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有嘴却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风雨书舍里的生活简单纯粹,每天和一群跟溱溱一般大小的孩子们在一起,教他们写字,不用彼此揣测,也没有勾心斗角。
  只是崔雨凝时常有一种错觉,背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先前有过几次不太好的经历,故而她现在格外小心谨慎。
  崔雨凝也曾忧心忡忡地对着宋怀明说道:“宋伯,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这里,但是每回回头去看,又什么事儿也没有,但那天,我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地晃!”
  “那个人啊——”宋怀明无所谓地笑笑,“是我债主,来找我讨债的。”
  “那他为何不进来说事儿,总要在外头晃荡?”崔雨凝觉得更加古怪了。
  宋怀明想了想,认真地回她:“那小子有嘴却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宋怀明看起来不像是招惹是非的人,没想到竟然也有债主,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然而崔雨凝却一直放在了心上。
  宋伯对她不错,等他回来之后她还是要问一问,究竟欠了那哑巴多少钱,她想想办法替他凑一凑,还上了也就不用一直被人盯着了。
  崔雨凝正想着,忽然纳日雅火急火燎地冲进来:“雨凝,我刚听说东街那边有铺子着火了,你前几日不是说那宋老板出门了吗,要不要去看看?”
  “我也要去!”溱溱也跟在她俩后面跑。
  想到这小丫头素来莽撞,崔雨凝赶忙对纳日雅说:“姐姐,你留在家中陪着溱溱吧,若真着火了会有危险,我过去看看就行了。”
  纳日雅点点头:“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在宋怀明临走之前给了她一把侧门的钥匙,以备不时之需,崔雨凝赶到东街的时候,看见风雨书舍那块招牌安然无恙,总算定了心,没事就好。
  来都来了,她忽然想起昨日溱溱吵着要看山海经,不如去取一本吧。
  崔雨凝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推门从侧面进去,忽然闻见一阵清茶香气。
  她当即警觉地意识到,屋里有人!
  然而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若是贼人应该不至于有这个雅兴饮茶,说不定是宋伯提前回来了也不一定,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宋伯,是你回来了吗?”
  宋玠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刚刚把斗笠带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就与崔雨凝打了个照面。
  “竟然是你。”崔雨凝说出这话的时候,宋玠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不过好在,她只是认出了他的斗笠,“宋伯这几日不在,你过些日子再来吧。”
  崔雨凝瞥了一眼桌面,不仅煮了一壶茶,还有笔墨纸砚和几本书册,好奇怪的债主,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自在。
  她担心那人在这里的目的不纯,想了又想,还是问他:“宋伯说了,你是他的债主,我想替他问问,他究竟欠了你多少钱?”
  宋玠依旧不答话,崔雨凝懊恼地想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倒是忘了,你是个哑巴。”
  父亲就是这样提到自己的?债主?哑巴?
  宋玠恨不得摘了斗笠和她争辩一番,但是想到父亲那一番话,又硬是忍住了。
  “我问过了,人家姑娘如今过得不错,岱钦那边处理妥当了,会把她们母女俩一同接过去,人家是要去做西戎王后的,你呢?如今已经身死,还是个在澧朝史书上的弑君佞臣,还叫人家跟着你吃苦么?”
  想到自己年少成名,一朝大权在握便习惯了掌控一切,因心中喜爱她,便也要强求她也同样地喜爱自己,甚至不顾她的意愿就将人强取豪夺捆在自己身边,宋玠只觉得更加愧疚。
  也更觉得,无脸面对她。
  崔雨凝见那人坐着,既不起身,也不看着自己,低眉顺眼的模样又有几分可怜,她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拿起桌上的纸笔,写道:“你不会说话,那能听见我说话吗?”
  桌面上这几本书摆着,一旁还有笔墨纸砚,他一定会写字!
  宋玠顿了顿,提笔写下一个:“可。”
  那就好办多了,崔雨凝友好地朝他笑笑:“方才我问你宋伯欠了你多少钱,是想着能替他还上些,你也不必整日来他门口晃荡。”
  宋玠哑然失笑,不知该如何作答,迟疑了半天,在纸上写下:“很多,很多,你还不起。”
  既然他不愿意多说什么,崔雨凝也不好继续干涉,只是她还有些奇怪,又问他:“你是如何进来的?”
  宋玠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放在她面前,示意自己是从正门进来的。
  “我明白了——”崔雨凝点点头,“宋伯欠了你许多钱,所以他就把这件风雨书舍也抵押给了你,你有钥匙,所以也能进来,我说的可对?”
  纸上又多了一个“对”。
  这么一来,崔雨凝也不觉得那人多么可怕和鬼祟了,便对他说道:“既然这是宋伯私事,那我就不多问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灯火熄灭了再走,刚刚东街有间铺子着了,这里面全是书,可更加要小心些。”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善良,对每一个人都报以善意。
  宋玠心中最后一点自私的期望也渐渐黯淡。
  没有他,崔雨凝只会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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