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何为分寸,何为消遣

  林葭澜很困,相当疲倦。
  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精神上。
  沉晚意哄她睡,她便睡了。
  蜷着身子,窝在沉晚意的怀中睡。
  谈不上多么舒服,但睡得很安详。
  这份安详甚至延续到了梦中。
  令她恍然以为,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正浸在汪洋中浮沉,顺着细流悠悠晃晃。
  不被任何游丝所牵扯,经历着洗礼和冲刷。
  随时能在水中融化。
  她没有由来地想,自己或许是摇摇欲坠的雨滴,凑巧被云托住。
  又或者是蒸腾而起的水雾,恰好逢上晚风。
  云舒风卷,她便融入散开,水到渠成般消逝飘散。
  而后在哪里沉睡。
  不被打扰地长眠。
  可她未能长眠。
  窗外不时响起的鸣笛声一道道催着她,终归将她从不着边际的梦中唤醒。
  林葭澜缓缓睁眼,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收聚了意识,辨清了昏暗。
  于是又抬眸去瞧沉晚意。
  恰好,沉晚意也正看着她。
  车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就着从窗边透进来的微光,林葭澜勉强能看清沉晚意的模样。
  天色已沉,车匀速向前开着,灰绿的街道木分隔着暗黄的路灯。
  路灯飞快向后撤去,同时短暂地在沉晚意面上投去一寸光线。
  前一盏消散,后一盏便补上。
  周而复始,似是某种情景重现。
  在这明暗闪灭中,林葭澜意识到,沉晚意的目光确实正落在自己身上。
  并不炽热,却实在专注。
  专注得像是只能望见眼前人,旁的什么都看不见。
  那瞳孔中还蕴着如水的温柔,令她几乎要产生错觉。
  以为她们互为彼此的一切。
  林葭澜不说话,试图让这错觉延续得更久一些。
  让那人多看自己几眼。
  但沉晚意不知道她的心思,轻易便打破了沉寂。
  “醒了?”她问。
  林葭澜点点头。
  “快到家了。”她说。
  林葭澜又点头。
  “还是很困?”她又问。
  林葭澜继续点头。
  每点一次头,她的后脑勺都要在沉晚意怀中蹭动两下,像是某种小动物。
  沉晚意笑了。
  “怎么这么乖?”她抬手点在林葭澜的眼尾,轻声感叹。
  林葭澜眨了眨眼,羽睫轻扫过沉晚意指尖。
  “想被姐姐喜欢。”她说。
  真挚又直白。
  不加掩饰,不懂隐藏。
  交付了身,还要交付心。
  不留丝毫余地,像是从未考虑过退路。
  稚嫩又莽撞。
  沉晚意注视着她,眼中渐渐漾出清浅的笑意。
  “嗯。”她应。
  “很喜欢。”
  ……
  车缓缓滑进地下车库,司机左右瞟了两眼后视镜,瞧着车身同地上白线切出的完美平行线,觉得自己今晚简直稳得不行。
  比沉晚意要求的还要稳妥十分。
  那叫一个稳上加稳。
  可惜,沉晚意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上面。
  “到家了。”她瞧着怀里睡眼惺忪的人,在她耳边轻声哄着,“自己上去,还是姐姐抱你?”
  林葭澜眸子微亮,她张开手,小声答,“要姐姐抱……”
  司机:“……”
  司机张了张口,觉得自己不该在车里。
  车底最好也别待。
  他干咳一声:“那个,老板,我先回去了啊。明天有行程吗?什么时候用车?”
  沉晚意回想了一下行程:“明早……”
  说到一半,她停了停,余光瞥了一眼怀里的人:“明天不用来。”
  “啊?”司机有点意外,他记得,之前跟助理聊天的时候,助理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两人在学校里散着步,一边感慨风景挺好,一边感叹工作挺忙。毕竟沉晚意日程满,他们也得跟着连轴转。钱虽然到位,但累也是真的累。
  说着说着,两人就开始回忆这些年来哪些日子是不忙的。数来数去,想起,大概叁年前有段日子还挺闲来着。
  司机说,那时候沉晚意叁年都不歇,一歇歇仨月,吓得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成天上网看捕风捉影的八卦。
  助理闻言翻了个白眼,脱口而出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莫名陷入沉思,之后,她的嘴角竟然还牵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看得司机瘆得慌。
  “我看,最近我们也能休息休息了。”最后,助理不知道从哪得出了结论。
  “啊?”司机不明白,“不是说日程都排到半年后了吗?”
  “是啊,明天就要跑好几场……”助理掏出一个口袋本翻了翻,“但不重要,应该都能推。”
  “你说推就推啊?”司机不信。
  助理怜爱地看着司机,像是在看一只傻狗。司机挠了挠脑袋,不明所以。
  回想起之前的这番话,司机似有所悟,却终究没悟出什么东西。
  他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身后的雾化玻璃,也没打算多问:“好嘞,那老板你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沉晚意答。
  于是司机下车走人,鉴于空调还开着,他也没熄火,反正车里还有把备用钥匙。
  他归心似箭,健步如飞,一边走,一边还掏出手机给助理发消息:好像明天确实不用上班
  助理回得很快:!!!
  司机:谢谢沉大明星,她是不是又想休假了?憨笑.jpg
  助理:……
  助理:怜爱傻狗.jpg
  司机又挠挠头。
  他回头朝车子方向望了一眼,没瞧见沉晚意。
  大概还在车上,他想。
  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了两道,又瞧见了和自家妹妹的对话框。
  他想起,小时候妹妹不愿爬楼梯,也是央着他背上去的。
  和沉晚意的妹妹一样。
  虽然有点不明白,为啥车位离电梯那么近,沉晚意的妹妹还是要让人抱,但希望她俩小心点,别在路上摔了。
  最好,沉大明星能把她的妹妹抱稳一点。
  和他今晚开的车一样稳就好了。
  ……
  沉晚意确实把人抱得很稳。
  一路上,她负责抱人,林葭澜负责按电梯按门锁,倒算是合作默契。
  但把人放在沙发上后,林葭澜却不配合了。
  沉晚意想直起身站起,林葭澜却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放手。
  沉晚意看她:“怎么?”
  林葭澜不答话,只凑近了一点,闭着眼,额头抵着沉晚意的颈间蹭。
  埋着头边蹭边嗅,不知在做些什么。
  沉晚意捏住她的后颈,她便僵着脖子,目光怯怯地瞧着那人把自己从怀中拎出。
  果然很像小猫。
  “姐姐。”小猫对沉晚意软软地叫。
  “嗯~”沉晚意长长地应了一声。
  “一会儿去洗澡。”她抬手替林葭澜抚平了皱巴巴的衣领,站起身,“换身衣服。”
  林葭澜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确实凌乱得不像样。
  领口微敞,散乱的长发垂下,若隐若现地遮着那片雪白,含而不露的模样。
  衣服从上到下都爬满了褶皱,那深深浅浅的褶印无力地透着颓靡沮丧,像是被人狠狠蹂躏过一样。
  ……就像她一样。
  林葭澜双眼微合。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颓靡,也不沮丧。
  她努力回忆着最后那次的委屈和低落,却发现它们早已被冲散。
  被当时身下绵延的快感和唇上蔓延的欢喜冲淡,之后又在沉晚意怀中悠悠晃晃地化开。
  转瞬即逝,无影无踪。
  林葭澜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多么……恬不知耻。
  且无可救药。
  以至于,即便沉晚意要她羞,要她怕,要她变得不像自己,她都甘愿沉沦,还甘之如饴。
  林葭澜并拢腿,意识到那里再一次分泌出了粘液。
  姐姐好像……没给她穿内裤。
  感受着身下冰冷的湿润,林葭澜微微泛红了脸。
  ……
  这世界上越整理便越乱的东西有很多。
  比如缠绕的爱恋,比如混杂的思考。
  于是林葭澜停下对心绪的内窥,起身去寻沉晚意。
  刚走到门口,她便隔着未被关拢的门,听见了房中响起的手机铃声。
  林葭澜动作一停。
  那铃声响了很久,久到林葭澜怀疑沉晚意根本没打算接。
  但它却仍然固执地响着,大有对面人不接就不放弃的架势。
  于是电话终于被接起。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大,林葭澜听得一清二楚。
  那声音低沉又平静,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是沉晚意的父亲沉文正,林葭澜知道。
  还知道……他和沉晚意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她听过沉晚意和沉文正打电话,要么是针尖对上麦芒,一个说一个怼,要么是驴唇不对马嘴,鸡同鸭讲。
  她从没听沉晚意喊过一声爸。似乎心情好的时候就说您,不高兴了就沉总。
  如果再生气一点,还会把电话直接挂掉……
  这次也是,拨通了电话,两人依旧是吵个没完,气氛在冰点和燃点之间反复横跳,极限拉撤。
  林葭澜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打扰沉晚意。
  她转身准备下楼,不料,耳边传来的下一句话却将她留在了原地。
  “……行,不说这个。那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结婚?”
  林葭澜再迈不开步子了,她微偏过头,凝神等待着沉晚意的回答。
  “该结的时候,就结了。”沉晚意的语气听起来相当敷衍。
  林葭澜微微松了口气。
  “什么时候算该结?”那边追问。
  “不知道。”沉晚意的声音愈发懒散,“也许今晚,也许再过叁十年,也许等您过世了再结。”
  沉文正:“……”
  林葭澜:“……”
  林葭澜吞了口口水。
  电话里传来“砰”的一声,非常大,像是有人重重拍了下桌子。
  林葭澜吓了一跳,沉晚意习以为常。
  “胡闹!”沉文正抬高声音,以接近讯问的语气指责沉晚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在干什么吗?”
  “您当然知道。”沉晚意答得极快,“我的日程和行踪,您一清二楚,身边发生了什么,也都有人定期汇报。”
  “谢谢您的厚爱。”沉晚意语中带着感叹,“这么大年纪的私生饭,现在可不多见。”
  沉文正:“……”
  林葭澜:“……”
  她有点想笑,又不敢笑。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沉文正似乎正压抑着怒火,“你带回家的那个孩子……”
  陡然听见关于自己的事,林葭澜身子微晃了一下。她扶着栏杆站定,低头看着鞋尖。
  沉晚意停了半拍,轻笑一声:“一点消遣而已。”
  那声音清晰可闻,带着明显的不以为意。
  令林葭澜垂了垂眼。
  “沉总。”沉晚意语中带上了兴味,“与其关心我的私生活,不如多花点时间陪陪您的夫人。”
  “还是说,您对伉俪情深的夫人也腻了,想再出去找点别的人?”
  她着重咬着“再”字,令沉文正陷入了沉默。
  之后便是长久的无言。
  她生气了,林葭澜知道。
  为什么?
  林葭澜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边的沉文正终于徐徐开口:“算了,管不了你。”
  这次,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刚才说的事,希望你有点分寸。”
  沉晚意反问:“什么分寸?”
  沉文正停了一下:“你知道。”
  沉晚意冷笑一声:“我不知道。”
  一再被她讥讽,沉文正有些不悦:“你最好——”
  要挂电话了,林葭澜想。
  果然,下一秒,那个“好”字便被突兀地截断在了空中。
  戛然而止。
  没说完的话,林葭澜听不到,沉晚意也听不到。
  相当不愉快的对话,林葭澜想。
  她放下搭在栏杆上的手,转身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敲响了半掩着的门。
  沉晚意推开门瞧着她,目光依旧毫无波澜。
  “你听到了?”她问。
  林葭澜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心虚:“……不是故意偷听。”
  沉晚意停了一下,她余光瞥了一眼手机,轻蹙起眉:“刚才……”
  “我知道。”林葭澜轻声接上她的话。
  “姐姐对——”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谓,“……沉叔叔。”
  林葭澜弯了弯眉眼:“姐姐对沉叔叔,很少会说真话。”
  在刚才的情境下,显然更加不会。
  她或许不够聪明,猜不全沉晚意的心思。
  但也不至于因只言片语而生出什么误解。
  ……退一万步,就算是消遣,也没关系。
  她只希望,沉晚意能在她这里消遣得更久一点。
  最好这辈子,只消遣她一个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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