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陆成桑，很抱歉，那件事……不是我们不想说，是我们实在无颜提起。”
板仓神色痛苦，但他终于算是坦白了。
“我们以前还有个孩子，她的确叫做直美……”
夫妇俩告诉了我一段，之前他们不光是对我，甚至是对任何人都没提及的过往。
“直美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可是她的命不好，在十一岁那年，我们有事外出，她独自烧开水想要泡面，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她的脸被开水烫伤，小半边脸都被毁了……”
我微微皱眉，偷偷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直美，只是小半边脸毁容，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丑陋的样子？
直美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过板仓夫妇和真绪他们，显然看不到直美，我也挺纳闷，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她。
我让板仓继续说，他面色难过的点点头，继续说：“我曾经的工作很繁忙，也一直疏于关注家里，说实话……那时直美的事情，虽然让我心疼，可时间久了，总是看到那样一张脸，多少会让人产生一些厌恶心情。”
板仓说，当时他们虽然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却也对直美多少冷漠疏远了一些。
我不由恍然，忽然明白为什么那天直美依附在真绪身上，会化了妆询问我他漂不漂亮了，原来其中还有这种事情。
板仓美惠哭泣说：“是我们对不起她，我们应该多关心她的，直美过世后，我们才知道……直美在学校的时候，也曾因为容貌的事情，受到了许多嘲笑，甚至因此被欺负了很久，可这孩子一直不肯告诉我，也许是怕我们担心，这可怜的孩子，真不知道她当时吃了多少苦……”
两人诉说的时候，我始终盯着直美的反应。
她只是默默看着夫妇俩，并没有别的举动，看她的样子，我就知道，这次板仓夫妇该是终于老实了，没再跟我撒谎。
“直美是怎么死的？”我询问，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直美她……”板仓神色有些难堪，可还是很快告诉了我直美的死因。
板仓告诉我，一次板仓美惠正在家做饭，忽然有急事要外出一阵，离开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关掉煤气灶了，结果引起了煤气泄漏。
当时家里只有直美和还是婴儿的真绪。
正午休的直美，很久才察觉到煤气泄漏，她起来后很慌张，但很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抱着真绪逃出门，把真绪放在安全的室外后，直美又跑回了房内，试图关掉煤气阀门，然而进去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事后警方前来调查，认为这是一场意外，可有一件事却另警察很不解。
当时直美还能回去关阀门，证明她吸入的煤气还不致死，回到房间后，按说她关掉阀门，还是有机会逃出来的。
哪怕直美当时年纪小，懂得不是很多，可人类的求生本能，也会促使她尽快远离危险，她会死在房间内，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直美当时并没有太强烈的生存欲望？
不管怎么说，直美就这样死了，板仓美惠虽然在事发后半个小时就赶回家，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件事成为板仓夫妇心中的一根刺，之后有过许多悔恨，却也无力回天，毕竟直美已死，他们只能在自责中度过，这件事也始终隐藏在心中，向来不对任何人说。
哪怕当初一些人知道这些事，但时间久了，人们也会慢慢淡忘。
“直美为什么会死在自己的房间？”听完后我皱眉问。
“那里原本是厨房，出事后，要经营民宿，我们不得不对房子进行一些改动，毕竟一些游客会很在意这种事情，那里是事后才改造成直美房间的样子……”
我恍然，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之前家里的事情真的……是因为直美吗？”
说完后，夫妇俩忐忑问我，我冷笑说：“这你们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板仓神色有些为难，说直美已经去世将近十年了，如果真的是直美做的一切，为什么之前她不做，一直要等到现在才开始做出这些事呢？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直美。
是啊，为什么以前不做这些事？
思索了一下，我猜到一种可能，就说：“是你们选择了隐藏直美的存在，她藏起游客的东西，是希望引起你们的注意，不过……事情也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释。”
说出这些话，我忽然如醍醐灌顶般，瞬间理顺了所有事情。
同时我也一直在关注着直美，我发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身体在轻轻颤抖，这似乎证明，我还真说对了！
另外，直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想明白了。
我想起外婆在《通幽诀》上的一段注解。
有句话叫‘相由心生’。
不管生前还是死后，恐怕‘丑陋’这个词，都始终陪伴着直美。
在她死后，板仓夫妇把所有的爱倾注在真绪身上，直美只能在一旁看着，在那种强烈的自卑与羡慕的情绪的影响下，直美才会逐步演化为现在的怪物模样，这也是所谓的‘相由心生’。
毕竟鬼魂接近一种特殊的能量形式，受外界影响改变形态特征，也是可以理解的。
直美依附在真绪身上四处游荡，专门化了妆询问她漂亮吗，也同样有了解释。
至于板仓夫妇刚才的态度，表明他们并没有想到是直美，这很奇怪吗？
在搞清事情后，我并不觉得奇怪。
直美是善鬼，善鬼是很难被人看到的，她留在这里近十年，没有危害他人就能证明她是善鬼，而且之前家中蛇虫鼠蚁消失，我也能确定是直美在帮助自己的母亲。
只是长期在那种压抑的情绪下留存原地，直美开始逐渐演化为恶鬼，她此时的外貌与前晚的袭击就是最好的证明。
幸好是没出大事，否则的话，直美此后必然为祸一方。
说到底，直美还是个可怜的女孩，小时候意外受伤毁容，成为他人嘲笑的对象，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嫌弃她，也亏她忍耐了十年，才向恶鬼转化，或许她是从来不想伤害别人吧，这一点从她救出弟弟才身死就能看出。
最终让直美彻底狂躁起来的原因只有一个，板仓在直美死去的地方放置了一尊佛像……。
“直美她……算了。”
搞清楚事情缘由后，我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再来板仓家，我本身就是来决定如何处理直美的，知晓直美的过往后，我反而更加迷茫。
小叔跟我说过，东南亚范围内，灵媒是很流行的，而我外婆曾经最擅长的，就是——沟通鬼神！
所以小叔劝我做这个。
既然板仓夫妇知道我是灵媒，为什么解决了家里的事情后，他们有所猜测，也不问一句在家捣乱的是不是直美，这样的做派，反而更像是只要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就好，不管那个东西是不是直美，他们关心的只有真绪。
我懒得多想，猜测人心太累。
见我站起来要走，板仓夫妇神色有些错愕，那表情像是在问我，难道跑来是专门问下直美的事情，故意揭他们的伤疤吗？
“父亲，母亲……”
我直接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模糊的呼唤声，让我身体一僵，板仓美惠的尖叫声也传了出来，头顶电灯‘滋滋’乱响一阵后，顿时暗淡下来。
我猛然转身看去，竟发现直美不知何时，到了板仓夫妇身前。
而板仓夫妇正惊恐盯着她，他们似乎……看到直美了！
“直美！别乱来！我就是让你道个别而已……”
我大喊，可直美距离板仓夫妇太近，我又不敢贸然出手，生怕直美狗急跳墙，会来个鱼死网破。
板仓夫妇早已瘫软在地，惊恐的尖叫着。
“直…直美，对……对不起，当初都是我们的错……求求你，不要再来找我们了，真绪他还小，需要我们……”
板仓夫妇跪倒在地，拼命的朝着直美磕头，求她放过他们。
两人涕泪横流，明显是被吓傻了，只知道一个劲哀求，而听到他们的话，直美忽然沉默了。
“你们……给我道歉了呢……”
忽然间，直美的声音变得连贯起来，并且从沙哑难听，变得清脆悦耳。
而与此同时，一直留心房内动向的我，惊觉法器连着直美的那条丝线，居然无声无息的断裂开了……。
我被惊出一身冷汗，非常清楚丝线断裂，就说明直美失去控制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我不由瞪大了眼。
房内的直美，并未作出过激举动，她身上丑陋的皮肤，忽然开始剥落，转眼之间，她竟化成一名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
此时的直美，脸上略带婴儿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奇怪的是……在她脸上也并未看到伤疤，直美并不丑，反而是个很典型的可爱日本女孩。
直美忽然抬起头，似乎在透过天花板仰望天空，她嘴角露出一丝腼腆而含蓄的笑，但她的眼神中，依然潜藏着忧伤，她的身体逐渐开始消融，化为一些美丽的荧光。
“我该走了，他告诉我，我在这里待的太久了，我不该留在这里……”说着，直美忽然看了我一眼，又略带哀愁的说：“再见了，父亲母亲…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直美不见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愣愣看着直美消失的地方，她……成佛了？
这里的成佛，是日本的一种说法，当然，这不是说直美真的成佛了，佛不是那么容易成的。
日本的成佛是指升天的意思。
这意味着直美放下了执念，选择了解脱。
我有些茫然，难道直美的目的就这么简单，她只想要一句‘抱歉’就能解脱？
不，她或许想要的，是他人的体谅和温暖……。
房内忽然传出悲痛的哭喊声，和呼唤‘直美’的声音，板仓夫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张张嘴想要说话，最终摇摇头，忽然感觉有些厌恶，决定就这样悄然无息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