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鸣 第86节

  泠琅啧声回味:“比我想得好很多啊!瞧不出来,瞧不出来——”
  江琮一声不吭地披上外衫。
  泠琅犹自感叹:“上次同侯夫人交流,她老人家说腹上文章,四块稍逊,八块过腻,六块最佳——没想到夫君正好是上佳之品呢?”
  江琮静默地把腰带系了个死紧。
  泠琅嬉皮笑脸道:“多绑一个结作甚?怎么这般表情,是委屈了?”
  江琮终于抬起眼,他扯出一点笑:“夫人不是说,没事不要咒自己,不然容易灵验?怎么今天偏说了这种话。”
  泠琅哈哈道:“撞飞八尺算什么?我九岁就被撞过——只不过那时就已轻功大成,是自己想飞出去的。”
  她想了想,又得意地说:“我虽然不会对你负责,但你也看过我的,这回可不算相欠。”
  江琮微笑:“怎么个不相欠?难道夫人也有个六块八块的?”
  泠琅一愣:“你以为我没有?少瞧不起人,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江琮额角乱跳:“这是在马车上。”
  泠琅悻悻收回手,她也觉得其实不应该让他有幸开眼。
  除非,除非再让她好好瞧瞧他衣裳底下到底如何。刚刚惊鸿一瞥,印象虽深刻,但到底不够细致。
  江琮实在不想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在遭受一场非人折磨,偏偏还不忍叫停。
  当然,他叫停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车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车轮滚动不止,碾过尘土碎石的声响。不知何时,连赶车的九夏三冬也不再攀谈,只默然挥鞭,一下又一下。
  江琮久违地觉得有些热,他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场交锋,还是当下的盛夏天气。他向来寒凉无比的身体竟然有了丝丝燥热,这是多久没有过了。
  他轻轻一瞥,随即自嘲。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抱着软垫,睡得东倒西歪,全然不知晓他此时煎熬。
  车帘光影斑驳,落了些在她微红的颊上,发丝或蜷或翘,毛茸茸的,像极好软缎,让人忍不住生出抚拭念头——
  江琮硬生生收回视线,他转过脸,一把掀开自己这边的帘布。
  窗外晴朗亮堂,一片翠绿,蝉鸣一声声闯入耳中,终于将心头思绪扰乱冲淡。
  回西京还得多少天?夏水襄陵,水路阻断不通,只能走陆路,起码得花上二十日……这才第一日,就叫他万般难受,不知道接下来这些时光要如何安然度过。
  这般想着,青年落在沿路的目光一凝。
  刚刚在路边独行的身影十分眼熟。
  青衣灰鞋,沉静深刻,那个“长得很俊”的和尚,他怎么在这里?
  第72章 返京路
  马车吱嘎一声停住。
  江琮立在明耀日光之下, 一眼望见长路末端,十分明显,这条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那个青灰色的身影, 如泡沫一般消散不见了。若不是因为印象实在深刻, 他几乎会怀疑刚才那眼是幻觉。
  僧人和马车前行的方向相同,他本应还在这条路上行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九夏三冬十分默契地没有询问, 江琮也无出言解释的打算,他负着手凝望山路尽头,那里空空荡荡,只有车轮掀起的淡淡尘埃尚在漂浮。
  身边车帘忽地被掀开。
  有人在问:“夫君, 怎么停下了——”
  语声拉得又长又软,撒娇一样,是她惯用来掩人耳目的腔调。
  江琮转头, 看见淡青布帘边, 那张泛着倦意酡红的脸, 少女瞳仁乌黑水润, 像蒙上了层雾气, 显然是还在困着。
  他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口中却十分耐心亲近:“没什么,这就走。”
  泠琅唔了一声,她眯着眼眺望远处透蓝天际, 又问:“什么时候到咸城?”
  江琮柔声道:“还有一个时辰, 夫人可是累了?”
  泠琅放下帘子,声音从车厢内传来, 有些闷闷地。
  “不累, 就是无聊, 快些上路罢。”
  赶路确实无聊。
  若是像来时一般坐船,还有相当的空间供人活动,江上清风也舒爽。但如今只能囿于方寸车厢间,连说话都要屏了声气。
  更不能随意下车走动,否则只会把旅途拉得更为漫长。
  江琮一上来,泠琅就低声质问他:“你下车透气都不叫我!”
  江琮坐定了,才回答:“我刚刚在路边看见了一个和尚。”
  泠琅一顿:“和尚?”
  江琮颔首:“那个圆头和尚。”
  泠琅十分惊讶:“那他在哪?”
  马车重新开动,摇摇晃晃的声响中,江琮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说:“等我停车去找他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泠琅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江琮给自己倒了杯茶:“信不信由你。”
  泠琅抿着唇,想了片刻,才说:“若他同我们前进方向一致,那岂不是会在咸城碰上?”
  说了一长句话,她顿觉口干舌燥,正好看见江琮将一杯茶倒完,劈手就将茶盏夺了过来。
  江琮早已习惯这种强盗行径,他默不作声地又拿出一只杯子。
  泠琅将杯沿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才感觉嘴旁黏了几根头发,之前在车内睡觉太闷,她出了点汗。
  抬手一拭,那头发却不知黏在何处,无论怎么抹都如影随形,十分不爽利。她胡乱弄了几回,那口茶迟迟不能尽兴喝下,天气又热,心中不觉生出懊恼焦躁之意——
  身边忽地响起一声轻笑。
  一只手绕了过来,白皙精致的指骨如玉石,带着丝丝寒凉,帮她拨开了那缕恼人发丝。
  江琮低声:“怎么还跟自己头发过不去?”
  泠琅微微愣住,她也不急着喝茶了,只一把攥住对方欲收回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江琮象征性地挣了一下:“夫人第一次知道?”
  泠琅把他的手拉回来,小心翼翼地贴上自己的脸,果然感受到了沁人凉意,像酷暑天气山间流淌的泉。
  她闭目喟叹:“不是第一次知道,是第一次觉得还算妙。”
  说着,她还用脸颊蹭了蹭,直到肌肤热度有所消退,躁意得到纾解,才依依不舍地——
  换了另一边的脸。
  整个过程,江琮垂着眼一动不动,任凭差遣,连手指都没颤动过半分。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触感,像覆上一团暖热的云,烫烫地充斥满溢在指缝中,她根本没有使力,但他已经失去所有挣脱的余地。
  她还利用这个间隙,把那杯茶慢慢喝尽。在吞咽的时候,云团便鼓胀又弹动,说话的时候,又有轻巧可爱的震动。
  这些变化一丝不差地传递到他指间,又一点一点,攀上他心头。
  “喂,我说话呢,你没听见?”
  江琮终于抬起眼:“你说什么?”
  这一眼让他微微顿住。
  他刚才唯一能做的抵抗,不过是不要看着她,如今连这点努力都烟消云散了。他注视着少女唇边水迹,那似乎是方才饮水所致,淡粉柔嫩上晶莹透亮的一点,欲坠而未坠。
  而她浑然不觉,犹在抱怨:“我突然怀疑,你刚刚下车不是为了那个吧……你回来岂不是没洗手?”
  仿佛后怕似的,她总算松开了束缚,继续催促:“到底有没有?”
  软烫的云朵远去了。
  鬼使神差地,江琮并没有立即收回手,他伸出手指,轻轻抹去了她唇边那点水痕。
  如他期待的那般柔软。
  泠琅愣愣地看着他这番举动,乌黑浓密的眼睫一眨,只是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擦个嘴都好似将行就木般迟缓?
  “没有。”江琮放下手,低声回答,声音哑到自己都失神。
  泠琅不死心地追问:“没有?是没有那个,还是没有洗手?”
  江琮看着自己掌心:“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他不明白,自己此时满心充斥的都是什么,刚刚忽如其来的失神茫然又是因何而来。
  喝点水罢了,从前喝汤喝粥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为什么他现在连这种都看不得。
  同榻共眠的夜晚不知几多,最近的时刻连彼此呼吸都连绵在一处,竟然比不上现在手和脸的触碰,更让他魂不守舍。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已经足够让他魂不守舍。
  是他太没用了,江琮默然地想,他无异于行在一条地狱道上,而她是路尽头的恶鬼,只消勾勾手指,他就一步一步走上去,什么都顾不得。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能一塌糊涂到这种地步。
  她一无所知,那些亲密举动对她来说和从前没任何分别,想做便做了,坦荡自然,心无杂念。
  而他心里全是杂念,他陷入自我厌弃的失语中,她却在一旁呵欠连天。
  “真没劲,”泠琅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若没有别人,我们自己骑马回去,不知有多自在……比在马车里面憋闷着强。”
  江琮听见自己说:“也不是不可以。”
  “嗯?”泠琅立马来了精神,“细说。”
  细说什么?江琮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开了这个口,难道是因为那声“我们”尤其顺耳?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遂她意愿,多折腾出别的麻烦——
  但是他却说:“等到了咸城,可以让他们自己回去,我们取小路返京,还能短上几日抵达。”
  泠琅一惊,随即喜笑颜开:“真的?太好了!”
  她兴奋地搓着手,全然不细想为何王八夫君忽然这般好说话,或许他正好想早几日回京为非作歹呢?那不是她当下要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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