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回归原点

  乔净恩自知说错话,一时半刻内,不敢再多开口,头低得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这幕看在尉迟云眼里很是逗趣,他强忍住笑意,双手放进了裤边的口袋,微微俯身,想与乔净恩对视,可对方说什么也不肯妥协。
  随后,尉迟云站直身子,语带戏謔地说道:「那什么时候换你兑现承诺?」
  这话,成功获得乔净恩的注意力。她重新抬起头,对上了尉迟云含笑的双眼,又是这副得逞的模样,看得怪让人心烦意乱。
  记忆中,上一次和尉迟云有过赌注是在《回归原点》的展场,尉迟云要求她,陪自己回到《溯源》拯救祁慕晴。可真正来到《溯源》后,他又像是失忆,忘了全部的约定,好似他们所经歷的那一切都是假的,虚构而出的。
  乔净恩还为此气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于是乎,当尉迟云提起「兑现承诺」四个字时,乔净恩竟会萌生了希望。
  「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病房门在毫无预警之时被推开了。
  进门的是张生面孔,乔净恩未曾见过,骄傲矜贵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女孩有几分神似,乔净恩暗自在心底猜测,眼神的女人该是祁慕晴与祁慕茵的母亲。
  「你是尉迟云吧?」女人一进门,礼貌性地问道:「我是晴晴的妈妈,以前常听晴晴提起你,你真的和她所说的一样,是个清秀的少年。」
  乔净恩和尉迟云两人面面相覷,没想过会在这遇见郭品嵐。实在不晓得该开口说些什么。是该质问她,为什么要隐瞒祁慕晴昏迷不醒的事吗?还是说,凭什么自私的让人祁慕茵假扮祁慕晴来欺骗她周遭的所有人?
  可现在才来归咎责任,看来是迟了些,早就都不重要了。就像尉迟云说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的解释都是于事无补,倒不如,什么也不问,接受眼前的结果。
  「阿姨您好。」基于礼貌,尉迟云还是选择问好。随后,拉起乔净恩的手腕,想着赶紧逃离,「既然您来了,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然而,郭品嵐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尉迟云,是尉迟云把事想得太简单,大人的世界远比他所想更加复杂,甚至险恶。
  「请你们不要讨厌茵茵。」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住了两人的脚步。
  郭品嵐从包里拿出了张信纸,害怕他们连看都不肯,逕自摊开了纸张。
  信纸上头,仅有短短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的辅助──对不起。
  实在想不透郭品嵐有何居心,现在同他们做这些有何意义?不觉得多馀了吗?
  乔净恩感受到了来自手腕上的力道逐渐加重,她明白尉迟云一直在忍着情绪不让它溃堤,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脆弱。就像常乐雨说过的,哭了就代表认输,也更代表,间接承认,别人口中祁慕晴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乔净恩心疼,明明年纪相仿,尉迟云却要去承受大人的自私,接受现实所带来的伤害。这并不公平,凭什么为了让自己全身而退,就把痛苦加注他人身上。
  心像是被掐着般难受,乔净恩挣开了尉迟云紧拉着自己的手,转而牵住他。想藉此给他力量,也想告诉他,「别怕,她在呢。」
  掌心传来的炙热,顺着血液进了心脏,维持人体生理机能最重要的器官。心跳的声音掩盖了世界的喧腾,日落馀暉,照清了两个懵懂无知的青年的侧顏。
  相视而笑,宛若在沙漠中找到了绿洲,汪洋中找到了浮木。
  「祁妈妈。」乔净恩率先开口,把尉迟云拉到身后,「我们讨不讨厌祁慕茵,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我们根本不是当事者,这些话你该问的人是祁慕晴。」话落,乔净恩的目光落在躺在病床上,仍需靠着呼吸器,才能延续生命的女孩儿。
  「晴晴,从来就没有生茵茵的气。」郭品嵐不假思索地道出。
  「所以就能利用她的善良,去满足自己的私慾?不是这样的吧?」乔净恩觉得可笑,冷哼了声,「她的善良是来自于相信世界不会背叛她,可是你们今天给她的回报却是满满的欺瞒以及自私,她爱你们,是把你们当成家人,你能理解吗?」
  郭品嵐不再多说话,乔净恩也自知这样对一个长辈说话,非常不礼貌,可她实在无法忍受,一个人再把过错推得一乾二净,只为证明自己有多清高。
  「我想你该是不能理解的,因为从你把祁慕晴丢掉的那刻,你的小孩至始至终就只有祁慕茵一个。祁慕晴对你而言,只是个替代品。」
  语落,乔净恩一刻也不想多留,自顾自拉着尉迟云出了医院。
  说来,祁慕茵和祁慕晴都是挺可怜的小孩,有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母亲。
  先不论,郭品嵐放弃抚养祁慕晴的原因是什么,亦许真的有难处。可当她选择丢弃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她是下定决心不要,就没有资格在摇尾乞怜球人家原谅。
  「尉迟云。」两人并肩坐在医院外头的公车站,垂坠而下的手,交缠在一块,像是捨不得放手,「我很庆幸你们到了知足育幼院,知院长把你们教的很好,都是个非常、非常善良的好孩子。」
  「嗯。」尉迟云握着乔净恩的手越发使力,「我认同你说的话。」
  不一样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出身不如人。从来就没有所谓的低廉,与其被像是郭品嵐那样自私自利的母亲养育,倒不如生活在充满爱,心态富足,与世无争的一个平凡无奇的小家庭。
  「我们回家吧!」公车缓缓驶进站,尉迟云扬起了一抹笑容。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公车,坐在了最角落的位子。
  整路上两人都没再多说话,直到公车上的人越来越多,交谈声越来越热烈。尉迟云才缓缓从书包里,拿出了方才在学校偷出的花,递到了乔净恩的眼前。
  没有拢言赘字,仅是短短的:「送你。」
  乔净恩的目光先是对上了尉迟云的,柔情似水,四个字不足以到尽。随后,瑟瑟地抬手接过了花朵,脑中闪过的是,不久前尉迟云同自己说的──
  「粉色洋桔梗的花语是勿忘的爱,希望你不要忘记我对你的爱,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所以,尉迟云口中的「她」是在说自己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有资格为自己勇敢一次的追爱吗?可是她会离开,她不属于这里,对尉迟云而言,她就像是流星一般的稍纵即逝。
  「净恩,不晓得……」
  「尉迟云。」乔净恩打断了尉迟云说得话。抬起的眸子,灼热的像是把烈火,把人烧得体无完肤,「还记得你问过我说,希望你在讲台上说的话是真的还假的吗?」
  喉间乾涩的联话也说不清,乔净恩下意识的吞了口沫,「我希望是真的喔。」
  不晓得向谁借来的勇气,乔净恩是想,既然总有天都会离开,不能什么也没有留下,流星知所以闪耀,是因为从很久以前,人们就不断被灌输,流星稍纵即逝,能实现愿望,所以要景仰,能看见它是幸运。
  却没想过,那也不过就是太空中的陨石摩擦大气层,所產生的物理现象。
  即便要离开,也要在尉迟云的心上埋上一颗种子,才不负相见。
  说出口以后,内心确实坦然了不少。也才发现,其实「喜欢」的本质很简单,只是人们总惯性把它想得复杂,绕了一大圈,也不敢表明心态。
  「我先下车,我家到了。」话落,乔净恩按下了下车铃。
  这样就够了,至少曾经说出口,不留任何遗憾。
  乔净恩原以为事态止于此,没想过尉迟云会追下车,甚至喊住了她,「不仅打断我说话,还说完话就逃跑,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嘲讽之馀更多的是责备。乔净恩准确感受到,声音由远而近,耳圈边全是尉迟云吐出的气息,以及从他身上散发出独有的柠檬香气,「你那个时空的人都像你一样?」
  乔净恩被迫旋过了身子,对上尉迟云纯洁无瑕的目光,闪烁的光亮,像是被打亮的鑽石般,让人捨不得撇开视线,只想直直盯着他瞧。
  「谢谢你希望是真的。」尉迟云手腾在半空,迟疑了会儿,才贴上乔净恩的头顶,笑得很温柔,这样的柔情,只给了她一人。
  「你知道吗?自从你向我证明你是从另一个时空来后,我就不断地去蒐集相关资料,想着,该怎么做才能延缓你离开的时间。」话落,尉迟云低下头,自嘲地笑了,「很自私对吧?我自己也这样觉得。」
  尉迟云自尊心强,从不曾向外人吐露心事,乔净恩是第一个,第一个让尉迟云愿意卸下偽装,展向自己最脆弱的那一面。
  尉迟云后悔,后悔没早点相信乔净恩,去好好珍惜他们之间得来不易的时光。
  听见尉迟云低毁自己,乔净恩竟有些生气的拧起眉宇,捧起了他的双颊,逼着他与自己对视,「不自私,一点也不自私。」
  相识的时间也不过短短的几秒鐘,尉迟云宛若得到了全世界,乔净恩给的全世界。尉迟云露出了笑顏,是乔净恩记忆中,最让人难以忘怀的笑容。
  「后来我看见了「平行时空」的理论,就在想,既然我的时空有一个你,那么你的时空,是不是也有一个我,只是我们还没有相遇。」
  不给乔净恩接话的打算,尉迟云倾身缓缓靠近了她,自顾自地说:「所以我现在要你兑现的承诺很简单,也很容易。」冷风吹乱了乔净恩的发丝,遮盖住了她好看的双眼,尉迟云顺手替她将此塞回耳后。像是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等你回到你的时空后,不准忘记我、更不准忘记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不仅如此,我还要你记得我,甚至找到我。」
  静止了,所有的一切理应是要静止的。可乔净恩的眼泪却不受控的落下,如同洪水倾泻般。明明该是要开心尉迟云总算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但他说得每句话,都像是在与她道别,她还不想离开《溯源》、不想离开尉迟云、不想要……
  「净恩,别哭。」尉迟云的指腹轻贴上乔净恩的脸颊,温柔地替她擦所有泪水,「哭了就代表认输,也间接承认,我们不会再相见。」
  闻言,乔净恩用力吸了鼻子,想把眼泪全收回。她还见到尉迟云,她不想要她们之间的故事止于此,就像她说的,她都有能力改变常乐雨经歷过无数次的结局,那么再改变一个结局也不难吧?
  他们会在相见的,肯定会的。
  「净恩,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我,甚至要找到我。」话语同吻一同落下。乔净恩看清了尉迟云清俊的容顏,近在咫尺,眸色明亮,眼底浅浅透着的暖光,以及自己的轮廓。
  最后,乔净恩仍旧止不住泪水,梦醒了,一切都该回归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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