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别经年

  张勉自辞官以后,便也无处可去,萧世檀本就被萧瑾蘅的事情扰得无比心烦,索性便让他同萧瑾蘅一起去守陵了。
  此举,倒也算是遂了萧瑾蘅的意。
  她走的时候,是城门下钥后的一个时辰。
  除去一纸圣旨,没有多少人在意。
  此时天早黑了个透,隐于夜色的长安城墙压得萧瑾蘅喘不过气来。
  只于长亭回望一眼,萧瑾蘅便不愿再次回头。
  将角落那刻意被人藏起的半张绢帕系在鞍上,萧瑾蘅翻身上马,白袍很快隐于暗色中,徒留扬起的黄土。
  【此去一别经年,望卿珍重再珍重。】
  她用晚霜写下的字字情臻,被晨曦化开,于那人赶来之后。
  来日方长。
  一路纵马疾驰,总算是赶上了张勉的车架。
  张勉见她风尘仆仆地赶过来,心头也不免有些细密的疼痛。
  自己终究是没有照顾好她。
  “爹?怎么了,这般看我?”
  萧瑾蘅的马与车架并驱,见他这幅神情,下意识地便想着将马催得快些以做逃避。
  “没什么。瑾蘅,再过几日便要到了,你且先行去先帝的陵墓那住上个十天半个月,其余的爹爹之前去的时候都已经帮你打点好了。”
  是了,之前萧常忻派张勉去巡视江南,不经没有受伤,他还办得很好。
  只不过全都是为了萧瑾蘅。
  昔日张勉觉得萧常忻会对萧瑾蘅下死手,便已经做好了后手,先且不论现在的荣华与否,保萧瑾蘅一世平安完全不成问题。
  这张好牌,自然要在最佳的时机打出。
  “爹……我明白您的苦心。”谁料萧瑾蘅并没有打算顺着张勉的话说下去;“路是我选择的,也是我要走下去的。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认。”
  “好……好好……”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张勉自然也是明白了萧瑾蘅的意思。
  他明白,萧瑾蘅有自己的想法,现在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爹,那我便先走了。”
  张勉轻声应了一声,而后就放下了车笭。
  马蹄声渐行渐远,张勉终是叹息着卸下全身的力气;事事操心了这么些年,突然放手便如心上被剜下块嫩肉来,初来只是空空落落,许久方觉钻心难言。
  一口气跑了数十里,萧瑾蘅勒住缰绳,回头远远眺望着来的方向。
  现已是荒野,回头除了郁郁葱葱的草树什么也没有。
  漫漫无期,不见长安,不见卿。
  先行到了皇陵山脚下的一处再平常不过的小屋,推门便见着一四五十岁的紫袍男子正坐其中。
  那人一见着萧瑾蘅,便行跪拜道:“臣,金陵尹孙毓泽,拜见郡主殿下!”
  他说得极为大声,带着颤一字一顿。
  见他如此,萧瑾蘅却满腹疑问。按理说他身为金陵尹,应当是最痛恨自己分得他权力的;昔日阖宫宴上也匆匆见过他两面,他与张勉之间的嫌恶也不似是装出来的。
  萧世檀能这般爽快答应萧瑾蘅去守陵,也是认定孙毓泽看不惯她多少会使些绊子。
  如此一出,又做哪般?
  见萧瑾蘅沉着脸没有说话,孙毓泽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臣少时于屈老檐下旁听,多得长公主殿下照拂。昔年长公主殿下突然薨逝,臣在南境水军中为校尉,未能送长公主殿下最后一程……”
  孙毓泽说着,便掩面而泣。
  萧瑾蘅微蹙着眉看着这一切,心中衡量着他这话有几分可信。
  “请起。本宫此来替先帝守陵,金陵尹说这些作甚?”
  “臣!……”
  孙毓泽见萧瑾蘅这这般自然也明白了此时自己不被信任,遂起身又说了些无足轻重的话,便悻悻告辞。
  “子,你去跟着他。”待到孙毓泽远了些,萧瑾蘅这才开口;“若发现他跟萧世檀有不必要的联系,不必知会本宫,处理掉便是。”
  “诺。”
  身后似无人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抹鬼魅的身影,树叶摇动后便又归于了平静。
  扫了眼桌上煮开的热茶,萧瑾蘅抬手便将整只壶扔到屋外,只留下其中碳快燃尽的风炉。
  丑将门窗尽数关好,复又站在她的身后;“郡主,这炉没有问题的。”
  “嗯,是没什么问题。”萧瑾蘅嘴上这般说着,眼神却仍一直盯着那炉脚上的字;“四哥可有来信?”
  “师兄……师兄他把虎符送来了,大概是不会回来的……”
  扫了眼安放在丑掌心的虎符,萧瑾蘅并没有接过。
  “跟他说,这是他的东西,本宫若拿去了那叫什么话。还有,让他仔细着清荷的尸体,如果本宫没摸错她的脑后有银针扎入的痕迹,想是当时萧世檀的人动下的手脚。若是想替清荷报仇便趁早调整好了滚回北境,不要被安上个什么罪名性命不保。另外,你让人把这风炉送到四哥手上,这上面的字是清荷少时刻上的。”
  “可这……不是师傅的字迹啊……”
  丑看着那炉上生疏且毫不藏锋的痕迹,不免提出疑问。
  “是她的,四哥知道。你且去传信吧。”
  自萧瑾蘅记事起,清荷的字迹已经渐渐收敛,若不是听过她以前的故事,再加上那记忆深处的某些行笔习惯,萧瑾蘅也定然认不出这风炉的过去。
  萧瑎一直喜欢跟在清荷身后收藏些她不要的东西,这点萧瑾蘅是知道的。
  也因为这点,她愈发觉得这风炉出现的很是蹊跷。
  莫不是孙毓泽这个‘长公主故人’也是张勉给她留的后手?
  萧瑾蘅负手走到门口,抬眼望去,檐上还挂着些水珠,雾蒙蒙的天让人喘不上气。
  这阴霾在她心头久久不散,萧瑾蘅终是得以窥破了长久以来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
  似乎自打萧韫去后,周围的人都在讲她阿娘如何优秀,自己又要如何同她那般。张勉亦是事事替她打算,替她早早便铺好路。
  她在与沉照溪纠缠之前,皆隐于父母的身形之下。
  若不是与沉照溪经历了这种种事情,萧瑾蘅也没想过独自面对这灼人的烈阳。
  嘴角漾出些笑来,萧瑾蘅撑着油纸伞,往山上走去。
  江南的梅雨季向来不好捱,今年又有提前的迹象;只怕,对百姓来说会更难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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