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方才他那一瞬间的表情转变被我敏锐地捕捉,是那种内心一下子被触动到、感动到,突然全身的水分被一股脑挤到眼眶处的感觉。
  我没有开口询问原因,只是静静在他身边陪着等着,经过几分鐘的沉淀,看着江孟宇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我递了张面纸给他。
  「对不起,我只是突然被你的话感动到,我们虽然只见过几次见,但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
  安全感?
  被江孟宇这么一提,我后知后觉的想起自从认识他以来,我在他面前,好像也难得一见的自在。
  「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缘份吧!」我又再递了张纸给他,坐到他身边的位置,而宇宝就静静的待在我们的脚边,不吵也不闹,像是个懂事的小男孩,知道我们在谈论重要的事情,便只是在一旁乖乖的看着。
  月色逐渐朦胧,我们并肩走到学校的中庭旁,他一路不断述说着:「有些心情我跟身边熟识的人反而说不出来。」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有些事情和熟识的人分享,反而他们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我们的想法。因为在他们心中,对你已有既定的印象,当你和他诉说的情况,与平时他们所认识的你不一样,常常就会被一句「想太多」所敷衍了事,但其实他们一直无法探知理解的,却才是我们最不轻易说出,最为真实的那一面。
  于是我们逐渐隐藏我们不被人知的那一面,藏得时间久了,也许我们就会渐渐遗忘那样的自己,但在某个层面而言,我们过得并不快乐。
  接下来的几分鐘里我就静静听他分享着心情,也互相倾吐对方的内心世界。也许江孟宇说得对,在对彼此尚无更深一层的瞭解时,有些话更容易开口。
  我想这大概也是有些人寧愿在网路上对未知网友倾吐心情,而不愿向身边亲友诉说的原因。
  「筱晴,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当我的树洞。」他的眼眶虽然还带有一抹溼,但是嘴角却是微笑着的。能够带给别人这样的力量,我打从内心开心着。
  「我很开心,能让你成为不孤单的人。」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谁註定要孤单的。
  虽然我有跟随我几年的社交障碍,但仍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注定孤单的。
  「筱晴,我没事了,接下来要请你帮我照顾那个小傢伙了!」江孟宇伸手指了指宇宝。
  对于江孟宇的话,我纳闷的低头看向宇宝,这才发现原来我是哄好了一人,一狗还没哄好呢?
  「这个给你,是宇宝最爱的零食,再多哄哄他吧!」他将手上的纸袋递给我,里面全是各式的狗零食。
  我开了其中一包,倒了一些放在手心,「宇宝,姐姐错了,吃了这些零食,就和姐姐和好,好不好?」
  宇宝一看见我手上的零食,迅速的从爬着的姿势起身,哪里还记得什么和不和好的,只见牠垂涎着,乌黑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手中的零食,接着便低头大快朵颐一番,牠尾巴也恢復平日的样子,不断左右快速的摇曳着。
  看着宇宝着呆萌又贪吃的模样,我和江孟宇忍不住相视而笑。
  「宇宝这个小贪吃鬼,牠才不会跟食物过不去呢!」我们很有默契的同时为此下了註解。
  看时间差不多,我们互相说了句再见。但才刚转过身江孟宇却又叫住我,「筱晴,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但我只想说和你相遇是美好的,我不想让这段缘份这么早消逝。」
  闻言,我頜首微笑轻语:「我也是。」
  回到寝室时,以雯眼尖的发现我嘴角在不经意间会微微上扬,甚至我还会在与她们交谈时,突然看向远方傻笑几声。
  于是在以雯的严刑逼供,又加上芸希晓知以礼,动之以情下,我老实的将和江孟宇发生的事情全都招了。
  听到故事结尾时,她们像在动物园围观的群眾似的,眼神像是试图在我脑袋上凿出一个洞来。
  简单来说,就是露出一副八掛得不得了的嘴脸。
  「关筱晴你完了!」伸出食指在我眼前挥着,以雯一脸严肃又担心的表情,「有些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本来就已经有些奇怪的气氛,因为以雯这张沉重到似天要塌、海要枯的表情,又再添了几丝诡譎。
  我挺直背脊屏息等待,想像接下来以雯宣佈的事情会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的噩号,但以雯却故弄玄虚,两片紧闭的唇,刚微动着似要开口的模样,下一秒却又停息,重覆了几次,最后却化为一声叹息。
  「以雯你快说,筱晴到底怎么样了?」芸希比我还耐不住性子,直接就起身走到以雯面前,双手放在她肩膀上焦急的前后疯狂的晃动几下。「快说!」
  「好、好......你先放开我!再晃下去我记忆都要出走了,你就听不到答案了!」
  芸希立刻停止摇晃的动作,伸手将以雯被弄乱的瀏海整理好,一脸乖巧的坐回椅子上。
  「关筱晴……」将我的名字刻意拉长音唸着,以雯又停顿几秒,似是这个事实有多难啟口,「你要谈恋爱了。」
  「啊?」我和芸希异口同声。
  「什么,才没有!我和江孟宇只是普通朋友!」我意会到以雯话里的含义后极力使口否认。
  「你不用急着否认,而且我也没说是谁?你就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代表你心里其实很在意他。」
  「在意?我才没.....」我边说着,却发现连没有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回想起这阵子我们的相处,不可否认的,我好像对他是挺关心的,
  「我原谅你因为恋爱经验值为零,所以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但身为你的好姐妹,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再过一阵子的相处之后,你们的关係绝对会变得不一样的!」以雯的语气很篤定,可是这怎么可能?谁会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何况我还是对恋爱没有想法,差点就被送去尼姑庵的人。
  可是等等,虽然身边的例子大多是日久生情,但好像还是有不少人是一见鐘情的。
  这个想法一窜入脑中,我就知道我完了。但不是因为喜欢上江孟宇了,而是他身上好像有什么特质是真的吸引着我的。
  夜晚,我躺在床上,以雯随口几句调侃的话,却像住进我脑海中似的久久无法散去,靠在枕头上的脑袋越发沉重,这几句话似千斤重,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更徨论是否还睡得着了。
  反正都睡不着了,我索性下床拿过手机,再随手扯了根耳机,打开音乐清单随机播了几首助眠的歌曲。
  只是歌曲都播过三轮了,不仅没有一丝睡意息来,更甚越发清醒。
  其实,以雯的话对一般人而言,可能就只是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但我就是容易被旁人左右了想法,本来没有的事情,被以雯这么一说,却被酝酿的完全变了调,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好心烦!
  我一边任由以雯的声音在脑海里肆虐着,一边看着手机里江孟宇和宇宝的合照,那是将一人一狗都哄好之后,宇宝恢復平时雀跃模样,快速摆动尾巴时,江孟宇提议拍下的。
  我在手机萤幕上覆上两指,将照片在手机上放得好大,最后定格在江孟宇的双眸上。
  我特别喜欢他的眼睛,总觉得从他的眼睛中可以说出好多好多的故事。
  他的眼睛里是乌黑的偌大宇宙,装着他的真诚、不安、孤单、快乐,有好多好多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傻傻的盯着这张照片多久?只知道当我回过神,又想起以雯的那句话,一股害差的感觉才一股脑的突然全涌上来。
  关筱晴,你大半夜不睡着,在这盯着男人的照片傻笑,是在干嘛?
  「你......很不正常!」手机灯光熄灭,黑影映上我的脸庞,我忍不住指着手机上的自己提醒道。
  我拍拍自己的双颊,试图将胡思乱想的思绪拍散,接着拉过棉被把头一蒙,对自己轻声道:「关筱晴,赶快睡觉了!睡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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