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335节

  这沉闷的鼓声比起响鼓更为震撼,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声巨响陡然缩紧。
  势沉力猛速度也快得吓人,以单通出手的速度以及赫赫声威之下,很少有人能够做出规避动作。
  不知有多少成名豪杰,就死在这一记“霸王摔枪式”之下。
  不过步离显然不在此列。
  就在枪落下的刹那,步离的身形疾退,眨眼间已经退出两丈之外,直到后背抵在一棵大树树干上才停住脚步。
  但是单通成名多年,手段又何止于此?
  就在步离退后的同时,单通的招数也随之一变!步离退他便进!身高腿长的单通,并不曾施展什么轻功身法,可是行动迅捷进退如飞,其动作之快丝毫不逊色于步离。
  随着单通的手腕用力,那条七十斤重的大枪如同灵蛇一般自地上弹起,带起大股灰尘。
  大枪带着尘沙,如同出海的蛟龙裹挟着波浪,再次朝步离席卷而去!步离的脊背抵着树干,退路已然断绝。
  而单通出手之时,已经锁死了步离左右退避的可能。
  不管她朝哪个方向闪避,都难逃大枪拦腰扫击。
  若是步离招架的话,她手中那对短兵,也不可能挡得住单通手中这条铁枪。
  步离果然如单通预料一般不闪不避,只是把双眼紧紧盯住枪头不放,似乎要故技重施,再次从大枪的破绽处逃脱。
  可笑!单通心内暗笑:若是能被你两次用同样手段逃脱,某也没脸在绿林立足。
  手上力道陡然增强几分,大枪直奔步离胸前直刺!步离此时的呼吸也已经变得急促,这种急促并不是激烈交锋之下体力不支引发的呼吸紊乱,而是一种兴奋的表现。
  身为武人遇到本领出色的对手,又或者遭遇生死危机时,往往都会引发这种兴奋情绪,随后因为血脉贲张心跳加速,引发身体的反应,导致呼吸变得不再平稳。
  这种情况带来的剧烈刺激,不是酒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能够代替。
  有一部分人也会因此沉湎其中不可自拔,越是处于生死边缘越是兴奋,步离的情形就是如此。
  生于塞上狼群的步离,在遇到罗敦之前,过得一直是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日子。
  固然在梁亥特部落以及徐家闾的生活,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逸以及家的感觉,也让她深深依恋其中产生了归属感,可是童年生活的记忆,就像是烙印一般深深的镌刻在血脉之内,不管如何变化都不会磨去。
  越是到了生死边缘,步离的情绪就越发亢奋,一如受伤孤狼,绝不会束手待毙只会奋力一搏!在她眼中此时只有枪锋不见其他,就在大枪即将刺中自己身躯的刹那,步离的身形陡然动作!双足猛地踢向树干,如同上天梯一般沿树干疾行几步,这本该刺中她身体的锋刃便从脚下险险划过。
  单通眼见一击失手,大喝一声沉腰坐马手臂发力,本应刺入树干的大枪被他生生拽住,随后力道陡然一变,改平刺为上挑,大枪自下而上,作势要将步离挑起。
  可是步离的动作更快一步,双足向下一记千斤坠,自身的体重加上腰马之力全都作用在枪杆上,以自身为武器想要生生把大枪从单通手上砸落。
  刹那间,在场的绿林群盗全都呆住了,自他们与单通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等情景。
  头领手持长枪伸臂刺击,对手则稳稳站在枪杆上,随着枪杆上下起伏。
  高大的单通与纤弱的步离形成鲜明对比,火光映衬下,两人的体形差异反倒是成了互补。
  山风吹拂,吹起步离头上青丝乱发,加上步离本就是中原少见的异域美人,此情此景下更增几分颜色。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绝不会相信这是一场生死搏杀,只会认为两人在卖解献艺。
  事实上就算以此为业的艺人,用心编排苦练之下,想要达到这等效果也是难如登天。
  单通心内也忍不住为步离的应变以及身手喝彩,自己遇到过的江湖女子,没一个人能和这个小姑娘相提并论。
  不过越是如此,自己就越不能留下她的性命!单通一声怒喝手腕抖动,大枪用了一个“崩”字决,将步离的身体从枪上弹起。
  步离也不曾料到单通的膂力强悍如斯,自己这一击的力道在他而言竟然根本不足以成为威胁,而随着单通用出崩枪法,步离只觉得脚下一股巨力袭来,自双足至小腿如遭重锤,下半截身子发麻,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站姿。
  随着单通这一抖,步离的身躯从枪杆上弹起,向着一旁落下。
  “纳命来!”
  单通一声怒喝,大枪一记“白蛇吐信”直奔步离刺过去,都不想等到步离落地,就要将她刺死。
  可是就在他手中大枪即将刺出的刹那,空气中陡然传来一声断喝,随后一股劲风直奔大枪枪尖飞去。
  这股劲风并非弓箭,但是来势比之强弓劲矢并不逊色,即便以单通之能,也来不及变招抵挡,只听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空中陡然爆起几点火星。
  单通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自枪尖直接传向自己的手臂。
  从交手之初,他始终保持单手握枪的姿势不变。
  可是此时他却再难以单手控制兵器。
  这条追随自己征战,几乎成了身体一部分的武器,随时都可能脱离掌控脱手落地。
  绿林中人为了颜面可以牺牲性命,当着自己这些手下的面,若是被人打落大枪,自己的体面何在?
  当下单通顾不得其他,再次腰马发力,始终空着的一手急忙伸出抓住枪钻,双手用力总算是把大枪攥住。
  饶是如此,枪杆在两股相反的力道作用下,也自嗡嗡抖动,过了良久才平复下来。
  好在身旁这些绿林人的眼力平平,看不出单通方才吃了闷亏,只当是自家头领卖弄枪上功夫,倒是没人说什么。
  身为当事人,单通自然明白对方另有高人掠阵。
  他将心一横,朝着森林中喝道:“谁?
  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腾!腾!腾!如同砸夯般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火光映照下,一尊手持盾牌的高大的神像从森林中缓缓走出。
  来人的身躯本就高人一头乍人一背,看上去格外显眼。
  加上盾牌遮护脸面胸腹,导致这些人一眼看去,看不到来人的五官,只能看到盾牌上那狰狞的神荼相。
  显然之前林中已经经历过搏杀,盾牌的神荼相上满是血污,更增几分狠厉神态。
  在火光映照中,这神荼就像是饱食血肉的神祗复活,来到人间收割人命。
  这些绿林人往日为非作歹多了,不少人心里都崇信鬼神之说,加上今晚这一战太过邪门,从开打到现在处处受制,这时候再见这等情形出现,不少人心中竟泛起一个念头:莫非是作恶太多神灵降罪,今晚报应临头?
  单通倒是看得分明,出现的当然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个体形格外魁梧的大汉罢了。
  只是这人身形壮硕气度不凡,再加上今晚的清醒,乃至于让人生出误会。
  事实上这人自己也是见过的,玄甲骑军阵中徐乐一马当先,紧随徐乐身后的就是此人。
  由于交战之前瓦岗军已经了解了玄甲骑中几个出色人物的情形,对于这人的身份倒是也不难辨认,当下单通冷声道:“小门神韩约?”
  来人并未说话,只是将盾牌从面前移开,朝着单通点点头,随后将盾牌重新挡在面前,右手直刀在盾面上轻轻敲击三下,又朝着单通遥遥一指,朝着单通发起挑战。
  玄甲骑中二号人物,向河朔绿林的首领级人物,发起了挑战。
  单雄信看看韩约,又看看此时已经恢复持刀警戒状态的步离,忽然打了个呼哨,那匹枣骝驹四蹄蹬开来到单通身边,单通双手持枪足尖用力人腾空而起,牢牢落在鞍桥之上。
  手中大枪前七后三怀抱二尺,寒铁枪头直指韩约!
  第八百零三章 草莽(八)
  经过一场打斗,山林间之前点起的几丛篝火已经熄灭大半,剩下的则四下散开,如果不及时扑救,随时可能形成燎原之势。
  是以小六、韩约以及几个梁亥特的神射手,这时候就得承担扑救差事,忙着扑打火苗,避免山火的形成。
  徐乐则站在之前单通所待的位置,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单通以及残存的瓦岗游骑逃跑方向。
  谁也没想到,那位瓦岗军成名飞将,面对韩约发起的挑战并未正面交锋,而是选择了上马撤退。
  也不光是他一个人退,而是要所有部下和自己一起退。
  事实上单通本人,反倒是最后走的一个。
  自始至终他都履行着首领职责,立马横枪单骑断后,只要有一个手足没走,自己就不肯离开。
  从他的行为看,也确实拥有领袖群雄的资格,能让这些绿林人为其效死,也不完全是靠着武艺高强穷杀恶战。
  说起来毕竟也是几十个好汉,饶是徐乐这几个人再怎么了得,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留下。
  今夜这一场厮杀,又结果了瓦岗军近二十条人命,更重要的是打掉了对方的宿营地,吓得对手落荒而走。
  也算是出了胸中恶气,于之前的账有所讨还,从这个层面看,算得上不虚此行。
  不过对于宋宝而言,还是觉得有些不够。
  毕竟他跟在徐乐身边顺风仗打得多了,又不曾经历过江都那种死局,认为徐乐出马斩将夺旗阵斩地方首领就是必然之事。
  今晚既没能把所有敌人都留下,又走了首领单通,就觉得欠了些什么,似乎哪里不对劲。
  宋宝是个拈轻怕重的性子,尤其不肯踏实做事,让他去扑火又或者去检点战场自是不能。
  因此跟在徐乐身边,边走嘴里边嘟囔着:“这单通名气恁大,不想居然是个怂货。
  自家有马有枪,韩大步下短兵,他都不敢接下这一阵。
  带着手下落荒而走,也不怕丢人?
  咱不知道他们中原绿林是什么规矩,要是在神武,他这样的人今后就没脸在江湖上厮混,更别说当头领带兵。
  我看谁还愿意跟着他,谁还肯听他的话!”
  “我原以为瓦岗就是群好勇斗狠的猛将,尤其是那些出身草莽的,肯定是要面子不怕死的亡命徒。
  没想到区区一个单雄信就有这等眼力和决断,看来瓦岗军比我想的更难缠。
  如果那些军将都如单通一般,这次洛阳之战怕是有我们受的。”
  徐乐并没有接宋宝的话,而是自言自语,似是说给宋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步离面前,关切地问道:“可曾伤到?”
  步离摇摇头,又露出一个笑容,朝徐乐举起了手。
  在她的小手上,紧握着一枚铁骨朵。
  骨朵长不满一尺,造型也自平常,一看就是军将们随身携带的暗器,没什么特殊之处。
  可就是这么一枚骨朵,现在仿佛成了步离心爱之物,握在手中时刻不放。
  徐乐朝他点点头,步离随后便走向一边,宋宝也朝步离一笑:“你说对不对?
  刚才要是单通不跑,这时候你都可以拿他的人头做耍了。”
  步离并未理会宋宝,反倒是向旁走了几步,也不曾看宋宝一眼。
  让他讨了好大没趣。
  宋宝知道步离脾气更知道她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因此并不发作,而是纳闷地问道:“咱们玄甲骑自从出世以来,可没干过这窝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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