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第6节

  相携着进了尚柔出阁前住的院子,院里小小的假山景观旁边,立着一架朱漆秋千,被风一吹,悠悠摇摆着。
  乳母抱着安哥儿在木廊底下踱步,见尚柔回来了,转过身子引安哥儿看,捏着嗓子诱哄:“哥儿快瞧,是谁来了?”一面笑着向尚柔告状,“已经喂过奶了,谁知刚换上衣裳,冲天的一泡尿,浇了自己满身。”
  孩子是可爱的,纯洁无瑕的,安哥儿才满周岁,正是好玩的时候,眉眼又长得漂亮,照着肃柔的眼光看来,比禁中几位小皇子还要好看。
  尚柔接过孩子,啧啧道:“你可是又淘气了呀……”又引他看肃柔,“哥儿认认,这是二姨母。”
  安哥儿有灵气,像听懂了似的,冲肃柔直笑。那小小的牙床上刚长出半粒米大小的乳牙,一咧嘴,口水淋漓而下。
  乳母忙上来替他擦拭,尚柔凑趣说:“哥儿冲你笑了,你今年必有好运气。”
  肃柔太喜欢这孩子了,伸手接过来,搂在怀里仔仔细细端详,感慨着:“果然是自己家孩子,瞧着就是比别人的好。”
  尚柔却有点低落,“这么好的孩子,可惜不曾遇上个好父亲。”
  这段婚姻走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绝望。尚柔输就输在性子太软弱,昨天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火气,让人绑住了盼儿就开打,结果这绝无仅有的一次立威,最后居然以那种方式惨淡收场。她觉得自己一辈子大概就这样了,管不住男人,也管不住内宅,将来做个挂名的侯爵府少夫人,熬到安哥儿长大,也就算了。
  肃柔看她神色黯淡,便把孩子交给乳母,打发道:“今日的林檎绵得很,拿银匙刮给安哥儿吃吧。”
  乳母道是,抱着孩子进去了,肃柔拉着尚柔在扇亭的鹅颈椅上坐下,温声道:“昨晚的种种我看在眼里,原是很赞同长姐和姐夫和离的,到底你还年轻,不值得把一辈子砸在那个家里。可长姐有顾虑,为了安哥儿也为了兄弟姐妹的前程,还愿意回去,我心里也替长姐委屈。我有一句话,想和长姐说,这么多的是是非非过后,不要再盼着姐夫能浪子回头了,这样的人除非死了写在牌位上,否则一辈子都不会收心的。你要回去,有桩顶要紧的事要办,侯府原来的老人不能用了,单留几个做粗使,剩下的全换成咱们家的人,这样便有了办事的心腹,让人钻不得空子。”
  尚柔一时呆呆地,“全换成咱们家的人,怕会得罪婆母,里头大半的人是她送来的。”
  肃柔看她摇摆,叹了口气道:“侯爵夫人再好,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要是她舍得拿捏姐夫,早就替你处置那两房妾室了。长姐可以借着身子不好,就说娘家女使婆子伺候更妥帖,从家里挑些得力的带过去镇宅,这么一来你就后顾无忧了。接下来可另置办一个院子,买几个女使放在屋里,一来挣个贤名,二来断绝了他养外宅的心,毕竟知根知底握着奴籍文书,比他弄些来路不正的强些。这一切安排妥当后,长姐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妾室一多,他自然忙于应付,届时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哪怕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只要不去烦你,就算掀了侯爵府的屋顶,也不和你相干。”
  尚柔听她说完,凝结在眼眶里的泪水忽然冷却,逐渐干涸了。
  “对……你说得对……”她如梦初醒般喃喃,“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每天只顾着和那两个妾室生气,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尚柔的脾气,和她母亲元氏有些像,只是她没有元氏这么好的运气,嫁进张家这样的人家。
  张家算得清流门第,太爷和太夫人家风严谨,各院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尊卑分明,从来没有妾室犯上作乱的先例。元氏在张家二十多年,不懂得内宅争斗的厉害,因此女儿遇见了不公的待遇,她也只能跟着抹抹眼泪,叹一声全是命。
  肃柔呢,在禁中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她知道人要活下去,就得自己挣命。婚姻若是好,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婚姻若是不好,奢望眷恋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长姐心善,从来没想过把事做绝,我这也是破罐子破摔的办法,劝不得姐夫走正途,只好让长姐先自保。姐夫眼下因为那两个侍妾,必定会记恨你一阵子,与其让他找茬,不如投其所好,换个太平。”她牵了尚柔的手,娓娓道,“长姐眼下只需关心一件事,养好自己的身子,来日方长。你现在奈何不得陈盎,将来总有一日,他会落到你手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候关起门来处置,也让他尝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滋味。”
  肃柔的一番话,真是说到尚柔心窝子里去了,三年的憋闷,顿时吐出了一半。
  人有了希望,才能活得专心,今日之前她真的觉得活着没了奔头,总有预感自己命不久矣,不知能不能撑过二十五岁。但现在不一样了,肃柔手把手地教她,她那不懂得变通的脑子豁然开朗,才发现原来还有这样绝处逢生的机会。
  心酸、振奋、大梦大醒,让她重见了天日一般。她咬着槽牙道好,“我都听你的,就按你说的办。”
  肃柔看她眼睛里重新燃起光,这才放心,好言道:“有钱有势想得开,活得越久胜算越大。今日咱们商议定了,长姐也有了主心骨,往后就振作起来,作自己的打算。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替长姐出出主意。将来长姐要是遇上了难处,大可来找我商量,千万别一个人闷在心里,愁坏了身子。”
  尚柔连连点头,心下感慨自己命不该绝,这位中途回家的妹妹,能救她的命。
  心里的大石头稳稳放下来,终于可以顺畅地喘上一口气了,姐妹两坐在木廊底下,暖风吹得画帛翻飞,才发现天高云淡,已是草木葱茏的好时节。
  第10章
  自有了这番谈话后,尚柔整个人像活过来了,再不是苦大仇深,昏昏噩噩的样子。
  她和姊妹们在一处插花点茶,孩子有长辈和乳母女使照应,自己就敞开心胸,重温了一回未出阁时候的愉快时光。
  当然,陈家死了妾室的消息,并未在上京流传,最后给了盼儿娘家一笔丰厚的银子,这件事就了结了。
  不过其中内情,还是被绥之打听出来,让妻子白氏转告尚柔,说:“妹夫顾念那个念儿,明明查出口信是她命人传递的,掌刑的婆子之前也与她房里女使私下往来过,却点到为止,没有再深挖下去。想是因为跟了他多年吧,明知道其中有鬼,还是把事情压下去了,到底人死不能复生,倒不如保全活着的那个。”
  尚柔正和姊妹们做四合香,拿绸带襻起袖子,站在桌前捏着戥子称香料。听见白氏的话,并不觉得意外,漠然说:“我早就料到了,我这正室娘子还不如他的通房有头脸,我是可以报官查办的,他的通房就算背了人命,他也照样心肝肉似的护着。”
  几个妹妹都抬眼看她脸上神情,唯恐她动怒,轻声劝慰着:“长姐别生气。”
  尚柔见她们满眼关切,自己也不因在陈盎面前受冷遇而难过,反倒感动于姊妹之间的情谊,便浮起一个笑容道:“我好得很,也不会生气。嫁进侯府三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哪里会在意这点小事。”
  肃柔把倒进石臼里的沉香和檀香一齐碾碎,淡声道:“其实早就能料到事情会如此,既然姐夫舍不得处置那个侍妾,留在家里也好。”
  寄柔愤愤不平,“那个念儿这次拾着一条命,至多收敛上十日八日的,往后必定更加得意,郎主可是为了她,把人命官司都按下去了呢。”
  尚柔心里明白,这就到了肃柔说的,借力打力的时候。自己是体面的正室夫人,何必同婢妾一般见识,那婢妾不是愿意演么,给她一个更大的舞台,替她配上搭戏的伴儿,到时候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跟着姐姐学制香的映柔,把预备好的龙脑和麝香也加进了石臼里,杵子碾动的当口,浓郁的香气开始慢慢飘散。
  绵绵在一旁揣手看着,也不来帮忙,只是凑嘴道:“一个妾室罢了,真怕她反了天呐。”一面看着臼里的香粉感慨,“麝香的市价,如今越来越高了,我听说极品麝香千金难求,谁手上有香料钞引,当下正是抛售的好时候。”
  绵绵到底长于商贾之家,在做生意方面很有头脑。只是闺阁里的女孩子,手上至多有些金银钞引,什么茶盐、香料之类的难以涉及,要用的时候打发人上铺子里采买一些就行了,制香而已,用度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绵绵自觉没有说错什么,可寄柔又来和她打擂台,阴阳怪气说:“我们哪里比得表姐,家财万贯,随身带着家私呢。”
  绵绵又挨了挤兑,气呼呼看了她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让她一让,转身在一旁的圈椅里坐下来,探着身子和肃柔搭讪,“上京和幽州制香都成了风气,据说那些买不起香料的穷人还造出一套‘山林四合香’来,那香方儿姐姐听说过吗?”
  肃柔哦了声道:“我在禁中听中黄门说起过,说是拿橙皮、荔枝壳、梨渣、甘蔗滓晒干共研成粉,再调以梨汁搓成丸阴干,燃起来有股清淡的果香味。”
  绵绵听了托腮嘀咕:“橙皮和荔枝壳勉强有点香味,梨和甘蔗又是个什么味道?”
  至柔瞥了她一眼,“不是有鹅梨帐中香吗,鹅梨要是没味道,还拿它来装香料?”
  绵绵没拿她的话当回事,“就算鹅梨有香味,那甘蔗呢?还有,表姐说话,你们不能总是呛我,我好歹是你们姑母的独女,多少得给姑母留些面子。”
  尚柔和肃柔正和了蜂蜜搓丸子,闻言直发笑。寄柔和至柔发现她这句话还算有理,便没有继续挖苦她。
  绵绵呢,家境殷实,很多时候确实不能理解穷人的想法,费劲地琢磨着,“锅都揭不开了,还制什么香啊,难道点着香喝粥,味道更好些吗?”
  底下的妹妹们是不愿意再和这市侩说话了,一个个专心于手上的事务,转身走开了。
  肃柔见尚柔也不出声,怕绵绵下不来台,只好应了她两句,“如今文人墨客都爱焚香,香是君子,是陶冶情操的雅好,杏花疏影,杨柳新晴,燃的是一种心境。平常百姓焚香,香不在贵,只求灵韵,且制香有大学问,就算是山林四合香,君臣佐使也纹丝不能乱。”
  绵绵对这些话其实很不以为然,心说不就是穷讲究吗,没有富人的命,得了富人的病。这些书香门第的女孩子,一个个仿佛很能体会人间疾苦似的,她也不必刻意和她们争辩,总是一个注重肚子,一个注重精神,说来说去,鸡同鸭讲。
  “唉……”她长叹一声转换了话题,摸了摸耳上白玉蝴蝶的坠子说,“今日的冰盆浸果还是各色桃和林檎,不知什么时候荔枝才入上京。”
  这回没人应她了,要是和她谈论果子,她又能说出一大套来:平林檎不如蜜林檎、“陈紫”才是荔枝中第一等……
  肃柔和尚柔把香丸都搓好,整齐地摆放进松木匣子里,指派女使搬到背阴通风的地方。香丸是不能见日光的,暴晒过后干裂,香气也会损失大半,只能这样柔风吹拂着,等过上半个月,就可以堆起灰山,隔火焚香了。
  收拾起用具,大家盥了手放下襻膊,挪到邻水的后廊上去。晴柔坐在桌前准备熟水,面前放一盏小火炉,上置银碟,把三九窖藏的腊梅取出来,耐心地炙烤。她是白净瘦弱的长相,穿一袭欧碧的衣裙,有风吹动鬓边垂落的发,人很有弱柳扶风的韵致。
  等银碟上热度渐渐升高,腊梅也水汽氤氲时,牵袖倒扣上一只雨过天晴的葵口碗。这期间取紫笋茶来,沸水冲泡,半柱香后再取下葵口碗,碗壁上凝结了腊梅蒸出的水雾,注入茶,便碰撞出层次丰富的清香来,和姊妹们分饮,这入夏的时光,别有一种精致悠闲的情调。
  大家也不闹了,说说笑笑,暂时相处很融洽。
  闲聊时候又说起三叔张秩房里的妾室有了身孕,大夫看过脉相,说是个女孩儿,大家便来商议这最小的妹妹该叫什么名字才好。绵绵冲口而出,“叫善柔”,又善良又温顺,简直是绝无仅有的好名字。
  善柔,从字面上看来好像没毛病,映柔抚掌说:“这个名字好听。”
  绵绵沾沾自喜,结果招来寄柔的耻笑:“表姐,你该多读点书了。”
  绵绵噎了下,气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寄柔才不惯着她,把典故直接扔到她脸上,“《御试制科策》上说屏去声色,放远善柔,凡此者勤之实也。善柔者,阿谀奉承貌,你取的这个好名字,说出去会招人笑话的。”
  起先斗鸡一样的绵绵顿时偃旗息鼓了,支吾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到最后赌气地摆手,“哎呀,我回去读书就是了。”
  所以起了争执有人退一步,就再也闹不起来了,熟水吃了两轮,大家闲谈一点听来的趣事,正说得高兴时,有婆子进来通传,说侯府上来人,接大娘子回去了。
  大家闻言都站起身,尚柔脸上淡淡地,转头问女使:“安哥儿在老太太身边吗?”
  女使说是,“夫人也在,正逗小郎君玩呢。”
  尚柔点了点头,“先过岁华园去吧。”
  于是众人一齐挪过去,肃柔记得当日侯爵夫人承诺过,会带着儿子亲自来接尚柔回府的,本以为进门就能看见陈家母子坐在堂上,结果好像是她想得过于顺利了,来的只是侯爵夫人身边掌事的仆妇,在太夫人面前舌灿莲花:“我们夫人正准备出门,不巧秦王妃和御史夫人造访,太夫人是知道的,那两位是我们夫人闺中的至交,来了不能慢待,只好命奴婢过来,接少夫人和安哥儿回府。”
  这是折辱谁呢,以为尚柔上赶着要回去吗?太夫人放下手里的建盏,凉凉笑道:“侯爵夫人贵人事忙,只管先去款待王妃和御史夫人要紧。你们少夫人回娘家通共才四日,也不着急立刻来接嘛。”
  仆妇有些迟疑,讪笑道:“话是这么说,就是侯爷想安哥儿想得紧,一日连着问两三回。我们夫人的意思是,一家子团团圆圆才是正理,况且也不好过多叨扰老太君和亲家夫人……”
  还没说完,就见太夫人抬了抬手,“你们少夫人是我张家的女儿,安哥儿也是我张家至亲骨肉,她们在我身边,我高兴还来不及,谈什么叨扰。倒是你们家侯公子,连接回夫人和儿子都不露面,知道的说侯公子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要这门亲,连自己的儿子也打算扔在外头了呢。”
  几句话说得仆妇灰头土脸,愈发尴尬起来。
  其实太夫人很在理,这本就不是寻常省亲,换了平时即便不来接,时候差不多了也会自己回去,这次是有了缘由才避难到娘家的,婆家不来人,张家哪里肯依。
  不过侯爵夫人也有她的盘算,冷静下来再三思量,毕竟出了人命官司,理亏的又不是侯府,怎么弄得反倒要向媳妇低头。侯府里今日也不是真来了客,就是临出门时改了主意,倘或尚柔愿意自己回去,就说明她服了软,往后也不能再和澄川闹了。毕竟人争一口气嘛,张家上回太过强势,侯府也是要面子的,所以有心再给个下马威,就看张家肯不肯退一步。
  仆妇事先也准备了一套说辞,小心翼翼搬了出来,“奴婢是侯爵夫人最信得过的人,这回夫人实在是抽不出空来,才临时让奴婢跑一趟……”
  “我不管你是有脸的还是没脸的,”太夫人带着笑,说着最不容情的话,“我孙女的身子还没养好,且要在家多住两日,劳烦你回去带话给你家侯夫人,媳妇和孙子在我张家都好着呢,请她不必忧心。娘家的风水养人,尚柔的身子最要紧,等调理好了自然会回去的,可要是调理不好,住上一年半载的,也请亲家夫人担待。”
  这下仆妇有点慌了,“老太君,这可难为奴婢了,奴婢回去没法交代……”
  太夫人哪里管她能不能交代,转头吩咐冯嬷嬷:“小娘子们都来了,让里头准备开席。你打发人,送这位嬷嬷出去吧。”
  第11章
  那仆妇见太夫人下了逐客令,实在没有办法,望向站在一旁的尚柔叫了声少夫人,“您看……”
  尚柔笑了笑,“我在这里挺好的,范妈妈带个口信给夫人,请她不必担心。”说完便招呼姐妹们,一同往花厅去了。
  要说平常,侯府的这位少夫人没什么脾气,大多时候都是求和为主,就算自己占足了理,还没等到侯公子认错,自己就先让步了。这次却不一样,看她脸上气色,大大有异于在侯府时,甚至泛出一种健康的光泽来。范妈妈就知道,这回想让她自己回去是不能够了,恐怕侯爵夫人不出面,这件事就没法妥善解决。
  冯嬷嬷奉命送她出去,见她不挪步,比了比手提醒:“妈妈请吧。”
  范妈妈只好跟着她从岁华园退出来,路上少不得替侯爵夫人找个台阶下,见缝插针地说:“这是我第二回来贵府上,上回还是去年冬至前后呢,这园子收拾得真好,四时有四时的气象,难怪我们少夫人说在这里很好。我也瞧出来了,府上确实适合修养,家下解闷的姊妹多,老太君宽和,园子里又安静……不过娘家虽好,也不能太叨扰,我们夫人说了,回头可以给少夫人另外安排一个修养的院子,也是以调理少夫人的身子为主。”
  冯嬷嬷是何等精干人,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却也不便得罪她,只是顺口应承着:“我们大娘子出阁之前的院子,一直替她留着呢,每日有女使仔细打扫,就是防着我们大娘子想家的时候回来常住。其实侯爵夫人大可不必替她另安排院子,府上吃住自然是最妥帖的,何必费那工夫。说句托大的话,我看着我们大娘子长起来,很知道她的脾气,她向来恬淡,只要没人给她气受,就算是粗茶淡饭她也不挑剔,照样高高兴兴的。”
  范妈妈碰了软钉子,又不好再来掰扯,只得连连道是。
  转眼到了月洞门前,冯嬷嬷又往长廊上送了两步,等前面有人来接应了,便含笑对范妈妈道:“妈妈慢走,我就不送你了。”
  范妈妈挂着干干的笑,客套向她欠了欠身,她微微颔首,转身又回园子里去了。
  得,白跑一趟。范妈妈无奈地迈出了张宅大门,台阶下停着两辆七香车,陪同前来的侯府管事朝她身后看了眼,“少夫人没跟着出来?”
  大太阳照得脑门子发烫,范妈妈烦躁地抬手遮挡,也没答他的话,提着裙裾下了台阶,一面扇风一面道:“回去吧。”
  两辆马车无功而返,回到侯府进了内院,陈侯和夫人都在厅堂里等消息,见范妈妈一个人回来,就知道这回的拿大是不成了,张家不吃这一套。
  陈侯叹口气,左手砸右手,“我就说了,行不通。”
  陈夫人听了范妈妈带回来的话,脸上木木地,“他张家倒是真横,不怕咱们休了她。”
  可这所谓的休了她,其实也是气话,两败俱伤的事儿,不是疯了不能干。张家素来有个家风严谨的好名声,反倒是澄川花名在外,这门婚事要是不成了,将来也没有哪个好门第的姑娘,愿意嫁进侯府来。
  陈侯听她说什么休不休,立刻火气便涌上来,冲她直戳手指头,“你说的都是什么话!那杀才就是因为有你护着,才捅出这么多篓子来,慈母多败儿,再这么下去,你可要毁了你儿子了!”
  陈夫人被丈夫横加指责,当即也不高兴了,叉着腰道:“我护着儿子,你就是好的?当初娶亲前,我说要处置了那两个通房,是谁发话让留着的?澄川那个风流品性和你年轻时一模一样,我不说你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倒反咬我一口,真真笑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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