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燕燕 第4节

  原来如此。
  这个苏纯钧也明白了。这位董先生只怕是总借着杨先生的弟子的名义,说是前来看望师母,但看望过后就爱开口借钱。之前祝女士只怕却不过面子借过几回,明白过来以后就不再欢迎他登门了,结果董先生仍是厚着脸色一次次上门来。
  苏纯钧对杨玉燕说:“你放心,我来把他赶走。”
  杨玉燕不信的目光当即扫到他脸上:“你?”
  苏纯钧走过去,与董先生坐在一处,杨玉燕就躲在外面,张妈躲在厨房,两个主人连口茶都不送上来。
  董先生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冷落就动容,见苏纯钧过来,带笑着搭话:“不知尊驾在哪里高就?”
  苏纯钧:“我还在读书。”
  董祭锋脸上的笑容就多了一点了:“不知是哪所学校?”
  苏纯钧:“南京大学。”
  董祭锋双眼一亮:“果然是高才生!我有几个同学在南京大学任教,说不定就教过你。”
  苏纯钧笑道:“这样一来,董先生就如我的老师一般啊!不知董先生在哪所大学教书?”
  董祭锋高深的摇了摇头,“我不是老师,只是时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文章而已。”
  苏纯钧一脸敬佩:“原来董先生才是深藏不露之人!”
  董祭锋见镇住了苏纯钧,不免更加高傲:“哪里哪里。”
  苏纯钧热切道:“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董先生,董先生的风采却已经倾倒我了!”
  董祭锋笑着摆手:“不敢不敢!”
  苏纯钧:“董先生想必是报社中的中流砥柱!”
  董祭锋连忙一脸郑重的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还是学生,学习的还远远不够!”
  苏纯钧:“董先生如此谦虚,真令人敬佩!只恨我还在学校,不能追随董先生!”
  董祭锋被捧得飘飘欲仙:“哪里的话。不过你平时在学习上如果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指点一二也不算什么。“
  他在这里不停的拍马屁,眼尾扫到餐厅门外边站着的杨二小姐都快气歪鼻子了。
  苏纯钧心中暗笑,不敢再耽搁时间,生怕杨二小姐突然发作。
  他突然抓住董祭锋的双手:“董先生,我有一个不请之请!”
  董祭锋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可是文章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苏纯钧面露羞愧之色:“我家中已有三个月未给我寄生活费了,如今连房租都交不起了,不知能不能向董先生商借个一百块……钱?以解燃眉之急。”
  董祭锋:“……”
  苏纯钧:“董先生?一百没有的话,五十也可以。”
  杨玉燕在门边捂着嘴,不敢笑出声。
  被苏纯钧缠住不停追问家住哪里,是哪间报社,如何前去拜访董先生的董祭锋不得不落荒而逃了,苏纯钧一路送到楼下,追过了街才施施然回来,他一进门,杨玉燕就尖叫着跑向他:“你太厉害了!你真的太厉害了!”
  苏纯钧笑道:“小事。他这种人最怕别人找他借钱。我明天再去找他一回,这样一来,只要我还住在这幢楼里,他就不敢来找你家借钱了。”
  杨玉燕惊讶道:“你明天还要去找他呀?”
  苏纯钧:“趁胜追击嘛。让他相信我是一个比他更厉害的牛皮糖,他才不敢来啊。”
  杨玉燕担心道:“你不怕你的名声……”这么死赖皮的借钱,名声会变坏吧?
  苏纯钧:“我本来就是穷光蛋啊。”
  第4章 苏先生留下吃饭
  能赶走一个恶客,人人都开心。
  张妈就立刻从厨房里出来,擦干手,拿着她买菜的小钱包说:“今天苏老师留下吃饭!我去外面买个菜回来!”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苏纯钧当杨二小姐的老师已经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获得这么高规格的招待。张妈以前一直把他当骗子看,专骗这家的夫人和小姐。
  苏纯钧受宠若惊:“您真是太好了!”
  这时,祝颜舒刚好推门进来,她喜动颜色,一进来就说:“张妈!去外面切半只鸭回来!我今天打牌赢了二十块钱!”
  这下,非要大吃一顿不可了。
  苏纯钧不由得在心里庆幸今天运气好!
  张妈喜盈盈的出去买肉菜,祝颜舒才看到苏纯钧,对晚餐多一个客人的事也不小气,热情的请他一定要留下来尝一尝北京饭店的烤鸭子。更兼杨二小姐在一旁迫不及待的把苏纯钧的英雄事迹说给妈妈听,苏纯钧饱经风霜的老脸难得红了一次。
  “原来是他来了。”祝颜舒轻轻叹了口气,把杨玉燕拉到身边坐下,轻轻拧了下她的小鼻子:“小姑娘家家的,别养一身小家子脾气。”
  跟着她就给苏纯钧讲一讲前因后果。
  董祭锋这个人,运道十分的不好。
  他是本地人,但家里父母都早逝,他又受了叔叔婶婶的排挤,不得不从大学退学,早早的开始工作。
  可他又过于爱名好利,不知不觉就走偏了路。
  杨虚鹤此人虽然人品不行,祝颜舒却是挺佩服他的头脑的。现在市面上的报纸多,各式各样的文人也多,杨虚鹤能闯出名声来,是因为他只写颂圣的文章。南京政府来来去去多少大帅,都没动杨虚鹤,因为他只会夸人啊。虽然文笔欠缺,但因为有这么一个名声,所以哪家报纸都乐意刊登他的文章,时不时的头版上让他写一篇颂圣之言,连警察都少登门了。
  当然,杨虚鹤这样干也没少被骂。一些较为激进的报纸也不肯收他的稿子,杨先生的生活其实还是挺清贫的,毕竟小公馆不是那么好养的,小情人小儿子也是要花钱的。
  但杨虚鹤有了新妻之后,又多了一项本事,开始写一些广告文章,替一些妙龄少女吹捧一下,因为人人都知道他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都相信他寻芳猎艳的本领。有了这个新进项,荷包才渐渐充盈起来。
  这些闲事都是祝颜舒从牌桌上听来的,平时从不说给两个女儿听,免得脏了她们的耳朵。
  今天来的这个董祭锋就是被杨虚鹤给带歪了路子。
  董祭锋缺钱,一心一意要靠文章扬名,所以他自己修炼出的文风是时下最流行的讽刺文章,说个街边卖炊饼的老太太都要讽刺一番警察不作为的那种,什么事都爱抓着一个虚影骂一顿才显得自己高明了。
  但擅长写这一种的文人太多了,就显不出董祭锋来了。文章投不出去,自然赚不来钱。
  董祭锋就四下打探擅长把文章卖出去的文人作者,钻过去学习一番。最后,他就拜到杨虚影门下了,那段时间他常来杨家吃饭,也因此认识了祝颜舒母女三人。
  但杨虚鹤的文风也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杨虚鹤并没有藏私,认认真真的教导了一番董祭锋如何夸人,如何不露声色的夸人,如何主动夸人,比如听说新上任了一个警察局长?那就自己先写一篇夸局长英明神武的文章,风闻一二案子,全算到局长的功绩上去,这样等报纸登出来,局长被夸了,这不就认识他这个作者了吗?
  政府里官员来来去去,不愁没有人写,写得多了,名声出去了,自然就有人来邀稿了,也有润笔费了。
  董祭锋立刻照本宣科,但老毛病不改,夸一个就一定要贬一个!
  杨玉燕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那能行吗?”
  祝颜舒两手一摊:“当然不行啊!然后他写一篇就被人警告一回,再写就有人来堵门打人了!”
  这哪里是夸人,分明是挑拨离间!
  但既入了门,就如同嫁了的小媳妇,再也不能当回姑娘家了。董祭锋性格认真执着,学了杨虚影的文风后,再也退不回从前,夸人的没学会,连以前只骂人的也忘怎么写了。
  董祭锋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写文章了。
  而杨虚鹤此时也坠入了爱情之中,对教导学生失了兴趣,一心一意追求爱情去了。董祭锋如同行到半山,上不去也下不来,只好站在半山腰吹冷风,日渐冻饿难忍。
  祝颜舒:“他之前过来,我借个十块二十块的,只是周济他吃个饭。”只是也没料到这人尝到甜头以后,没钱就过来借,不肯自立了。
  杨玉燕快嘴快舌的:“可见好人做不得!”
  祝颜舒一指点在她额头:“胡说!怎么能不做好人呢?”
  杨玉燕改了口:“我不做坏人,但也不做好人,谁都别来惹我不就好了!”
  祝颜舒嘲笑她:“你这是要当孤家寡人吗?小小年纪,竟是要出世了!”
  等张妈买回了肉菜,杨玉蝉也回来了,七大碟八大碗的摆了一桌子,从北京饭店买回来的半只烤鸭子摆在正当中,还一盘切卤肉,丰盛的不得了!
  苏纯钧有日子没看到肉了,口水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上桌以前还肯谦逊些,上了桌就埋头只顾吃了,等席终,桌上两盘肉一丝不剩,全都吃了个精光。
  张妈啧啧:“吃得真干净啊!我还以为能多吃几天呢。”
  苏纯钧脸皮厚,只当不是在说自己。
  张妈指桑说槐,转头对杨玉燕说:“平时也不见你爱吃肉,怎么今天吃得这么多?”
  杨玉燕精明有余,灵醒不足,真以为说自己,立时就驳道:“桌上这么些人,也不止我一个人吃了啊。”
  苏纯钧忍不住发笑,看自己这个学生真是越看越爱了。
  饭毕,苏纯钧自然就该告辞了,他刚站起来,杨大小姐玉蝉说:“苏先生坐着喝杯茶吧。”
  苏纯钧以为人家是客气,他都赖了一顿饭了,该走了。
  “不了,不了。”他说,“我赶着回去烧炉子呢,不然晚上该冻了。”
  杨玉蝉:“喝个茶的时间还是有的。一会儿你从家里挟块煤下去,引火快得很。”
  苏纯钧甚是不解,但也从善如流的坐下了,他自然是与杨二小姐坐在一块,见她手里又拿着块饼干啃。
  正餐不吃,爱吃零食。
  苏纯钧能看出来杨大小姐今日只怕有个为难事要说,这才拉他这个外人留下,想必是打着外人在场祝女士不会生气的算盘。他搬来才半年,已经很了解祝女士了,听说她哪怕是在自家,只要出了卧室就一定打扮整齐,对两个女儿也是要求严格,小女儿不肯上学,她就算节衣缩食都要请家庭老师。这份矫情劲,当是落魄了的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的祝女士肯定是不会当着他这个外人邻居的面发火了。
  不管杨大小姐一会儿要说的是什么事,有他这个保险在,都至少能保三成险。
  苏纯钧无意之中被人当保险杠用了,纵使不乐意也没办法,毕竟吃人嘴短。可他也不愿意真被扯进去当个尴尬人。于是,他就找旁边的杨玉燕说话。
  “这好像是汤姆大叔蛋糕店的牛奶饼干。”他说。
  杨玉燕很大方,拿饼干盒给他:“张妈今天买面包时买回来的,你吃吗?”
  苏纯钧摇摇头:“我不吃。”顿了一下,故意问道:“你以前不是说这蛋糕都不能吃吗?”
  现在的蛋糕,土到极点,当然没办法吃啊。这可是杨二小姐的原话。
  杨玉燕一怔,苏纯钧接着说:“那怎么现在又肯吃他家的饼干了?”
  以杨二小姐的脾气,那是肯定要翻白眼的。
  苏纯钧有把握,就等着杨玉燕发火。
  不想,他这回料错了,杨二小姐说:“饼干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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