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小龙椅(重生) 第71节

  阿翕无奈,礼貌道谢。
  那人又对孙一平小声吩咐了几句,孙一平微露讶异,一一应允。
  阿翕直觉这叮咛冲自己而来,不禁有些害怕。
  他从久居之地历经艰辛,躲过层层追踪,掩人耳目,总算来到京城。
  倘若紧要关头出差错,先前所受的苦,便白白浪费了。
  姑且不谈孙一平身手敏捷,单看这位看似文秀的公子,其脚步沉稳,吐纳均匀,显然身怀深厚内功。
  阿翕自问硬闯无效,不得不静观其变。
  是夜,他细辨饭菜茶水无毒无药,所点蜡烛亦无奇怪异香,遂安心睡下。
  长久未躺卧过舒服的软榻,他迷迷糊糊入梦,梦中尽是儿时曾见的年节花市。
  放眼望去,流光溢彩间,族人喜气洋溢的笑脸堪比花儿盛放。
  父亲身穿黛绿锦袍,任兄长高骑在肩,沿路接受万众躬身礼见,笑得仁爱慈和。
  遗憾的是,战火纷飞,家破人亡,族人离散。
  活着,成为今生最大的奢望。
  盛景难再,唯于梦内重温。
  天微亮时,阿翕醒来,眼角有泪,尚未干透。
  他拭去泪水,起身穿衣,想早点儿去与孙一平告辞。
  当拾缀好物品,推门而出时,他震惊发现,房门打不开,且铿锵作响,外头竟加了一道铁链!
  一瞬间,他的心凉透了。
  他们……居然如此对待他!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不论是何方势力,皆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恐惧。
  “孙大哥……曲大娘……”
  他嗓音嘶哑,尝试从窗户逃走,待察觉窗户也遭人封住,顿时无助跌坐在地,多日隐忍的泪水怆然而下。
  片晌后,脚步声走近,来者有数人。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爬向门边,摇晃门板,犹自强撑,“我一不偷,二不抢!你们凭什么要这样待我!”
  “抱歉,”一如流泉的沉嗓缓缓透入,“下人失了分寸,阿翕兄弟莫着急。”
  这声音,倒像是屋子的主人?
  铁链如被利刃削断,房门打开后,门槛之外立着三人。
  除了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满脸歉疚的孙一平,还有一名高挑的素衣女子。
  她薄施脂粉,玉面桃花,朗目清波流盼,姿态优柔温雅,往下腰,试着伸手来扶。
  直视他的眼光从疑惑到震骇,从震骇到惊喜,她丹唇柔柔,哽咽着吐出一句话,教他全身颤抖。
  “静翕,是你?”
  阿翕瞠目,逐寸端量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美丽面庞,良久方回过神来。
  他直扑对方怀内,紧紧搂住她的腰,语不成调:“哥哥!我……好想你!”
  “女郎”温柔触抚他纤柔的后背,喜极欲泣:“太好了!好妹妹!你平安无事,真要谢过木神庇护!”
  候立在侧的少年公子舒心而笑,如放下心头大石。
  孙一平本因此女的风姿妖娆而脸红心跳,听清二人对答后,彻底傻眼了。
  第六十章 ...
  永熙四年,赵国公屡次瞒报矿难、海难,且动用军队、府兵大肆镇压百姓的恶劣行径,于正月直达天听,引起天威震怒,诱发轩然大波。
  一时间,多年来由赵国公举荐的官员纷纷噤声,无人敢出言相帮。
  此案由御史台预先审问、侦讯,再送大理寺审判,后交由刑部复核。
  经过一系列的翻异、别勘,最终牵扯出赵国公几桩贪赃枉法的陈年旧案,以及核实去年前乐平郡王妃陆氏之死,亦与之有关。
  经过两个多月的核查,尘埃落定,赵国公遭削爵、收回封地、矿地,没收数十万计的不义之财,并原地软禁;另有二十余名相关官员、劣绅,依律惩处。
  宋鸣珂钦定前往闽州的官员,安抚民众,施予物质,排解积怨,恢复秩序,诸事遂顺。
  此案中,霍睿言“查出”陆氏死因蹊跷,及时护住矿难的关键人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且他在刑法一线上的盘查、拟判方面极为公正严谨,表现出色,被调至刑部司担任员外郎一职。
  宋鸣珂终日忙于批复,陡然记起,回忆前世的此时,遭到罢黜的是她外祖父谢国公。
  今生,风水轮流转。
  自始至终,从削宋显扬亲王爵,到拉赵国公下马,她自问没有刻意陷害赵氏一脉,只是稳稳守住自己的地盘,安静等对方露出马脚,再自乱阵脚。
  风波日渐平息,不知不觉已是三月末。
  期间,秦澍一直住在定远侯府,积极筹备武举解试的科目,包括外场的武艺考试,内场的策论兵书考核,二月顺利通过解试。
  据霍睿言暗中观察,秦澍对于赵国公的案件无半点反应,隐约还有些幸灾乐祸。
  宋鸣珂得此反馈后,暗觉自己先前多疑,遂选择重新相信秦澍的为人。
  毕竟,上辈子,秦澍为护住她这一无所有的长公主而与龙椅上的宋显扬对抗,这份人情,她今生必须还。
  下月武举考试结束,将会秦澍受重用之日。
  …………
  三月底的家宴上,殿内沉香袅绕,鸣钟击磬,灯火辉煌,美酒佳酿连绵不断。
  宗亲们齐聚一堂,觥筹交错间一派温馨祥和。
  宋鸣珂原以为,赵太妃连续经历儿子与父亲的两大挫折,面子上挂不住,会如常托宾不赴宴,岂知她华服前来,无多少病容。
  席间,太后谢氏面容平静,精心描画过的凤眸隐含淡笑,对赵太妃柔声道:“多日不见妹妹,近来身子可好些了吗?”
  二人平日除了例行礼节,私下并不亲密。
  今日太后故作亲热叫了声“妹妹”,教赵太妃容色一僵。
  “前些日子的确身体不适,未能勤向太后娘娘请安,还望赎罪。”
  太后理了理绣以凤舞九天的绛紫袍袖,唇角轻勾:“何必多虑?赵国公出事,想必你心情也不大好。请安这类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往后大把机会。”
  她语带劝抚,偏偏故意提了赵国公,“大把机会”云云,讽刺意味甚浓。
  赵太妃脸色微变,竭力维持的镇定有了一丝裂缝:“谢太后娘娘宽容。”
  宋鸣珂正在问晋王近来的功课,听得出太后与赵太妃之间暗涌流动,不由得留心倾听。
  太后又道:“听闻北海郡王妃已有身孕,年内,你我便是祖母辈了。”
  赵太妃闻言,拿捏杯盏的玉指掐得发白,盏中果酒微微轻晃。
  她软嗓夹杂几分嘶哑:“太后娘娘提到此事,妹妹正有所求。”
  “噢?”
  “扬儿……北海郡离京半年有余,我这病呀,时好时坏的,想趁还能走动走动,去瞅瞅儿子儿媳和孙子……不知陛下和太后娘娘可否允准?”
  依照当朝惯例,太妃、太嫔可随子就藩,但以安居皇宫为贵。
  赵太妃言辞恳切,眸光潋滟处,透出年轻时的楚楚可怜,令太后心生烦腻。
  在太后心中,太妃赵氏骨子里明明潜藏狠辣之意,二十年来同处,却以柔顺掩饰得滴水不漏。
  其南下后眼不见为净,太后总算不用再对着这张狐媚的面容,自是心生暗喜。
  但此事,由不得她做主。
  她转头望向宋鸣珂,眼神示意女儿准许。
  宋鸣珂迟疑半晌,尚未答话,忽然“嘭”的一声,半丈之外,一名传菜宫人手滑,托盘上的雪白长瓷盘滑落食案。
  整条芽姜紫醋炙鲥鱼飞出,砸在安王原来的饭菜之上,汤汁溅上了安王前襟,桃花春气犹在。
  “王爷!奴婢罪该万死!”宫人吓得连忙伏地。
  安王以惋惜眼神望向那条肥腴醇厚的炙鲥鱼,笑道:“罢了罢了,可惜这一尾鱼。”
  他整顿衣袍,起身对宋鸣珂执礼:“陛下,请容臣离席更衣。”
  宋鸣珂分明觉察他半眯的长眸暗藏深意,摆手道:“来人,为安王叔备袍服。”
  安王谢恩,带了两名亲随退席。
  话题被这一小小意外打断,赵太妃微露愠怒,不敢多言。
  宋鸣珂从未忘记,安王早在二十多年前,已和赵氏家族互生嫌隙。赵国公举荐的官员明里暗里反对、阻挠安王的各项政策,直至宋显扬被贬也没消停。
  此番赵国公树倒猢狲散,安王曾云,为免招致闲言,他对此案不作任何干预,一切听从圣令。
  而今夜,在赵太妃提出南下之际,安王突然整了这么一出,生生打断,若说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些。
  宋鸣珂不动声色,夹了一片麻腐鸡皮,细嚼慢咽,后借洗手为由,挪步出殿。
  夜沉如水,后殿宫灯高悬,明灯烁烁晃动,悠扬宴乐声渐散于宫城的悠然恬淡。
  安王换过一身墨色闲服,驻足廊下,风姿潇洒。
  见宋鸣珂携余桐离殿,他忙快步迎上,“陛下。”
  “叔父对赵太妃南行计划有异议?”宋鸣珂开门见山。
  “陛下圣明,”安王眉峰凛冽,沉吟道,“北海郡王借两广流寇作乱而招兵买马,已非一日之事;如今赵国公虽失势,但在南方五省的显赫名声犹存,实力不容小觑。陛下当真放心让赵太妃南下?”
  宋鸣珂正因有此隐忧,才没当场答应,她加以确认安王之意:“叔父的意思是……怕他们一族扎根长江以南,易生祸患?”
  “不得不防。”安王肃然道。
  “可太妃所提请求,合法合情合理,朕若否决,会否过分了些?加上还得考虑太后的意思。”
  “太后的心思反倒好办,陛下另寻理由,将太妃安置在太后见不着的地儿即可,”安王淡淡一笑,“可也无需遣送到数千里之外。有些人,终究放眼皮子底下更安心,保其无灾无难,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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