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确定

  萧祁到苏府走动的时间,往往不太一定,大多是将军府的事务处理完毕,他便会抽空走一趟,今日忙晚了,来到苏府,粉阳西下,玫瑰色的光晕笼罩着飘香阁,竟见三姐妹和王嬤嬤焦急的等他。
  「怎么了?」
  「严叔早上跟一帮奴僕,送米粮去给北城郊区山地的穷苦人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以往他们大约是中午过后会回到府上。」苏昱綺急着让萧祁了解情况,过去这些日子对他的闪躲,全都暂拋脑后。
  「严叔每三个月就会去一次,所以,山区的人都会等他,我们是担心他们会不会遇到盗贼了,否则他们人也不算少,以严叔的个性,若有事耽搁,他也会派人回府知会。」苏映淅更进一步说明,加速萧祁理解她们的担忧。
  「有没有详细地点?或是他们必走之路,我亲自走一趟。」
  「有,这是地图,之前我们很想知道那是哪里,一诚画给我们看的。」苏映菱把准备好的地图,交到萧祁手上。
  萧祁看了一眼,马上就知道地方,毕竟北城的山区是他的地盘,他哪里有没去过的。
  「别担心,我去看看,一定把人带回来。」萧祁篤定的语气,让一干人稍松了一口气。
  「萧将军,麻烦您了。」王嬤嬤有着岁月痕跡的脸佈满感激,苏御史不在府里,一切事务都是总管苏严在打理,她的大半辈子都是在张罗这一家老小吃喝,这会儿苏府没了做主的人,这屋子就属她最年长,她自然得安抚住这几个孩子的心。
  萧祁带着坚定的眼神頷首,便跨上马背快马加鞭回将军府,带着护卫队往地图上的位置出发。
  萧祁和护卫队依照地图,在北城东南边的簪缨乡偏远的山脚下,找到一处残烛微光的简陋聚落,夜幕低垂,荒野僻静,满月掛在山巔,看起来特别大,几个衣衫襤褸的少年拿着削减的长树枝,手卧着石头,尽是防御的姿态。
  「小兄弟,莫惊慌,我们是北城将军府的护卫队,是来寻人的。」护卫队总领沉勤,跳下马车,他长的一脸和善,比较适合上前打听。
  少年们互看彼此几眼,稍微放宽心。
  「今日有几个人,他们用马车送米粮和书卷到此地,请问他们来过了吗?」
  「我...我们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其中一位较高的少年回话。
  「将军。」沉勤回头请示。
  「那就真是遇盗贼了,我们兵分两路,分头在这区附近找藏身之处,盗贼能下手地段,必定是人烟稀少的地方。」
  「是。」
  不久后,萧祁在附近的林子里,发现被丢弃散落的书册,在林子深处找到苏严和几个奴僕,他们分别被五花大绑在几棵树上,萧祁和护卫队员先松开堵住嘴的棉布,几个人忙于透气,面唇憔悴乾枯。
  「严叔,您们几个没受伤吧?」
  「我们遇上三个亮刀的小贼,他们明说他们只要马车和米粮,依我看是在躲避追捕,我们几个未必打不过他们,后来想想,若他们有急需,就送他们吧!」苏严扭动被綑绑过久,僵硬的骨头。
  「严叔,您也太好了吧?!」
  「会出来做贼的,表示他们从小到大没遇贵人,我要他们留下马车上那些书卷,跟他们说那是我要送人的,他们也照做了,大伙都没受伤就好,本想明日山区定会有捡柴的人,就能获救了。」苏严语毕,逕自走向那堆被丢弃的书册。
  「那些书卷是要送给山脚下那些人的?」萧祁跟着苏严再度确认。
  「恩,读书能改变一个人的视野,那些孩子没有人能为他们指引方向,这些书就是最好的先生,最好的老师。」苏严拾起几本书卷,拍拍上头沾染的尘土。
  「严叔,您和其他人坐护卫队的马,回苏府吧!府上的人都在等您,我得去找沉勤和其他队员,那些书卷,我和留下来的护卫队会替您送过去给山脚下那些人,您一天没吃饭了,快回去休息吧。」萧祁从苏严手中接过那些书卷,赶他回去。
  「劳烦将军和护卫队了。」苏严眼底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然而他仍不忘嘱咐:「若是山脚下的人问起我们的身家姓名,还请萧将军和护卫队别透露。」
  「这…又是何故?」
  「我们做这些事,是基于善念,最终并非想求那些孩子对我们有所回报,所以并不需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谁,做了就要放下,万一他们知道我们是何人,有很多可能性,有可能他们知恩图报,我们也会把此举当作理所当然,贪图起对方的回报,扭曲了我们原有的善念,另一种可能是,对方想要更多,引起苏府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多年来我们始终坚持不透露身家姓名。」
  「原来如此。」
  苏严和几个家奴,乘上护卫队强健高大的马匹离去后,萧祁翻阅起几本散落于地的书册,有浅显易懂的童书、伟人传记,也有较为深奥的孔孟老庄着作、唐诗宋词、四书五经,还有一些歷史、地理、天文及文学方面的书籍,他想起苏严说的话:「会出来做贼的,表示他们从小到大没遇过贵人。」那帮小贼今日就遇贵人了,他今日才知道外表不苟言笑的严叔,如此佛心,严叔不就是那帮小贼和山脚下的少年们的贵人?!
  ***
  清晨的桐树林,瀰漫着雾,浓密得看不清前方的景致。
  苏昱綺随手带了一本书,轻悄地漫步其中。
  近来,萧祁来教映菱练剑时,都会让一心来邀她去看映菱练习的状况,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那个人,分明是想找她麻烦。
  他那张俊脸,是的,她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张俊脸,总是不经意就出现在脑海,那个她不情愿的吻,竟如挥不走的蚊蝇,令她气恼,还令她…有不愿承认的脸红心跳,这样的自己,连她都不认识,怎能再和他见面?而他怎能在种情况后,若无其事地跟她碰面?他做得到,她可办不到,所以,她只能尽量闪躲他。
  绣鞋踏在含露的草地上,沾了些水气,冷意由脚底窜上全身,清晨中的凉意未退,苏昱綺两手轻抚着自己薄纱下的双臂,她忘了罩件外衫。
  层层白雾使得前方景緻模糊不清,她猛然地撞上一个东西,一颗树?一个人?!她的书掉落在地,她收住脚,站定,这林地属苏府,大多无人至此。
  对面那人,在濛濛白雾中立着,望着她。
  「你是……昱綺?!」语气里有明显的讶然。
  「你怎么在这?」苏昱綺因为他没认错她,心中闪过丝丝喜悦,但,随即,她收起喜悦,最不想见的人,偏偏又出现:「你干嘛站在路中挡路?!」
  「我没有站在路中,我是倚着树在思考。」萧祁义正严辞,具体说出事实:「如果我没站在这,你的头现在肯定是撞到树而肿包了。」
  「那我寧愿撞到树。」她不假思索。
  「真的吗?」萧祁皱皱眉,一脸啼笑皆非。
  她望着他,不由自主的笑了。
  萧祁也笑了,然后他替她捡起书,她接了过来,温暖厚实的大掌碰触到她冰冷白皙的指,才发觉她仅着轻薄的紫罗衫,黑发披肩,身段娉婷,像是清晨中最早绽放的紫莲,幽幽吐露着芬芳的气息。
  「你这样会着凉。」萧祁解下身上的长披风,覆在她肩上,他摄人的眼睛,像两泉黑潭,深深的令人迷惘。
  她低头要自己移开视线:「谢谢…还有,严叔的事…谢谢你帮忙那么多…」
  他不仅救了严叔及几个奴僕,帮忙把那些书册送给山脚下那些家境困苦的少年,几日后,他和护卫队找到那几个小贼,让他们入衙门服刑,安排他们日后加入卫兵的训练,也找回苏府的马车,连米粮都帮严叔完善的送达目的。
  「我是被严叔感动了。」萧祁实话实说:「他的观点,翻转了我对事情原有的看法,一般人遇到可恶的盗贼,多数人的反应都是人人喊打,可是,严叔却说,他们之所以会沦落为盗,是因为他们从小到大没遇过贵人。」
  「严叔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他始终怀抱着感恩的心,他常说,若不是我的大伯公给了他和我爹读书的机会,他很可能也会流落街头。」
  「你有大伯公?我以为你爹的上一代是单传。」
  「是我娘这边的,大伯公是我外公的哥哥,他在奇滨城设了段家书坊,我爹和严叔当年家境清寒是不可能读书的,是大伯公慈心,让他们进学堂。」这些事,她小时候常听严叔谈起。
  「你爹和严叔赤手空拳白手起家,还有做善事不为人知,令人敬佩。」
  他们很少能像这样,好好说话,苏昱綺和他两眼相视一征,差点忘了呼吸,她转头环看四周,浓雾渐散,一切景緻趋于明朗,在迷雾中和平对话的他们犹如一场梦,那日他对她做的事过于鲜明,她不得不移动脚步后退和他保持距离,谁知他立即大步跟上,他们比之前更靠近,她的心开始不按节奏乱跳,她只好再继续后退,他毫不退让亦步亦趋,直到她身后已无去处,只能倚着树。
  「为何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没有。」她抿着小嘴故作镇定。
  「你有。」
  萧祁单手撑着树,另一隻手抚过她细嫩的脸颊。
  「你应该多笑点,刚刚你笑起来,很好看。」他的语气彷彿有一股魔力般的催眠着她,使她迷惑晕眩,口乾舌燥,于是她拿起手中的书,挡住他的脸。
  她的动作让萧祁发笑,他轻易地扯书于地︰「我为那日的粗鲁道歉,我保证今天不会那样。」
  苏昱綺尚未釐清他的语意,两片唇贴合,有着温柔灼热触感,她感觉他和她一样微微战慄,他的手插入她的长发,使他们更贴近彼此,急促的呼吸,促使他们短暂分开,又眷恋的再度相依,他乾净的男子气息,热呼呼的呵在她脸上,浑身发烫神魂飘忽,然而,这样美好的光景,没有维持太久,她很快恢復理智。
  「为什么这么做?」
  萧祁抚着她的肩,感觉她微微颤抖着,却无法马上回覆这个问题,连他都不知道,为何他遇上她,总是会失控。
  「我不是你随便施展魅力的对象。」没立即听见他回答,她激动的怒视他。
  「我不是随便的人…」萧祁挑起浓眉反驳。
  「那你怎能?怎能…」怎能毫无来由就吻她?她没法说下去,他也是这么对映淅,映菱的???这个想法让她全身僵直,仓惶而愤怒,她不觉紧握拳头,想着这人怎能如此卑鄙无耻。
  「你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人。」
  丢下这句话,她掉头飞也似的跑着,肩上萧祁的长披风阻碍她的速度,她狠狠的扯落它,她的心寒凉若雪,冻得隐隐作痛,她试图否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昱綺...」萧祁一时呆愣,完全忘了要拉住她,话题来到关于随便,他不过是否认,捍卫自己并不随便,为何会落了个卑鄙的罪名。
  萧祁从不知情为何物,现在他更迷惘了,他很确定刚刚的感觉一切都很美好,绝对不是他一厢情愿…到底是那里出了差错?如果说用兵打仗出了错,局势危急,他也能马上纠正错误,力挽狂澜,可是,现在的他毫无头绪,他甚至找不出出错的环节,他捡起被她甩落的长披风,觉得乌云罩顶心情糟透了。
  此时,雾气了无踪跡,曙光乍现,他没心情再踏入苏府,今日他本打算早点来苏府,再过去七王府,这些时日他不是在将军府,就是在苏府,好久没去七王府,昨儿个七皇子皇甫澈派人捎口信邀他过去,也好!去七王府走走也好!他越想越生气,他不懂他向来刀枪不入,随便和卑鄙这几字,从她嘴里吐出来,竟能让他犹如身处暴风圈,浑身不对劲,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居然左右了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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