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净 第60节

  虞钦适时抬起头来,眉眼间露出轻微的抗拒与厌恶:“太后,臣……”
  太后嘘了声,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正好打断道:“先前你已让哀家失望数回,这次不过是叫你利用好这副皮囊办点实事,这么快就不耐烦了?”
  她伸手勾住虞钦的脸:“哀家知道,你并非断袖,这事的确委屈你了。”
  虞钦隐忍不语,太后拂过他的脸颊:“放心,只要忍过这回,日后等陛下懂事些,我便问他将那宴云何要过来,你要杀要剐,想怎么出气,哀家都由着你。”
  听她这话,虞钦到底还是忍耐着烦闷,不再多言。
  只是走的时候,行礼也不如何恭敬,几乎是大不敬地拂袖而去。
  等人走后,张姑姑适时上前:“这虞大人越发没规矩了。”
  太后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他没规矩,哀家不过让你认下的干女儿去讨严公公的喜欢,你不也舍不得。”
  张姑姑自幼跟着太后,主仆二人私下的对话,远不如人前那般恭敬。
  “太后,今雨虽生得貌美,性子却是个蠢笨的。若是一个不好,叫那严公公拿捏住了,反对咱们慈宁宫不利,那可如何是好。”张姑姑说道。
  太后:“哀家倒不怕他心里有怨,若是无怨,那哀家才要防备。”
  张姑姑重新给太后揉捏鬓角:“太后怎么想到,要让虞大人去勾那永安侯之子。”
  太后轻声笑了起来:“那宴云何被寒初杀了一回,竟不对外透出半点口风。虽说因走私一案涉及太多,陛下不敢轻举妄动,不能为他出气,但他竟丝毫怨忿也无,随后照常跟寒初来往。”
  “之后哀家便让人去打听他们当年在东林之事。”说着,太后望着张姑姑:“这宴云何曾为寒初打过架,你猜是为了什么?”
  张姑姑:“奴婢愚笨。”
  太后眼中倒没多少轻视,甚至觉得这少年郎意气风发之时,为心上人出气,虽说莽撞,但也别有动人之处。
  “不过是那几个学子,以花魁羞辱寒初,他便将人打了。”
  张姑姑叹声道:“即便如此,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自古男子多薄情,那宴云何未必真对虞大人毫无防备。”
  太后搁在大腿上的指腹轻敲:“虚与委蛇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哀家便是要让他与寒初牵扯不清,叫陛下疑了他。”
  张姑姑恍然道:“原来如此。”随后又担心道:“要是虞大人因此心怀怨恨……”
  太后:“你真以为他是心甘情愿地待在哀家身边?”
  “当年哀家留他一命,不过是要堵悠悠众口。况且养不熟的狗,杀了便是。”太后目光凌厉,似透过这宫殿望向无边的禁城:“陛下长大了,也不听话了,有人想搅京城这摊浑水,哀家倒是想看看,他们能闹出多大风雨。”
  ……
  宴云何在神机营里练兵,今日他操练士兵也没往日凶狠。
  还未散值,副官便来通报,翰林院方大人来访。
  校场设在城外,离京还是有一段距离,方知州千里迢迢,倒让宴云何有些诧异。
  他步入营里,用帕子擦去身上热汗。
  大冬天,他热气腾腾,甚至有雾气在头上冒,那画面瞧着逗乐,方知州却没笑。
  方知州面色凝重道:“你昨夜可是去了凤来楼?”
  宴云何随手将帕子往旁边一扔:“是。”
  方知州:“你怎么……”他面色变了又变,终于挤出一句:“你怎么就不知道低调些。”
  “你和虞钦前后脚出入凤来楼,我当晚就收到消息。”
  听到方知州气急败坏的话语,宴云何明白了:“你已经告诉陛下了吗?”
  方知州:“整个皇城司都是陛下的,就算我不说,也多的是人上报。”
  没有否认,方知州确实已经第一时间转告陛下。
  将情报上告,是方知州职责所在。但立刻来通知宴云何,又是身为多年兄弟的情谊。
  宴云何坐了下来:“行,我知道了,多谢。”
  方知州惊疑不定道:“你这态度不对。”
  宴云何:“怎么不对了。”
  方知州:“你怎么一点都不慌。”
  宴云何:“我既然敢做,就不会慌。”
  方知州沉吟一阵,随后有些震惊地望着宴云何:“难道……”
  宴云何解开盔甲,粗暴地往地上一扔,盔甲撞出清脆的金属声,他面上没有半分松快之意:“我在殿前亲口对陛下承认,我有心仪之人。”
  方知州倒吸了一口凉意:“你疯了吗?”
  宴云何阴沉地抬起眼:“你猜陛下是何反应?”
  方知州沉默半晌:“若是他有反应,你今日也不会在此练兵。”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成景帝的态度几乎掀开了这张明牌,毫不顾忌地告诉了他们,虞钦的真实身份。
  宴云何压抑着情绪了:“他是虞公之孙,满门忠烈,陛下怎能这般对他。”
  方知州倍受冲击,一时间竟也感到悲凉涌上心头。
  “他做了满朝文武人人喊打的奸佞走狗,背负一身骂名。不该是他来做这样的事,澜之……为什么是他,怎能是他。”
  宴云何憋了足足一日一夜,却在此刻,再也忍不住所有情绪,红了眼眶。
  第六十八章
  虽然宴云何同方知州提过数次,他怀疑虞钦是成景帝安插在太后身边的内线,但方知州皆认为,这不过是宴云何的揣测。
  甚至觉得宴云何在感情用事,所以才有这般荒唐的猜想。
  现在猜想成了真,方知州震撼的同时,又与宴云何有着同样的想法。
  怎么能够是虞钦!
  宴云何不能想这些年虞钦在京都,究竟是凭什么样的信念活下去。
  在他的计划中,是否曾有过考虑过未来。
  宴云何能猜到,答案是没有。
  一个有未来的人,不会像飞蛾扑火般耗尽自己的一切。
  有损寿命的功法,经年累月的剧毒,铤而走险的身份,孤注一掷的谋划。
  虞钦所做一切,无非想证明虞家的清白,就像八年前他将倒下的牌位扶起,要亲手擦去蒙尘的忠心。
  可是这为何要用虞钦的一切来换,就算有朝一日,虞家的清白找回来了,那他自己的呢。
  众口铄金,满身污名。虞钦难道没有想过,即便是证明了当年虞家并非谋逆之臣,他这些年毁去的名声,亦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在凤来楼,宴云何不敢问。他饮了下酒,接受对方亲吻时,仍不敢问。
  在他于边境沙场拼搏时,虞钦已经走上了他无法再触及与挽回的路。他什么也帮不了他,就像八年前,虞钦身陷牢狱,他无能为力一样。
  一切都没有变,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方知州猛地站起身,宴云何叫住了他:“你去哪?”
  “求一个答案。”方知州面色凝重道。
  宴云何疲惫地说:“去哪寻,陛下那?”
  方知州额心微跳:“去调这五年来的卷宗。”
  “若是能叫你看出,你早就发觉不对了。唯一能看出苗头的,应该便是他在宫里被抹去的记录。”宴云何靠在椅背上,像是失了全身力道:“现在想想,难怪没有宫里记录,这是陛下授意,连你也不知。”
  方知州缓缓落座:“陛下为何要瞒着我们。”
  下一瞬,方知州就意识到,因为虞钦是不能见光的棋子。
  不能见光,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内线的身份,除了成景帝。
  这样身份的背后,涵盖着什么样的意义,那就是虞钦的身份,与死士没有区别。
  一旦被发现,便是死路一条。
  若不是宴云何执着于虞钦,这个身份本不会被发现,或许能隐藏到最后。
  任谁也想不到,虞钦竟是成景帝的人,是从最开始便是,还是中途两人交易以后,虞钦才答应做内线,这些都不得而知。
  “淮阳……”方知州声音微哑:“算了吧。”
  这不是他第一次劝,却比上一回更无力,这与立场对立不同,是肉眼可见,更为沉重的,让人无能为力地难料未来。
  “算了。”宴云何重复着这个词汇:“怎么算了,你可知我为何放着好好的侯位不袭,非要跑去边疆。我跟他之间,如何能算了。”
  说到最后,竟有些疯狂与偏执,不过只是瞬间的,宴云何就闭上眼,将情绪都敛入心里,再睁眼时,他又恢复冷静。
  方知州被他最后那眼看得一阵心惊,这是他第一次瞧见宴云何这个模样。
  甚至是宴云何离京的理由,竟是为了虞钦,他也是今日才知。
  再多的言语,都十分苍白,方知州最后只留下一句:“日后若需要我帮忙,我会尽我所能。”
  兄弟之间,不必多言,宴云何只轻声道:“多谢。”
  方知州从神机营出来,仆役立即取下马车踏板。
  却见方知州登上时狼狈踩空,险些跌落在地。
  仆役立即扶住魂不守舍的方知州:“大人,你没事吧。”
  方知州勉强地摇了摇头,面色苍白道:“没事。”
  虞钦若是陛下的暗线,那游良早已暴露。他所瞒之行,皆已无用。
  宴云何不知道方知州此时的心神俱乱,便是知道了,也无计可施,徒增烦恼。
  回到府中,宴云何便听到宋文来报,他吩咐去照看慈幼院的小厮回报,今日有个小姑娘走丢了,惊动了整个慈幼院的人,所幸傍晚时分,人就找了回来。
  而虞大人已经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宴云何好不容易才揽下来的事,夸下海口要帮虞钦照看慈幼院,这才多久,就出事了,简直丢人。
  他本想沐浴,现在只随意擦了擦汗,便赶紧换了身衣服,就出门前往慈幼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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