前的一切随着这样默然的呼声再次转变,似乎有魔力一般,那熟悉的房屋砖瓦层层迭累而起。
  站在生了铁锈的高大铁门前,他好像只是一个放学归家的孩子,在斟酌今日要不要迟些回去,似乎在怕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切恍如昨日。
  时光的碎片打破时空的规则奔涌而来,沉星耀看见了他人生为数不多的一束光——沉老院长。
  那时他四岁,因为年龄尚小,记忆不深,所以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又自何处而来,孤僻不合群的他总缩在小角落里一个人。是她第一个注意到了不起眼的他,也是帮他起的名——沉星耀。
  她会在他受伤的时候为他包扎,在他没吃饱时偷偷给他留下一两个甜馒头,还会在所有人都看不见他时,注视他,朝他微笑。
  如果问谁第一个让他体验到爱为何物,那答案一定是沉老院长。是她在小孩子内心最为敏感脆弱的时候给了他温暖的爱意,让他体会到感情的难能可贵,为他一颗被冰冻的心浇上了温水。
  他感觉奇特,温度不高,可于他来说那温水却是高热。
  它们一边清扫他心间的冰碴,一边浸润到内里。他的一颗心脏就好比婴孩初生细嫩的肤肉,受不起高热的关爱,所以……在冰雪融化的同时,也在他心间产生了局部的烫伤。
  从未被爱过的人第一次感受到爱便觉惊异,此后的许多日子里他一直都在寻求这样疼痛又温暖的烫伤。他试图去融化自己的一整颗心,他尝试去被喜欢,被爱戴。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胆怯地、懦弱地去试探,在徘徊,可再也寻不回曾经的味道。
  于是不知何时那烫伤便成了一切扭曲和错误的伊始,它时而酥痒,时而疼痛,让他迷恋又害怕。
  ……
  在沉星耀的世界里,他一早体会到的就是人性的黑暗与恶毒。如果要用颜色来比喻,那便是黑白昏暗的,毫无色彩的。
  可他很奇怪,别人的恶意越大,但只要有一个人爱他,只要生命中偶尔会出现那么一两缕稀奇的阳光,他都能兴奋到睡不着,便又会重拾信心。就像他对心间的那处烫伤有着超乎常人的执念与坚韧,他明明胆小又懦弱,却总要伸手去触摸。
  那时福利院的小伙伴常常趁午睡的时候扒光他的衣服,等他醒来,所有人都嘲笑他,说他是个不要脸的小孩,光着身子睡。
  怯恼的他只好缩在木床的小角落偷偷哭泣,不敢去为自己说话,也不敢要回自己的衣服,他从来做什么都差缺一些勇气,总是等待着什么,又在逃避些什么。
  幼儿园时期是在福利院度过的,每个班级都选出了一个小班长。他记得班长是个胖胖的男孩,和他从中班一起读到大班,男孩很受老师的喜欢,被老师委以重任,自认权力无穷,便学着老师的模样,手里总是拿着一根木棍条。
  他是午休时期扒他衣服的始作俑者,那时衣服脱光之后,他们会不停抽打他,哪怕他哭喊求饶,也不会停下。明明那时生活老师就在旁边,可也没人能怜惜他。
  很难想象,几岁孩子的口中能说出那样不堪入目的话,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他们看他裸露全身,便说他和母亲一样下贱,也就是因为他一样的贱,所以妈妈才会扔下他跑掉。他们还会骑在他身上,因为年龄原因,他们并不知道妓女是干什么的,只道听途说她们会被人骑,所以也有样学样地骑他,说什么样的妈妈生什么样的孩子。
  那时他恨透了他们,觉得羞辱,可他却无法反抗。他觉得自己唯一的避风港就是沉老院长,最开始总找她,可后来发现她从来都不是万能的,很多时候不见踪影,于是他渐渐学会了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只能躲起来,偷偷用双手摁在自己心间去感受那烫伤处温暖的余韵,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被爱。
  后来六岁,他在福利院外捡了一条小的流浪狗,他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他在烈日炎炎的夏日看到它在马路边已然奄奄一息,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于是便收养了它。
  福利院是不允许养宠物的,他只将它安置在附近的一栋废弃楼房,总会趁空出来给它喂点吃食。
  时光就那么流逝,它成了他最好的伙伴,也为他心间舔上了一抹新的烫伤,他非常非常喜欢他,还亲自为它命名——星星。
  取了名字就和它有了牵绊,就像沉老院长希望他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闪耀一样,他也希望星星能够如此。
  沉星耀站在废弃老旧房外,看着这一处处早就被推翻了的砖墙又在原地复原,看着不远处叁十多年前的自己正抱着小狗笑得开心,唇角也跟着微微勾了起来。
  他在笑。
  不过是冷笑。
  他逐渐开始有些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那便是他身上总有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天真与愚蠢。
  明明早已洞悉了他人的恶意,但因为内心深处总向往着那份宁静又美好的情感,所以面对那群欺辱他的人破天荒地向他假装示好时,他竟然开心到不能自已,竟然因为一束虚假的光便捧出了自己的真心。
  好像不管别人如何糟糕地对待他,只要向他表现出一点好来,他都会倾尽所有报答别人。
  真不知道该说可笑还是可悲。
  如果他能够提前知道他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玩物,如果他能够提前知道,和他们结交会直接害死星星……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有的只有结果。
  有的只有他痴傻地站着注视星星那别人开肠破肚的四分五裂的小小的身体。
  他害死了最爱的星星。
  心脏就像被撕裂了,哪怕是将手塞进胸腔里,也无法疼痛。星星为他印刻的伤口实在疼了太久太久,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撑不住了。
  明明说好要保持清醒理智,明明说好要擦亮眼睛看人,可比起理性,他却更想找到平复疼痛的办法,哪怕短暂都行。
  他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总会去寻找自己生命都承受不住之光,病态又脆弱地去寻求他人或表面或真心的爱意,拼命往自己心间烫上一个有一个的伤口,以去抚平自己曾经的疼痛。
  可他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导火索,他最终只被熊熊大火引燃,烧毁殆尽。
  他没有自我,一直都依托别人而活,他以为的自救不过是缓慢地自毁,只是当时和后来的他都不明白,所以只会一遍遍地重蹈覆辙。
  走走停停,沉星耀又到了自己十岁到时候。
  这一年福利院来了两个新成员。起初他并不知道,这两人在以后的几年里会和他有众多爱恨情仇。
  他们一个人叫崔云野,一个人叫徐箬兰。
  他们的到来比任何人给予他的惊喜都还要多,是在他暗无天日的人生中出现的第一簇耀眼的花火。
  女孩子温婉又细腻,男孩子阳光又活泼,他们很快便注意到了总缩在边角沉默寡言的他,也很快拉起了他的手,说“我们做朋友吧。”
  他问他配吗?他值得他们交朋友吗?
  他看见当时的自己眼泪婆娑,一边发问,一边留恋不舍地望着他们,一双眼都闪烁着渴望被救赎的光亮。
  他明明就很想和他们做朋友,明明就很想紧握他们的手,他的趋光性让他根本无法抗拒。
  是不是能够得到爱意?是不是能够缓解心间的疼痛?如果是,那么我非常愿意。
  如果是,即便我不理解朋友的意思,我也愿意,只是乞求你们不要再丢下我,不要伤害我。
  很快,他们达成了一致,成了朋友。
  朋友是什么?
  他起先真的不知道,但相处的过程中,他其实一直都在感受。朋友是痛苦难过时无微不至的陪伴与照顾,也是有好东西时好不吝啬的分享与给予,更是心灵最深处的慰藉所与避风港。
  沉星耀知道,却形容不出口,他只感觉自己心间的冰在不断化解,心脏也不是那么疼了。
  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和正常人一样了,可后来的他回头看,也才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的十二岁,是一个重要节点。
  是他被拉出自己昏暗的小世界,度过了一段闲暇时光后再堕入另一个深渊的关节点。
  霸凌充斥在人类社会的每一处,明着,暗着。
  刚满12岁的他被送到了A市叁中上初中,和他一道的还有他的两个好朋友。那时候的他很开心,对未来的向往也越来越强烈,可时日的过渡却总呈现出与他想象中相反的一面,它正在剥开一个又一个人的面具。
  溺水。
  那天他和崔云野被高年级的学长丢进河里溺水,有人还捉来了徐箬兰,问她救谁。
  她在最终的逼问下选择了沉星耀,于是他们便放了手,将崔云野沉下,任其被湍流的河水冲走。
  后来,他们赶忙联系了救援队搜救,人是找到了,可他却早就自救而起,坐在一个河岸杂草边,浑身湿透,一言未发。
  再后来……
  时空顿然在此刻扭曲,所有的人物都被融化,最终变成迷眼的漩涡,变成了绮丽又凄惨的奇谈。
  沉星耀独自走着,身边冒出无数怪异的画面,伴随女人凄厉的哭喊与嘶叫,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以为那之后是他的地狱,却没想到有人比之他更早便进入了地狱。
  那是折辱,是欺凌,是衣衫不整,是每日每夜定点定时的献祭,是为他和她赎罪。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他很不巧地也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凡是个人都能给上他两脚。
  挨打成了他的日常之一。
  而昔日的好友成为了他们的领导者,总是第一个将他的头踩在脚底来回碾压摩擦,直到他的面部脱皮出血为止。
  他并不知道他的本性就是如此,还是因为那件事受了刺激,他只知道他依旧是他的好友,因为在这之前他就是那样好。
  他贯喜欢慢热地折腾人,就像在烈兽在品尝食物之前的观赏。他总喜欢给他套上项圈,然后牵着他让他在地上爬,甚至后来因为太过生气直接踩断了他的一根肋骨,他也只因为他的一句我们还是好朋友而轻而易举便原谅了他。
  何为尊严,何为理智,他都不甚明了,只知道有人若是把他放在心间,他便被爱了,如果被爱了心脏就不会再疼了。
  沉星耀看着眼前的自己与许久未见的“他”,默然笑出声,周围的场景又再次改变,循循间,他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后是年少时自己的惨叫。
  “你怎么不去死呢?沉星耀?你说你这么不体面地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沉乔那个死老太婆该死了吧,嗯?他妈的还找我谈话,你说她这么心心念念照顾你,不会是有恋童癖吧,啊,我可是听说你才几岁的时候她就无条件地对你好了,不是吗?把你养着是叫你长大了好去为她服务,舔她的逼的吧,哈哈哈。”
  “跑什么!!给我滚过去!!!”
  十五岁,一个大男孩年纪的他,被人脱光衣服按压在早就准备好了的玻璃碎渣上,遭受沉痛的极刑。
  也不知道那人从哪儿找来的皮带,看着他浑身血淋淋的,更是来了兴趣,便直接抽打他,看着他光着身子在尖利的碎片上惨叫打滚。
  偏生他的免疫力与治愈力又极好,每次伤口结痂过后,皮肤的疤口都很浅,于是后来成为了他专门的玩物,有事没事便给他抽打一阵或是用小刀划上一刀玩玩。
  那个年代网络也不发达,所有的黑暗聚集在一处,根本就无人揭露。
  他那时被折磨到痛楚时也会反问自己,这是朋友吗?为什么后来的他得到的都是痛?为什么一开始温柔的人会变得如同后来这么暴戾?
  有一天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发问了出来,却遭到了他们一行人轮番的殴打。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
  “只有你最贱,和你爹妈一样,活该被抛弃,活该没人爱。”
  “知不知道那个小婊子为了你受了多少苦?我们一人每天肏她一次,你他妈在却在这里给我当狗,傻逼哈哈哈哈哈。”
  “沉星耀,像你这种没人爱的废物就该去死知道吗?得有自知之明。少你一个,世界上就少了一片垃圾,世界会更美好的。”
  心脏处被他加盖的烫伤几乎呲呲流血,他连滚带爬地到他身边,问他为什么?你说阿兰怎么了?
  “和你妈一样,给我们当了叁年的妓女!!!肏,逼都松了!!你这窝囊废傻逼!”
  “你说什么?!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发自内心地反抗,却再次被人踹翻在地,鼻间喷出大把血。
  “妈的狗东西要死啊你,一天天给我讲爱爱爱,我爱你妈的逼啊?!谁他妈跟你玩友情游戏!沉星耀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你说你这么烂的人,怎么还会有人喜欢你呢?你就不配活着,当时被扔进水里的就该是你!!”
  “就是,你就该去死!”
  世界瞬间便成了血一样的红,沉星耀死死地抱住崔云野的腿,拼了命地问他徐箬兰的情况,只可惜那人给了他面部重重一脚,他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被别人脱光了当作玩物欣赏成了后来的常态,他尝试过反击,却觉得无能为力。
  不管他怎样求饶,换来的永远都是无止境的殴打,太疼了,所以他后来只会闭嘴,因为这样会好过很多。
  那是他最迷茫也最屈辱的时光。
  ……
  后来他终于有了勇气要去拯救徐箬兰,他头一次生出要带她逃跑的欲望,那是他最勇敢的一次抗议。
  那个时候他十七岁,徐箬兰十五岁。
  明明又对未来生出了期待,可一把锋刀便刺入了他的腹腔。
  友情是什么?爱是什么?一直寻求的光又是什么?
  那一刻他看着几近疯狂哭喊着咒骂自己的徐箬兰,心脏玻璃化地近乎碎了一地。
  “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让我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替你赎罪,为什么是我?!!!要是你没出现就好了,要是你不存在就好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沉星耀都是你的错!”
  面色苍白,指缝在滴血,他用尽全力都要反问,轻声细语地问她,我们不是朋友吗?
  “谁和你是朋友,我要你死!!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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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会把存稿一口气发完,完整看下来肯定比断着看舒服些,稍微有点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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