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先生的厨房_分卷阅读_92

  他倒是自来熟,一口一个表哥叫的亲热。常宴西的脑袋瓜一转, 忽然觉得有了这层关系, 父亲和母亲八成会对自己和芙萱的关系看开些,或许还会支持呢!心里美的恨不得即刻将这事告知萱儿。
  常宴西的父亲常都督或许由于是草根出身,对门第之事不大看重, 他在乎的只有利益, 两家的婚姻需要谋求的是利益的最大化。然而他的母亲崔夫人却是正经的旧式世家小姐,当年崔老太爷觉得常思域大有前途, 才将自己的女儿介绍并下嫁到常家。
  因此在她看来, 家世卑微的林芙萱就是一个野丫头, 全然配不上自己贵为少帅的儿子。然而常宴西对于母亲为自己介绍的高门大户千金是敬谢不敏。因此才有了前几日常家父子俩在书房的那一番谈话。
  常思域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不解:“怎么?林先生和我这顽劣的大儿认识?”
  常宴西立马便将当日上汇贤堂观看比赛, 从而见到林葳蕤, 以及林先生和林芙萱的关系告知父亲,得来常思域的大笑,“如此看来,我常家和林小友还真是有缘得很, 林姑娘是北平女子师范的大才女, 我这顽劣的大儿自从结识了林姑娘, 这几月读的书比起此前两年都多。”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见林葳蕤好似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立马就打蛇上棍,夸起了林姑娘。虽然没有明说此二人乃追求与被追求之关系,但也道出两人关系匪浅,以此为突破口,拉近彼此的距离。
  林葳蕤早有所预料,因此完全没有获得更多的好感,不置与否道:“常公子聪明伶俐,做事不拘一格,都督过谦了。”不拘一格,是个有意思的夸奖词。无论是高调追求家世清贫的女大学生,还是身为都督府的继承人,却加入了诗社反对军阀,这一桩桩都是最近林葳蕤从拜访的林芙萱口中所得。
  “宴西要是有林小友一半出息,那我就可以日浮一大白了。现如今,天下何人不知葳蕤研发出了高产的粮种,只这一项,便可拯救四万万农人于穷苦饥饿之中。令常某心生佩服了!吾等军人于炮火中保家卫国,而葳蕤却是实验室中造福万民啊!”
  说了半天,重头戏来了。
  到底心里还记着父亲今日带他来吃酒席的吩咐,常宴西见父亲开始抛砖引玉,便接着他的话道:“方今临近农时,我听父亲说,中央农事部正亟为筹划农事,使农人生计得免困蹙,林表哥有此大作为,不若入朝,为民效力?有林表哥指挥农务,想必此乃全国人民的幸事。”
  常思域面上是恰到好处的赞赏和礼贤下士,“宴西这话说的对,民国初立,百废待兴,正需要葳蕤这样的专业人才来管理事务,若葳蕤有意,我可为你引荐进入中央。”
  一直做壁花的梁映蝶在都督的示意下,也开声,不过语气冷淡,“大帅这是在提携你,大丈夫志在伟业,能够进入中央做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儿,你不要拣了芝麻反而丢了西瓜。”经过昨日的私见,梁映蝶以为林葳蕤是心里头对她有委屈,才不愿在都督府谋事,纯属意气用事。
  林葳蕤今日是独自一人前往,然而面对都督府常家三口人的劝说之势,丝毫没有半分寻常人该有的受宠若惊。他正吃到一块满意的茄脯而微眯起眼,滚水浸泡去掉苦味的茄子晒干,下油锅茄子皮炸出微焦色,然后用甜酱水、麻油、米醋和小红椒末干煨成的茄脯入口绵软,因为没有激烈的翻炒动作,茄子的纤维并没有被破坏,因为煨煮色如紫玉,咀嚼完舌尖还带着点甜辣,夏间十分开胃。
  他安然地享用桌上的食物,等到梁女士的话落,才优雅地用锦帕擦了擦嘴角,笑道:“这忠信饭庄的主厨佐食的小菜做的不错。”
  常思域没想到自己这番劝说换来的是他对菜色的评价,虽然他为了显示待遇——毕竟林葳蕤传闻中对美食颇有见解,这一桌菜色都是特地吩咐过的,但是还是胸口里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犹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脸上笑嘻嘻,心里……地应和:“确实不错,不过听闻汇贤堂的厨艺更甚一层楼,下次可以让宴西同你再前去品尝一番。”
  林葳蕤却是缓缓摇头,“常大帅,您也看到了,君子不党,我平生志不在高庙,而在乎美食之道也,且粮种非我一人之成果,而乃奉天试验场诸位同僚之功,若是常大帅想要商谈粮种一事,我可以为你引荐奉天的叶大帅,事关全民福祉,想必他定不会推阻。”
  常思域:……要的就是从叶志之手里挖墙脚独占技术,如何能将这功劳和钱财再送到他眼前!
  虽说今日之宴不算不欢而散,但到底常思域吃了个软的闭门羹。这林葳蕤,比想象中难对付,就连有他的母亲在,都不能动摇他的任何决定。
  车上,梁映蝶看着上车后一直眉头紧锁的都督,担忧道:“既然他不识好歹不愿去,那都督便不理他了便是。要知道,搞农事工作的人多了去,我们完全可以再请更好的人来。”
  常思域不耐烦地打断她不以为然的话,“妇人之见!林葳蕤手中的粮种如今已然成为北六省叶志之的利器,如今他们闷声发大财,完全可以快速积攒粮草,且名望愈来愈高,若是我们得不到此人,那……”常思域此话没话说,因为他想起了,他的五姨太正是林葳蕤的母亲。
  梁映蝶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枕边人的未尽之意,唰的一下,脸都白了。她紧紧地绞着手里的帕子,欲言又止,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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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北平之后就神隐了的武文等护卫的人再次出现,细细看,又多了一些浑身带着煞气的兵哥。阿福正指挥着一些兵哥往外搬行李。
  原小岚是在昏睡中被抱上火车的,自己没带任何行李,但是架不住别人帮他准备了一大堆。一个相对清秀矮小的兵哥见他正搬着大箱子,走过去一把将他手上的箱子夺过去。
  原小岚好歹是个男的,看这小哥也不是什么壮汉,哪好意思让他帮忙,见状赶紧道:“多谢小哥了,我自己来就行。”
  谁知那兵哥一咧嘴笑得憨厚,动作不停,出口竟然是一口流利的京片儿:“原先生不必客气,这对我们来说小事一桩,再说,我们来的时候都被六爷吩咐了要好生照顾您。要不回去六爷可要收拾我们了。”
  原小岚听他说起六爷,踟蹰道:“你们不是大帅的兵吗,还听六爷的呀?”
  他一直不太清楚道上赫赫有名的陆六爷究竟是做什么的。大家都道他跟叶大帅是亲戚关系,二人莫逆,又似乎是黑白两道都得利的人物。
  陆六爷第一次来看他唱戏的时候,是在北平的如意班,那个时候,原小岚就被班主专门叮嘱过,这位爷惹不得,只管好生伺候着。
  那搭话的兵哥知道这位原先生之于六爷的意义,也没啥隐瞒的,娓娓道来:“据说六爷一家十几口人全部丧生在东瀛人刀口下,为了报家国之仇便混了江湖……嘿,六爷这名号就是打这时候来的。后来知道了大帅在奉天白头山起事,就带着弟兄们和大帅汇合了。若是说大帅是在明的东北王,那么六爷就是那暗处的。”
  原小岚听得入神,那小兵又给他讲了一些陆予夺从前在道上的事迹,有九死一生的,也有英雄事迹的,这些经年旧事一笔一笔,在原小岚心中渐渐勾勒出一个有血有肉、清晰的陆六爷。那极俊的眉眼和冷冽的黑瞳,都在点点滴滴中清晰起来。
  见原小岚往屋内去,旁边的兵哥用手肘戳了戳刚才滔滔不绝说书先生化身的同僚,笑得贱兮兮地:“嘿!大头不错嘛!这水平都可以去说书了!”小哥长得矮,但是头稍微生得圆润点,在一群东北大兵里头有个外号大头。
  “那是!我当年还没加入大帅的兵营时,就是在茶馆当伙计。整日里免费听那些说书的,别看咱没上过学,肚子里墨水也不少呢!”
  “夸你几句,看把你能的!”说悄悄话的兵哥继续道:“这可行嘛!要是六爷知道我们擅作主张,不得削了我们!”
  “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况且就六爷那样,谁不知道他对原先生的意思,也就原先生以为是六爷爱听戏了。放他娘的狗屁!六爷以前从来不看戏的!我这次来弟兄们都叮嘱了,要我多多在这位先生面前为六爷美言几句,你看刚才原先生也挺爱听的嘛!”
  “照这样,那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在夫人面前为大帅多多美言几句?”
  第99章 癸丑年小满·王谢燕
  这几个被派来一路护卫的都是跟着叶鸿鹄和陆予夺多年的亲兵了,私下里才敢这般开玩笑。倘若是换做别个, 也不会这般清楚和关心上峰们的感情之事。
  屋外正在搬东西, 但大兵们的动作很轻, 一点都打扰不到此刻屋里对坐小饮的两人。
  于左棠为对座穿着长衫姿态雍雅, 貌若仙人的友人斟了一杯茶, 苦笑道:“早知如此,我委实是不该接下这趟传信劝说的活儿, 如此一来,倒显得你我二人的君子之交沾染了世俗气了,我的过错啊。”
  茶水是上好的碧螺春, 如今于左棠身居高位,自有旁人上赶着孝敬。碧莹莹的茶水香气四溢,和旁边用黑釉盘子装着的玉露霜搭着, 极浓和极浅的色彩相撞,看上去就令人垂涎。一只节骨分明, 白得可见皮囊下青筋的手伸了过来, 取走了一杯散了热气的茶水。
  林葳蕤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 茶水清甘,放在从前的他看来, 必定是要拿到一些的极品茶叶,正好用来做西湖龙井虾。但是自从喝过了小洞天里的茶水之后,挑剔的舌头便只觉得其他入口之味便是尚可, 也难怪喜欢炫耀收藏吃食的于左棠刚才都说了一句将就喝着。
  “‘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 何来过错之说?”于公,于左棠是总理秘书长,要责在身,无可厚非。于私,他依旧是林葳蕤的吃友,自然他不会因为身为党国之人的于左棠被指派来当说客就对他生了嫌隙。
  “这几日有了右礼的帮忙,有凤来居的店址大致定下,往后我少不得往返京城,难不成次次都来叨扰?总该在北平有一处自己住着的房子。”
  “可是叶大帅他……”
  林葳蕤轻笑了一声,难得为叶鸿鹄说了一句,“四哥只是喜欢面面俱到罢了。”
  于左棠见他这一笑里有着人间烟火味,好似一提起叶大帅此人,自己的这位友人就连表情都生动了些许,像是被落下了神坛,他突然便有些好奇,“我这话可能有些冒犯了,但是葳蕤你同那叶大帅莫非从前便相识?”
  就他所知,在襄城的时候,他同那警察厅厅长有了官司,也是叶大帅让人出面压下的。更别提,来北平之前,好友还一直住在大帅府的小红楼。外界一直时有桃色传闻,此二人乃情人关系。对于此等言论,于左棠从前是不信的,然而今日见友人神态,却是有些犹疑。
  林葳蕤单手撑着精致的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头的忙碌,嘴边挂着丝笑意,似漫不经心道:“嗯,好像是前世认识的。”
  于左棠闻言面上发笑,心里却是有了几分底。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啊,然而奇异的是,他心头倒是无甚反感,反而有股意料之中的观感。此二人皆当世杰出之青年,若是彼此吸引,倒也合情合理,试问娇滴滴的深闺小姐如何能成为革命伴侣呢?他从前同夫人本也是媒妁之言,婚后相敬如宾,却无热情可言,若不是后来夫人开始关注时事,恐怕如今依旧是两人一日说不了三句话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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