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异象(一)

  特招的数场前试接二连三到来,独留梅静宣一人在家的日子变得多了。即便相较前几年清间煢居的时光,现已属实热闹──她偶尔上寒璟轩探访一眾文友,或是在附近集市赶赶热闹(几乎要忘了自己早年在京城差点过上被人追杀的日子一样地拋头露面)──然身旁少了刘熙的话语声,仍令她颇不习惯。
  梅静宣虽然曾想像过,自己终会迎来对某个人如此上心的时候,但亲身体会之后,方知先人为表此情所着作之诗,内容果真不假,并连带地谴责过往那「不諳世事」的自己。不过……她胸腔涌出的悸动,真是为此吗?为了一个才认识半载的人?
  放诸以往,梅静宣肯定无法接受……
  她在书房徘徊多时,抚上两人时常一起休息的蓆垫、矮桌,也摸上刘熙这些时日以来长期「霸佔」的书案。
  隐士看着被版牘简书堆满的桌面,再望向空出不少位置的书架,思量到今日的前试已是最末场,便替刘熙将几些该已背诵到滚瓜烂熟的典籍整理收起。
  《为论赋集》、《名家说》、《国策》……梅静宣一本一本清点,但手指停在了怀中最后一本书上。
  「《诗》啊……」她喃喃道,接着凭印象翻到了心中浮现的字句所属之篇章,「──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隐士逐字缓缓地念诵,可刘熙那时不时冒出的傻呼呼模样突然跃现,顿时佔据了梅静宣整个脑海。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会有那么一日吗?自己会如诗中女子一般,思念斯人至肝肠寸断,无法休止的一日……
  突兀的敲击声中断了梅静宣的思考。声响有些距离,但隐士曾经在这屋子住过一段不算短的年岁,她熟知这是门外有人来访的讯息。这不免使她心生疑竇,提防了起来──是有人知道了「梅静宣」如今身在此处?──还是说,是刘熙前试结果的通知?不,前试的结果一律于监行门前告示板上公布,不可能会有人大费周章去通知考试生这些消息……
  梅静宣使劲压下那股不安,在门内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门──
  「刘仲明?你在吗?」
  一道颇为耳熟的声音传来,让梅静宣伸出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她惊愕地望着眼前紧紧闔上的大门,脑内瞬时转过诸多念头,可手乃至整个身体快于脑部思考,迅速地动起来,把门拉敞开。
  白净铃──朝臣之一、与梅静宣交情不咸不淡的前同僚──映入她眼帘,于此同时,梅静宣也见到眼前熟人的眼睛逐渐睁大,表情由原本礼貌的浅笑转为讶然及惊恐。
  某条曾被隐士错失的线,又一次出现在她掌中。梅静宣此番是紧紧握住了,且还不由自己控制地,开始将彼端綑绑的事情全貌,逐步拉向眼前。
  梅静宣一把将白净铃扯进院内。白净铃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有这动作,进门时还踉蹌了好几步才终于站稳。她几乎下意识地要向这无礼举动的始作俑者发难,但手腕传来的疼痛,剎时让她的骂声转为哀号,「疼!疼疼疼疼疼──」白净铃咬紧牙根,吃痛但丝毫不敢反抗。面前这人可是当初武试前五,即便出身白家,白净铃仍旧不敢露出一丝可能会让梅静宣不满的态度。
  ──连她,都马上猜到中了君上的套了,何况是梅静宣这样敏锐……又还是「受害者」的人。
  「……是君上?」隐士这话说得语气极为肯定,即使未明确道出所指,白净铃仍然能懂她的意思:是君上告诉你刘熙住这的?
  这位白氏(正处大好年岁所以尚不想殞命)的少当家,此刻只有满满的「完了完了完了」、「这要怎么办才好啊?」等无头苍蝇般的想法佔据心头。她颤抖着微微頷首,并使劲将自身致命部位挪得离梅静宣远远的。却不想,隐士又毫无预兆地松开手,差点害她跌个四脚朝天。
  那一日与刘熙告别之后,没隔几天恰逢国君周显招她会面。秉着周显找她谈话多半只是间话家常的惯习,白净铃说着说着,便向周显问了关于刘熙回朝的事,而对方也是非常乾脆地将刘熙如今的居所透露给她,才有如今这令白净铃意想不到的照面……全都被周显算计在内了,她们三人。她而今才知,这就是让刘熙难以啟齿的御令内容──将梅静宣「带」回朝内。
  君上定是料到了她会来寻刘熙,才装作无事般轻易地说出刘熙住址,并也料中了自己将与梅静宣碰到面,且……此正是将梅静宣逼去见周显的一步棋。
  这位深居田园的隐士想必也猜到刘熙的真正身分了……看着梅静宣似乎正死命隐忍而显得波澜不惊的面容,白净铃几乎能想像对方的内心是多么地受到打击。
  「我、我必须和你说!」时隔数年再次面对梅静宣,白净铃仍是由衷感到羞愧而难以直视对方,可她得为那位温柔的同僚搏回其所慕之人的好感。「刘熙她……绝非恶人!不如说,她是我遇过的人中,最会替人着想──」
  「我知道。」
  梅静宣淡然打断白净铃的话,「我和她相处已有半年了。换作是无良知者,也终能感受到那人的纯善。」
  「你……」
  梅静宣直视眼前这位曾令自己无比妒羡的世家子弟,扯着嘴角笑说:「我只是……不想再辜负自己了,如此而已。你也不必为她担忧……刘熙,虽然爱哭,但也是个分外坚强的人。」
  不是吗?梅静宣稍稍扬起下頷,彷彿夸耀一般,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神似乎还表达:你与她相处得比我还久,总该知晓这一点吧?
  不……我不知道。白净铃愣怔地半张着唇,已经不知该作何回应才好了。然而,她立时浑身发颤,一股刺人的预感不断折磨着在朝内打滚已有多年的臣子。白净铃仔细端详梅静宣的神态,深深地感受到了不同──与那个前几年狼狈离京的梅静宣相比──那时候远远地、偷偷地为她送别的白净铃,能以保自己身全的雄厚家世,为此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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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我有意让两位前同僚的名字作点对比意象......
  但我是真没想到我会一直码错她俩的名字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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