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后街的小食肆 第70节

  岑开致咂摸出几分佘博文的意思,道:“她卖不掉?”
  作者有话说:
  绿仁果(开心果)
  第93章 糯米枣、茄子糊和炸黄豆
  “怎么会卖不掉?只是肯买的人不缺银子, 不想只拿捏几成,要全盘吃下。”佘博文苦笑道:“船坞,邹家不肯卖,出钱要买施夫人那份, 她抬了高价, 眼下还在商议。茶庄么, 我家现银压在货上, 暂时拿不出银子买她那份。而且她找的买主是吴家, 你也知吴家保的那桩媒害死了邹家阿姐,邹家如何肯?”
  ‘也不知, 是不是刻意寻来恶心邹世伯的。’佘博文心里这般想着,到底没说出口。
  岑开致听得心气不顺,却也只能道:“可我去, 又能派上什么用处呢?”
  佘博文道:“邹世伯买通明州府的书吏, 查了记档, 你可还记得,当年为你备嫁妆时, 岑世伯曾想把船坞给你, 后来想着船坞事务繁杂, 就想等过几年理清了再说。”
  岑开致猛地抬眸看佘博文, 他认真的点点头道:“那时其实已经过了契书, 只是没有中人,细论起来,那船坞亦可说是你的。邹世伯说,知道令你们母女相争不好看, 只想你出面, 叫她不许卖就好了。”
  佘博文见岑开致不语, 又道:“你若肯去,此番搭我家的商船回去,正好。眼下还在等一批北货,过个七八日才开船,你想想吧。若是不愿去,也无妨。”
  岑开致依旧没说话,缓慢的点了点头。
  这一日并未因佘博文的到来而有什么不同,照旧忙碌而充实,乔阿姐荐了几个妇人来做帮手,她本就是爽利人,带过来的妇人各个敦实白净,瞧着就顺眼。
  岑开致不介意乔阿姐抽头,只叮嘱她要把人管好,银子一个人挣不完,要一起挣才好。
  岑开致私房银子很够她生活,更别提李氏下的聘礼单子,她都没细想过。
  真去明州,她没想着与柳氏争什么,只是明知她要卖阿爹辛辛苦苦挣来的产业,叫她什么都不做,却也不甘愿。
  想着这些,岑开致掐断了指尖的几粒糯米,道:“差不离了。”
  乔阿姐正尝手背上一点卤汁,觉得咸淡正好,就对那个帮工妇人点点头,随即俯下身来,端起了整盆浸着水的糯米,招呼人去磨糯米浆了。
  众人都忙活开去,岑开致眼前一空,只盯着那几粒碎裂的糯米出神。
  用现磨糯米浆滤水留粉,取其细腻来做汤团,比买寻常的糯米粉要更加好一些。
  好在哪里,说是说不来的,汤团经唇入口,那份触感异常的滑腻柔嫩,比婴儿新生的肌肤还要嫩,比皂汁还要滑。
  岑开致同江星阔在明州吃的那一碗汤团就是这般,美好的像一个亲昵的吻。不过这一盘糯米并不是为了做汤团,而是为了做糯米枣。
  阿姥的生辰快到了,她三令五申的不许他们替她操办,若是太热闹了,引了阎王留意要勾她下去的!
  这话一出,不敢不从,可自晓得柳氏要岑开致去陪产,钱阿姥忽又提起这事儿了。岑开致晓得她不是想过大寿,只是想将自己留下来。
  这把年纪,钱阿姥再经不起一次失去,哪怕只是可能。除了路上的风险,即便岑开致双脚稳稳站在明州,钱阿姥也怕。
  她虽没生过,可养过,馥娘、阿囡都是她带大的,她晓得要如何做一个娘,所以柳氏这般不做娘的,她看不明白,因此而心慌,不愿岑开致去。
  阿姥一贯喜欢吃枣,岑开致给她做的红枣要三蒸三晒,补血养气不上火,她床边有个小罐子,专留着装枣儿。
  她老人家也爱吃糯米,可糯米难克化,不适合老人家吃。红枣去了尖核,把糯米团酿进去,极好吃,又不容易吃多了,毕竟红枣就那么点大。
  糯米枣其实是道年节菜,最后才上桌叫人甜嘴的吃食,如今日子好了,不拘着什么时候吃。
  院里新来的帮工正在去枣核,她上手极利落,刮得枣核干干净净,一丝儿枣肉都没剩下来,手上忙着,随口道:“娘子,这枣核您有用吗?”
  岑开致叫她问的一愣,想了想,笑道:“你留着吧。去药铺问问,这么多,还值个一两个子。”
  “呦,做枣儿呢?给我留些。”胡娘子这几日总来,听她说娘死了,大约是没心思开火,能把店里的生意支应住就不错了。
  乔阿姐笑道:“你啊,都不知道做了什么吃食就要。”
  “枣哪能难吃呢?”胡娘子照例递了碗。
  乔阿姐双手在腰裙上揩一揩接了,道:“今儿出的都是点心糕团,下饭送粥的菜不多,灶上有道茄子糊,茄子蒸烂搅和开,用毛豆和肉沫做了浇汁拌上,倒是开胃的。”
  胡娘子道:“荤的呢?我家那个没肉吃不下。”
  乔阿姐本想说不是有肉沫了,想了想笑道:“腰子!老主顾专定的葱油腰花,又嫩又香,还补哩!”
  胡娘子怎么会怵她这句打趣,笑道:“我说就闻见这香不是糕点香,丁点肉沫也炒不出这味,原是腰子!要!男人么,自然是要补的!”
  乔阿姐给她装了碗茄子糊,道:“几十斤的腰花,怕同糕点串了气味,在文豆那院里呢。你熟门熟路的,我就不引你了。”
  两个院常有人来往,门都敞开着,胡娘子自往隔壁院里去,这里可不比岑开致院里清静,淡淡的米香甜香,妇人腰裙也少见荤腥油腻,一个个忙着活计,要么打水洗米,淘米水留着浇花,要么垂首捡豆,抛了坏豆给阿姥的那窝鸡吃,间或说笑几句,此情此景落于纸上,就是一副恬淡画卷。
  从这扇门到那扇门,声色皆变,文豆院里可热闹,光是驴子就养了四头,三头要四处送吃食,一头要在院里磨浆,‘咦哦咦哦’滑稽叫声此起彼伏。
  文豆坐在台阶上,头发乱得好似个鸡窝,正双眼含恨的瞪着那几头驴子,愤然道:“再叫,再叫就挨个割了舌头!”
  杨松忙道:“可不行,割了舌头不吃东西就死了!花老大银子买的呢!”
  文豆抓狂的挠了一把脑袋,道:“阿兄,真不成,咱两家地方太小,这都要成牲口棚了,吵不说,同吃食在一块,太难打理了。”
  胡娘子想想也是,不过可能清扫的勤快,她没闻见牲口味,满院子极香,腰子骚气,葱香若是不浓,怎么镇得住?
  阿娣捧了碗松子擂茶给文豆,道:“不是你说抬脚就是河,出门就是街,行船走马都通,你上哪再找这好地儿去?”
  说着她接过胡娘子的碗,回厨房给她盛葱花腰子。
  文豆嚼了半碗,肚里舒服了些,对着厨房道:“我想着在近旁另弄处地方住,人一走,将那墙都打通了,给你一间八丈长的大厨房,这每天紧巴巴的,你转个身都同阿姐撞一块。”
  公孙三娘恰他身后经过,拧了他耳朵一记,道:“你这是说我占地方?再说了你这是赁的院子,想砸墙就砸墙?”
  文豆连连告饶,他同杨松早睡一间了,其他房间全做了库房,且还不够使。
  阿娣想了想,生意愈发好,地方是不够使唤,岑开致院里占了三间屋子,没什么地方好腾挪。原本阿姥养鸡种菜的都不觉得挤,可院里添了好些帮工,人一走动,顿时就觉得紧张起来。
  公孙三娘另给胡娘子装了一碗炸黄豆,一粒粒滚圆金黄,炸得豆皮鼓成一圈脆酥的壳,道:“这个下酒可美!还没撒盐,你再磨些花椒更好滋味。”
  胡娘子谢过后走了。
  见文豆和阿娣一脸严肃的想着心思,公孙三娘觉得好笑,伸出大手在两人脸上搓了一把。
  “用不着你们操心,致娘说自己看妥了一处小院,就她新宅边上,斜对门几步路的功夫,晚些时候约了中人去瞧,若是敲定了,她成婚后就叫我们几个一道搬过去,到时候我们那食肆就如你所言,打通了几间屋子,自做个大厨房。”
  文豆眨眨眼,跳起来拽了句文,“果然是君子所见略同!”
  阿娣明明有家有娘,却不为何,听了公孙三娘这番话,心中生出浓浓的羡慕之情。
  “真好,岑娘子她真好。”阿娣反复说了几遍。
  钱阿姥和阿囡虽与她有旧,岑开致待她们可称得上极好,与公孙三娘更非亲非故,她便是成亲也不忘带着她们,从未嫌过她们拖累,更是护得住她们,不会将她们卖了。
  想到这,阿娣已经想左了,文豆觑了阿娣一眼,他其实是个心思细的人,见阿娣进厨房了,他想了想,跟了进去。
  夏天的厨房不好待,阿娣赶了文豆几回,文豆还是总站在她身后。
  阿娣有些生气,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文豆张张口,低声唤了句,“巧娘。”
  阿娣看着文豆红红的一张脸,心里又羞又急又难过,忙道:“不准叫!”
  阿巧,是岑开致给她取的名字,阿娣记得她笑着说,姐姐是好,妹妹是巧,这样才对,娣算个什么名儿。
  可是大家都叫惯了,冯氏都觉拗口,改不过来,公孙三娘玩笑道:“罢了,日后教郎君叫就是。”
  说这话那日成了一笔大买卖,自家几人置了小席面吃酒,文豆都喝趴下了,没想到公孙三娘这一句醉话还是被他听了去。
  文豆嘴皮子灵,此刻却忽然钝了起来,“我,你……
  话说出口就不好收回去了,阿娣知道文豆想说什么,不想日后与他见面尴尬,转身夺门而出,重重的撞在不软不硬的一堵墙上。
  墙自然是纹丝不动的,阿娣撞得泪眼模糊,眯着眼抬起头看,就见沈平有些困惑的站在门口。
  “想借一瓣蒜。”
  “噢噢。”文豆虽应得快,转了一圈,却不知道蒜在何处。
  沈平的面孔虚虚实实,好似被雨糊湿了,阿娣刻意像忘掉的回忆不受控的冒了出来,自心底涌起的寒意叫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第94章 回忆和鳝鱼
  见沈平眼睛撇过来, 阿娣膝盖弯了弯,掀开腿边一张草编的盖子,底下是半筐沾着泥的姜蒜。
  她拿了一头蒜给沈平,胳膊都不会打弯了, 直直的摆过去。
  沈平有些奇怪, 瞥了文豆一眼, 他也是满脸的不自在, 不过还好, 抹了把脸,又笑了起来。
  想到自己进来时, 这两人好像在吵架,还是打情骂俏来着?
  沈平觉得自己煞风景了,拿了蒜赶紧走吧, 本想掰一瓣, 想想算了, 就道:“下回还你。”
  文豆笑道:“一头蒜,不打紧。”
  沈平没说什么, 转身走时见阿娣直戳戳的像根木头, 他心想, 这俩能不能成?瞧着小丫头不像没意思, 又不像有意思。
  沈平一挪开, 清风在厨房门口与热气你来我往,吹得文豆脑袋清明了几分。
  他觑了眼阿娣,见她似乎有些被吓呆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 道:“你眼下要是不愿意, 也别往心里去。我不急, 公孙阿姐都还是姐不是嫂呢,说起来我阿兄真是慢,这年纪了,人家孩子都生一波了,他还每天慢悠悠的磨蹭……
  文豆自己尴尬,倒把杨松揪着说个不停,可阿娣整个人像失了魂,扶着门框一动也不动。
  “巧,阿娣,阿娣?”文豆轻轻推了推她,阿娣打了个哆嗦,神色恍惚的转过脸来看他。
  “怎么了?”文豆认真的看着她。
  这小子同好看两个字不沾边,倒也不丑,圆脸圆鼻头,阔唇笑眼,白日里聒噪得很,扯得下脸皮做买卖,一整日忙忙碌碌,入了夜倒头就睡,浑然好眠,看着油滑,骨子里却是踏实的。
  看着这张市井随处可见的寻常面孔,不知怎的,阿娣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谁没个过去呢。
  她走进厨房添了把柴,火光照得她半张脸金灿一片,连瞳孔都迥然有神,文豆傻愣愣的跟着进来,就听见她道:“我刚才想起来,平叔,我从前见过。”
  “是吗?哪见过?”文豆问。
  舍七、歪牛他们刚装了一波货走,杨松起得早,眼下补觉去了,公孙三娘回了食肆,眼下这院里就他们两个。
  晴一日,雨三天,今天恰是晴朗的时候。
  阿娣正在檐下往外看去,院里被太阳照得亮堂堂,在太阳底下,连新下的几颗驴粪蛋子都干燥规整,没什么气味。
  “在我从前伺候的人家里,那家的老爷是明州一个当官的。”
  “平叔在他家帮工?”
  “不是,我只见过平叔一回,是夜里,下着雨,我不知道他来做什么。”阿娣摇了摇头,垂眸抿了抿腰裙腰裙上一块洗不掉的酱汁脏斑,“我从少爷的房间里冲出来,回廊上的灯笼不知道为什么熄灭了,我只知道跑,跑,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就像今天这样,在回廊上撞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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