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黄粱 第54节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叫她在那一刻说出了那句话。
  眼下,梁风侧卧在自己的床上,算着自己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就利用这次机会彻底和沈颐洲断开,他生着自己的气,无论如何不会像上次那样再来找自己。
  只要她不再出现,梁风甚至肯定他们之间就到此为此了。
  分开比任何事情都要容易上数倍,这想法叫梁风轻轻地把脸颊伏进了被子里。
  把手头的东西七七八八卖一卖,能凑出将近三百万。
  而且,她还有一间工作室。
  梁风的想法停在了这里。
  可思绪并不真的完全受她掌控。
  ——“别再把手剪坏了,我会心疼的。”
  ——“沈先生觉得大理石显得太冷了,让人把这层的走道都铺了地毯。”
  ——“再不停下,我们梁小姐就要哭鼻子了。”
  梁风把头转出来,看向空白的天花板。
  想起那天晚上做的梦,梦里她变成一只愈发膨胀的气球,飘飘摇摇地上了天。
  气球越撑越大,最后破裂,重新落回了地面。
  像她此刻躺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
  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她注定了是要重新落回这泥土里的。
  她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
  冰冷顺着她的脸颊落进被子里,蒸发过后留下难以忽视的刺痛。
  梁风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手脚似沉重到无法抬起,就连双眼也再没有睁开的力气。
  梁风睡了一个极其漫长的午觉。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近昏暗。她偏头长久地看向院子里的那些盆栽,似是陷入了时间混乱的困局。
  不知此刻是晨早还是傍晚,不知自己到底是否错过了晚餐。
  大脑里极尽迟缓,只盯着那几株植物长久地出神。
  直到梁珍轻轻敲了门,梁风这才把视线转了过去。
  “你爸爸回来了,我们出来吃晚饭吧。”梁珍推开她卧室门,笑盈盈地坐到她床边。
  伸手探进她被窝握住梁风的手,“怎么有点凉,是不是被子不够暖和?”
  梁风摇了摇头,坐起了身子。
  “还好,几点了?”
  “快六点半了,起来吧,今晚我做了红烧带鱼。”
  梁风声音有点干涩:“好,我去洗把脸就出来。”
  梁珍却没离开,她坐在床边静了会,问道:“你和沈先生吵架了?”
  梁风目光陡然看过去,嘴唇却紧紧地抿住没有开口。
  “你今天心情不好,还提前回来,我就这样猜了。”梁珍拉住她手,“你要是有什么想和妈妈说的,妈妈都愿意听。要是什么都不想说,就在妈妈怀里抱一会。”
  梁风的眼眶几乎在瞬间就圈红。
  情绪再难遮掩。
  她把头埋在梁珍的肩上,很快就察觉自己被完全地抱紧了。清晰地知道,即使她真是一颗破败的落在泥土里的气球,梁珍也会把她细心地拎出来,然后捧在手心。
  眼泪如同泉涌,无声地融化进梁珍的肩头。
  她们什么都没有说。
  二十多年的风雨里,梁珍用自己的方式为梁风撑起了一方温暖无虞的天地,即使此刻她身体已衰老、退败,可到最后,为梁风提供避风港的仍然是她的母亲。
  梁珍什么都没问。
  她只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梁风的后背。
  “明天想吃什么呀?”她轻声问道,但也没指望梁风的回答,只自顾自地又说,“白菜丸子汤吃不吃?我少放盐,保管你吃了觉得很清淡。你爸爸今天又去找朋友谈工厂的事情了,说是谈得还不错,事情可能会有转机。钱嘛,我们慢慢还,你别总是太上心。我知道你这孩子就是担心我,其实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好得很呢。”
  梁珍缓缓地说着,察觉怀里的身体终于慢慢平复了呼吸。
  她轻柔地将梁风的头发撩到耳后,又问她:“明天带你去后面田埂上走走?小麦绿油油的一大片,很漂亮。”
  梁风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随后又点了点头。
  梁珍笑了起来,看着梁风通红的眼睛,说道:“那你去洗把脸,晚饭我盛点送到你房间来。”
  -
  这天晚上梁风是和梁珍睡的。
  梁珍夜里有些打鼾,所以梁风并没有怎么睡着。
  可她还是紧紧地靠在梁珍的身边,感觉心脏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冰冷的风试图从中穿过。
  而她须得靠在梁珍的身边,才能勉强得到心安。
  早上醒得很早,梁风吃完早饭之后就跟着梁珍去了后面的田埂。
  现在几乎已没有人家在自己种田,大多都承包了出去用机器播种和收割。
  冬日的早晨气温将近零下十度,梁风双颊被吹得麻木,跟在梁珍的身后无声前行。
  这让她感到安心,也让她勉强从那些灼热的情绪里剥离出来。
  两人走到田野深处驻足,转身看向满目的绿色。
  有风涌起,便将绿色的麦浪推向无边的天际。
  梁珍:“等你四五月份再回来,小麦就要抽穗了。从前我们会抽些麦穗拿来嚼着吃,里面甜甜的,很好吃。”
  梁风跟着笑了笑。
  梁珍:“你小时候喜欢在这田埂上玩,那时候你外婆还在,总是抱着你在田里走来走去。”
  梁风:“我都不太记得了。”
  梁珍也笑:“你那时还太小。”
  她说完转头看了看梁风,随后轻声道:“其实妈妈一直想和你说,做人要轻松一点,不要总是背负太多的东西。爸妈的债不是你的,要背也是我背。人这一生能选择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候,别最后没得选了,那才是最叫人后悔的。”
  梁风心脏重重地跳。
  她不敢去看梁珍。
  所幸,梁珍也并未真的叫她现在就做出什么决定。
  两人在田埂上又向前走了好一段,温度实在太低,没走到尽头两人便决定折返。
  一路上,断断续续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梁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仿佛心有灵犀,母女两停在门口互相对视了一眼。
  梁珍笑了笑,转身走进了院门。
  渐起的冷风里,梁风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或许是早晨吃的太少,她此刻浮现出低血糖般的微微晕眩。
  伸手将手机拿出来,来电的却是贺忱。
  心脏在一刻落空,她口中翻涌出无端的苦涩。
  “喂。”
  可她还是如常地接起了电话,“我是梁风。”
  而电话那端,贺忱只说道:“沈颐洲出车祸了。”
  ……
  其实他后面又说了什么梁风根本已不记得,包括她到底是如何答复、然后挂断电话走回院子的。
  梁珍问她出什么事了,梁风却只是摇头。
  “没事。”她说。
  脚步似踩在云雾缭绕的山间,身形也晃动、飘渺。
  梁风走回卧室,才发觉自己耳边早响起尖锐的蜂鸣。
  身子坐在床边,目光落在苍白的墙上。
  时间安静地从她身边走过。
  她原本打算要做什么?为何眼下又待在这里无法动弹?
  梁珍的话却在此刻无端浮现:“别最后没得选了,那才是最叫人后悔的。”
  目光收回。
  沈颐洲的备注仍然是最开始的“佛手柑”,她一直没有改。
  通话等候音结束的那个瞬间,蜂鸣骤然停止。
  梁风听见自己轻声地说道:“喂。”
  那端没有开口。
  “你看到…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吗?”
  “看到了。”
  梁风无声地闭上了双眼,察觉有东西开始从心脏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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