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35节

  师生间又是一番客气,终于等三人看到虞巽卿,他显然是没有料到楚左二人也在,故意露出怔色。
  楚崧此时便道:“殿下与虞族长相谈便是,臣与稚远在帐外等候。”
  说完楚左二人便起身了出去帐中,正见围场中一丛红枫热烈,便赏看起红叶来。
  虞巽卿此时竟有些犹豫了,来到刘呈跟前才下定了决心,“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刘呈叫婢女将他托起,和颜悦色地与他说话,“虞卿多礼了,不知虞卿所来是有何事?”
  婢女端来茶水,刘呈又示意他坐下。
  他似乎十分惶恐,犹豫着坐下,终于才从怀中取出一信恭敬地递给刘呈,话里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以此不义之举,愿为殿下犬马。”
  刘呈接过信,并不急着打开,“这是?”
  他道:“虞氏手下有几处酒楼,某日左太傅得入酒楼,被楼中歌姬拾得此信,一姬为草民信重,知草民如今窘境,故取了此信送与草民,叫草民有个投名状。”
  刘呈心中半信半疑,却温和地听了他的话把信打开,随着信上所书,神情跟着变化。
  虞巽卿看到他神情便想此事成了一半,至于信上,不过是左融向魏王叙说江南如今的形势。
  “殿下,草民卑劣低微,从前试图得到更多好处,面对殿下之请一再矫情,以致于今日孤窘,以此信告密更显草民低劣,本不愿拿出此信,今日却得知草民那侄女不为殿下喜爱,以致遭受驱逐,草民不愿侄女再受苦,愿以此信求得殿下慈悲。”
  见刘呈还看着信,他便继续慷慨陈情道:“草民以只身撑起虞氏,从前卑劣之举只是想要为虞氏其余儿郎谋个前程,不得不为之,若殿下还愿眷顾虞氏一二,只要殿下一句话,虞氏五千部曲尽可散去,从此虞氏便是殿下一人的附庸,孤高敢为,卑劣亦敢为。”
  刘呈神色复杂地把信折好,看着他低伏在地,突然一笑,起身双手把他托起,“若得虞卿,是孤之幸。”
  虞巽卿心下一松,激动地看着他托起自己的双手,“殿下,这是……这是愿意用草民?”
  “卿有大才,孤早该用了,至于此事,虞卿且先为孤隐瞒一二,孤实在不愿相信老师会背叛于孤。”
  他顺势跟着起身,看太子似乎还想着左融,便从善如流道:“草民亦又此想,这应当只是左太傅一时糊涂,若得殿下仁慈宽宥,草民想他便能拐了这个弯来。”
  刘呈眼神稍暗,被他看了个正着,他便一副不提这糟心事的样子,而是转了话头问:“草民侄女……”
  “非孤厌弃,是楚太傅家的九娘少个伴,孤自来怜惜这个妹妹,六娘行事妥当,孤才令她去给九娘作伴,若是孤真厌弃了她,何不卸了她的品秩逐她出府?”
  他携起他的手,也是一副欣慰的神情,“等到九娘病愈,六娘自然要回到孤身边来。”
  虞巽卿从自己被执着的手,隐生了雄心,越发感慨那信来得好。
  帐外左融还举了片红叶,向楚崧炫耀起儿媳为他做的新鞋袜,“敬之还说阿赢不会针线,分明就是胡言,她为我做的那鞋袜可真是合脚。”
  “敬之给我送来那酒也不错,说在益州就只寻到那三坛,哪日府中宴会,也叫你尝尝,诸般名酒,都不如那三坛不知名的陈酿啊!”
  “哈哈,也好,正好阿赢孝敬了一身蜀锦的新袍子,虽说我也一把年纪了,但是为了配你的好酒,也现一回眼。”
  “正好敬之给我送了几条好墨,那日拿来做几篇诗赋,不枉费你的字。”
  两人一片和乐融融,见到虞巽卿出来时还笑着与他见礼。
  刘呈看着婢女送他离开,叫了两位老师进帐中,脸上神色变幻,将其余人皆挥退了才开口。
  “虞巽卿给我送了封信来。”
  他竟直接把信递给了左融。
  左融好奇打开,才一眼就惶恐看向太子,“殿下,臣并未写过此信。”
  刘呈对他安抚一笑,“我自是相信太傅,不然也不会将此信给太傅看了,只是这字迹实在与太傅的字迹相似,孤看了也辨不出真假来。”
  一旁的楚崧乍然想到什么,从他手中拿过信仔细看了起来,半响才疑惑道:“这字迹不像假伪的,稚远,你可受过什么要挟写下了什么东西?”
  左融也是一头雾水,那字分明就是他的字,可他却丝毫没有印象,对楚崧的话也是不解,摇头道:“未曾有人胁迫臣写过什么,敢问殿下,他可有说明此信从何得来?”
  “他家的酒楼中。”
  他恍惚回忆着,“臣是上酒楼招待过陆氏两位才子,那日酒醉之后屋中还莫名多了两个歌姬,说臣酒后轻薄,烧了她们的屋子,那日只是身上衣物被焚,又并未丢失些什么,更不要说什么信件了。”
  刘呈凝眉,“那这信他是从何得来?又非伪造,难道他有通天之能?”
  楚崧拿着信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将信置于案上,“九娘临臣的字便能像个五成,若是用心,她还能临个七八成像,稚远的字画备受世人推崇,有人专攻他的字迹也不是不能,这信或是旁人模仿。”
  左融才是满腹的委屈,“这虞巽卿怎么出了这般阴险之计?先前看他处理会稽百姓之事,还暗赞他一声好心计,如今这信,哎,殿下,臣……”
  “子衎绝不会怀疑老师。”
  说完他便要把信送到烛台上焚了,被左融拉住,“殿下且慢,再想想这信怎么来的。”
  实则坐在一旁的楚崧已经想到了这信的由来,当初方晏要他一幅字,并未指定要写些什么,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并非是要害自己,而是也想伪造这样一封信,让其落到虞巽卿手中,好让他来向太子告密。
  而那时候,方晏不会料想到沈当竟认出他与廉申等人有勾结,自己若被此信要挟,只会想到那廉申等人,猜测他们是与虞巽卿勾结。
  那般情形下,从虞巽卿手中出来这样一封信,他若不是个蠢的也该联想到那副字是被虞巽卿利用了,从而猜测那副字,是被各般雕饰,成了一篇措辞恰当、内容合理的信,从而想到那信可以是毁掉虞巽卿的一步棋。
  他当即便知道,这次的信一定与方晏脱离不了干系,从他们要自己一幅字起,便是要借着自己的手来揭破这信是假伪。
  想到此他不得不赞一句心计谋略之深远。
  正听到左融道:“殿下,既然这是虞巽卿的嫁祸,难道他就能如此笃定殿下会相信此信?”
  刘呈也对此生疑,楚崧却道:“若是他也以为这信是真的呢?”
  左融即便听到这句,也并不以为他是怀疑自己,而是道:“是有人给了他这信,还能让他以为这信真是臣所写?”
  刘呈此时才想明白,“所以,除了东宫,还有人也在耍弄虞氏。”
  楚崧豁然开朗,指点道:“便是殿下恨的,那不曾有后续动作的水匪了。”
  “哈哈哈。”刘呈大笑出声,“那些人还真是有几分意思,我还以为那些佛寺真就把他们的仇恨给消弭了,哈哈,有趣。”
  左融终于洗刷了冤屈,神色还颇为懊恼,“若要与我们联手,上报家门来投就是,何苦要作弄这一场。”
  楚崧拍拍他的肩,“稚远呐,或许那真是太史公书中走出来的游侠,要个仗义痛快,不受朝堂拘束罢了。”
  并不是他要隐瞒方晏,而是此时说出来,太子必会追究因果,若是追究到楚姜身上,他自知晓方晏身份有疑之时便开始查探,虽不能笃定,却也能有□□分的确定了。
  而此时,他并不想让女儿治病只到一半,那神医就受了牵连。
  为今他能做的,便是将事情控制在他预期能及的范围内。
  刘呈拿着那信,由衷对那伙水匪生了点喜爱,“是有大才,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
  左融也叹道:“即便狡诈,倒是能人。”
  楚崧也跟着惋惜了几句,却问起刘呈想要如何对待这信,便听他道:“如今若是虞巽卿也对此信深信不疑,我也不能辜负了他,正好此信也给我提了醒,除了东宫,长安我那两位兄长的席上可还空荡,虞巽卿船上的虞氏女跟黄金,莫不是送去我哪位兄长府上?”
  左融想想便道:“虞氏放言,那虞十娘是他们送去长安行商,如今已被水匪泄愤杀了,若是这信是水匪送来的,那虞氏女是不是也还在他们手中?是否等到什么时机,他们就要让那女子现世?”
  楚崧也有此想,“若是如此,他们想要报复虞氏,真是一心系在了殿下身上。”
  “若有时机得见,该问问那些人愿不愿为我所用,”他视线移到信上,“至于如今,虞氏可是给了投名状,自要用他们,还得重用。”
  楚左二人也懂了他的意思,知他不忠不义,但是此时还用得上他,将来事定,这不忠不义便该拿来算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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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相见恨晚
  围场中秋风正紧,衰草连天。
  校阅场前坐满了人,正中搭了高台,是刘呈与诸多官员所在,而虞巽卿正在其上,惹得众人纷纷猜疑。
  高台两侧搭了棚子,虞少岚跟楚姜、顾媗娥等人便于其中,共坐一席,这也引了些目光。
  顾妙娘看到众人送来的视线便是一哂,“要是好奇来问就是,总是窥视,平白叫人不自在。”
  虞少岚跟她并不亲近,只是她姐姐跟顾媗娥交好,所以两人才有了些交集,闻言她便道:“任由她们看就是。”
  楚姜也并不在意,她从来就少有在各种宴饮之上露面,如今即便身子大好,也并没有让她对热闹多生出什么向往来。
  顾妙娘却受不了,四下看了看便要走,被顾媗娥拉住才作罢,“九娘跟少岚都坐得住,就你坐不住,六郎马上就要演武了,坐好了。”
  话音刚落,场中便有几个骑马入场之人,在太子下首齐声禀报着,楚郁正在其中。
  顾妙娘待得无聊,给虞少岚讲起里面哪个是楚郁,“那个,便是我的外甥。”
  虞少岚失笑,她便得意道:“这就赖我辈分高了。”
  楚姜也笑道:“十一姨也就在我们面前敢这样说,真见到三哥六哥,我不信你这样叫得出来。”
  “怎么叫不来。”她挠着楚姜的臂弯,“明璋,我的乖乖外甥女。”
  席上的人都被她逗笑,她还要玩弄,就见场中已经开始击鼓,左右两军击鼓三道,各自誓师。
  不过几瞬,左右两军又开始举着旗子开始摆阵、破阵,席上女眷看得迷糊,顾妙娘戳戳楚姜,“九娘,这是做什么,怎么不耍刀枪?”
  楚姜便微微指着场中举青旗的一军,“这是在布阵,你看腰缚青巾的,正是一个方形,方中又有方,正是阵中容阵,中间士兵少,四周多,这是《孙膑兵法》薄中厚方的方阵。1”
  一旁的虞少岚有些微讶地看向她,正听到顾媗娥也好奇问道:“还真是这般,那这阵要如何破?”
  便见她指着另一方道:“母亲请看,缚黄巾的一军便正在破阵,方阵虽攻防皆可,不过两翼薄弱,若从侧翼攻下能破。1”
  虞少岚这才明白了刘呈夸她那句颖悟,却不妨她突然回头,与她视线撞了个对着。
  “我只是纸上谈兵,让少岚姐姐见笑了。”
  她也一笑,“你说得很精妙。”
  顾妙娘这才想起她曾经操练了一伙娘子军,懊恼自己轻忽了她,忙道:“除了从侧翼攻,这阵法便没有其他攻破之法了吗?”
  顾媗娥也看过来。
  虞少岚等着楚姜说话,却见她也看着自己,稍显犹疑,见到她们目光实在殷切,才道:“以方阵作战,若只想着守,便会失了轻巧灵活,变得笨重,此时除了侧翼薄弱,一旦敌方攻击迅速,例如以骑兵速击,这阵法也能攻破。2”
  众人将视线送到场中,果见攻方在鼓声之下专注侧翼,进攻越发迅速。
  眼见阵将破,顾媗娥看得也提了一口气,却见场中青军将领挥旗,紧接着鼓声越紧,青军由内自外开始变换阵型,她看不明白,拉住楚姜问:“这是要做什么?”
  “这是见己方危急,发现对方能破方阵,便紧急变换了阵形,瞧着像是……”她看向虞少岚,“少岚姐姐,可是圆阵?”
  “正是。”
  顾妙娘又问:“那这圆阵要怎么破?”
  她指着场上已经被青军主导的局势,“黄军破阵是为了夺将旗,圆阵把将旗护在了最中心,圆阵无角,并无弱点,当年项羽兵困垓下,仅余二十八骑,便做圆阵,以二十八骑抗数千汉兵步骑,不过实在敌我悬殊,方才败了。3今日若要破阵,除非真有兵刀悬殊,否则只会僵持。”
  虞少岚也道:“此为演练,并不激烈,正如九娘所说,只会僵持,不过若是战场上,还有骑兵、戟兵、□□在辅,骑兵灵动可应万变,若是再加上魏武的十二石弩,圆阵也能被打成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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