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念”，不是超能力，而是操纵人体本身具有的生命能量的能力。
  除念任务结束，得以恢复“念”的我，在踏入医院后，因此感觉到与上次来时不同的氛围。
  作为普通人时看不到的各种，被迫全盘感受。
  就像是开启了“灵视”一类的能力。
  异能这种东西，我依旧难以完全习惯啊。
  越是接近，越是能理解，之前奇犽和比斯姬所描述的小杰目前的处境。
  不详的气息如此强烈，在奇犽再次拉开小杰病床的帘幕前，我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在我犹豫期间，奇犽没有说一句话。
  看他的神色，他应该做好了我也表示无能为力的心理准备，只是不想让为数不多的希望立即破灭。
  “我没有遇见过当事人丧失意识的情况。”我避重就轻地说，“能力是否可以顺利发动，先得尝试一下。”
  “……恩。”
  按照制约，在病床前阐述一遍除念能力相关的信息，然后是……借助念能力写下除念任务。
  “啊……”手上的便签纸留下了字迹，并不是我所担心的空白，“好像能行。”
  诅咒内容：舍弃一切的强制成长。
  任务内容：不使用“念”。
  时间限制：十年。
  “真的吗？！！！！！”奇犽一瞬间提高了声音，但很快压下了情绪，“任务内容是什么？”
  “不难。”我答道，“要求是十年不能用‘念’。”
  “……这样啊。”奇犽没有我想的那么高兴，“可以把纸条给我看看吗？”
  “喔。”
  连小杰都变成了这副模样，或许奇犽同样经历了我想象不到的事情，光凭过去的经验，我无法对如今的奇犽做出正确的判断。
  “针对的诅咒内容是‘舍弃一切的强制成长’。”奇犽问道，“除念的结果，能让小杰恢复到‘舍弃一切’前的状态吗？”
  问题超出预想，我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于是选择寻求更多讯息，“听说小杰变成‘这样’，是为了打败强力的敌人。那时使用的‘强制成长’，究竟是怎么回事？”
  据奇犽说是，看到的时候，小杰已经变为成年人模样——立下“誓约”，令身体成长到了能够打败敌人的年龄。
  其结果，若不是及时救回，并且使用最好的医疗设备维持生命，小杰无疑会死。
  那个“誓约”造成的后果，超越了一般意义上强加的“念”。
  “……不仅仅是简单的‘除念’。比起口头说明，还是亲眼确认更容易理解吧。”奇犽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部分，那个动作，像是揭开了心底的伤疤，“……”
  “什……”我抬起手，挡住差点漏出来的惊呼。
  病床上的“那个”，很难称之为活人，不如说是……一具干尸。
  白色床单有一些不明的暗色污渍，是“那个”渗出来的液体。
  倘若是刚来这个世界的我，恐怕会吓得做噩梦。
  “这种情况，不知道‘除念师’能做到什么地步。”奇犽重新盖好小杰的被子，“能力不够的话，很可能会被反噬。”
  “能力不够吗？”我挠了挠头，“既然除念任务成立，我觉得我应该能够做到。”
  “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有风险。”奇犽埋下头，“小杰不会希望为他增加无谓的牺牲。”
  “那怎么办？还有其他的人选吗？”我说，“如果没有要我做的事情，就把手机还给我，我得‘回去’了。”
  虽说库洛洛除念任务失败是他自己失策，鬼知道会不会因为惩罚时间吃的苦头而迁怒于我，回过头来找我算账。
  那我就倒大霉了，我可不想被犯罪团伙追杀。
  假如他们更狠点，选择活捉，我会更惨。
  于情于理，我必须尽早离开这个世界，以免旁生枝节。
  “小杰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奇犽退后半步，手放在病床的帘幕上，“说什么‘没有我要做的事情’，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回去’吗？！”
  他拉好帘幕，往病房外走。
  “我帮不上忙。这不是你说的吗？”我走在奇犽的后面，“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身为小杰的‘朋友’该说的话吗？”奇犽停在病房门口，朝我望了过来，眼里没有温度，“你这混蛋，是觉得小杰死不死都与你无关吧！”
  “！”
  病房里的病人需要安静，我沉住气，和奇犽一起回到走廊。
  走廊上有长椅，我坐在椅子一端，奇犽则坐在另一端。
  两人的目光都选择看着对面病房的玻璃窗口。
  医疗仪器工作时的单调响声，透过门缝传出来，那节奏，像是病人的心跳。
  “小杰的右手，是在同一场战斗里失去的吗？”这是我在奇犽掀开被子后看到的，“超过一星期的伤势，我就无法治愈了。”
  “哦，你的那个能力啊。”奇犽的声音也是冷淡的，“……用不了的，不先‘除念’，任何有效的治疗都无法开展。”
  “让我先‘除念’不就好了？”
  “小杰目前的身体状态，在现有的医学范围内是前所未见的。即使冒着被反噬的风险成功‘除念’，要让小杰真正恢复健康，不知道还需要何种程度的治愈类型的念能力才能办到……”
  “那不是‘除念’之后才要烦恼的事情吗？！”我总觉得奇犽还有什么话没说出来，“又不肯让我‘除念’。你的态度才最奇怪吧！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限于单纯的‘除念’或者‘治疗’，有一种‘无风险’完全治好小杰的方法。”
  “……什么方法？”
  既能“除念”，又能使人恢复健康的能力，太过逆天，实在很难想象得到。
  “本来是有的。”奇犽紧握住双手，“是因为你……因为你……失去了！”
  “我？我？！”
  莫名其妙！
  “拿尼加。”奇犽说出了这叁个字。
  那一刻，我后背发紧，“你想用‘那个’让小杰恢复健康吗？！”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人总是重复相同的事情！
  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把你的眼珠给我。
  把你的小指给我。
  把你的腿骨给我。
  挖掉眼睛，很痛。
  切下手指，很痛。
  斩去左腿，很痛。
  至今仍无法彻底释怀。
  太阳穴抽搐着，一阵阵刺痛。
  我如此明显的异样，没人会看不出来。
  “……”奇犽确认了，“真的是你做的。”
  我试图镇定下来，止住身体的颤抖，“没错。”
  “为什么？”他问。
  明白了，我明白了，奇犽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借用我“除念”的能力，他真正想问的是拿尼加的事情——“万能”的许愿机是“完美”的解决办法，他早就想到了。
  “为什么？”我弯下腰，双手抱住了头，“……关于拿尼加的事情，我和你的家人有封口协议，泄露出去就得死。为保险起见，我得先知道，你掌握的信息有多少。”
  “不仅仅是‘治愈’，拿尼加可以实现各种愿望。”奇犽说的话到此为止。
  拿尼加是揍敌客家的高级机密，奇犽当然不会随便透露太多，他在等我的回答。
  哼，被小瞧了。
  “完成拿尼加的叁个要求，就实现一个愿望。”我说。
  “居然知道这个。”奇犽的面色变得凝重，“难道……你向拿尼加‘许愿’了？！拿尼加之所以不再出现，就是你‘许愿’的内容？！”
  太聪明了，真可怕。
  话说，奇犽的家人没有跟奇犽说我“许愿”的事情，那他们将责任推给我时所用的理由……很可能是被视作“神秘力量”的“绝对选项”，那也是个相当有说服力的说辞。
  以此进一步推断，他们同样可以直接说“能确认的是道乐宴使用某种手段造成的”之类模棱两可的真话。
  由于是真话，事后追问也无用。
  “一般人不可能有和拿尼加接触的机会，果然还是因为‘那个力量’吗？！”奇犽紧皱着眉头，“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许那个愿望？！！！”
  “拿尼加不是万能的，实现不了我真正的愿望，所以我随便许了别的愿望。”
  “说谎。”奇犽斩钉截铁，“这个愿望太异常了，没人会许这个愿望。你绝对有其他理由。是什么？！”
  “是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吧！”我回瞪过去，“与其在这里和我算陈年旧账，还不如把精力放到小杰身上不是吗？！口口声声说着关心朋友，但是比起小杰，你们揍敌客家的许愿机不能使用，才是你最关心的事情吧！！！！‘朋友’？哼，关键的时刻，才见分晓呢！”
  “我没有！”奇犽大声否认。
  “那就不要继续废话。”我站起来，“至少我有被反噬的觉悟，不要求你别的，你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退一万步说，一切顺利，那小杰就得依照代价，十年不能使用‘念’了。”
  “哈？你还想要更好的结局吗？向来路不明的东西许个愿，就能皆大欢喜？你以为你生活在童话故事里吗？”我冷笑道，“本来准备赴死的小杰，没有马上死去，这就已经是奇迹了！然后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活下去，难道还不够吗？还有比这更好的现实吗？你未免太贪心了吧！”
  “拿尼加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是我的妹妹！”奇犽也站了起来，“你说的那些，是建立在一切顺利的基础上的。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我想有更稳妥的解决办法！”
  多久没见了？比我高出快半个头。
  “以小杰的状况，还能耽搁多少天？你不是说我如约过来就会把手机还给我吗？”我朝他伸出手，“你不信任我的能力，更不信任我本人。不用我‘除念’就算了，没工夫看你婆婆妈妈，别浪费我的时间。把手机还给我！”
  “你给我们看过的那条短信里有写着‘重新开始’，那个的意义绝非一般。能让人愿意独自来到陌生的危险世界完成任务，‘重新开始’的保证无疑是最有诱惑力的条件。那个超越一般范畴的力量，既然可以控制世界之间的通行，掌握时间也不是不可能。”奇犽继续他的推论，“你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会纳入‘计算’。当你回到你的世界时，你仍然是离开时的，十六岁的你。”
  完全正确，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简直要冒冷汗了。
  “在这个世界，你拥有充裕的时间，为什么要急于离开？”奇犽的目光似乎要看穿我内心深处，“甚至将小杰放任不管。”
  “留多久是我的自由，和你无关。别用小杰的事情要挟我。”我抓住他的手臂，“你也知道我是有目的地来到这个世界的，不然我才不想到这种鬼地方来。治安混乱，杀人犯到处乱跑，随时会死于非命。这样成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多一刻也呆不下去！”
  “如果不是看在小杰的份上，我当初就不会答应留下来除这个该死的念！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一坨狗屎！你明白吗？生在这个世界的你是不会明白的！不可能体会的！”我咬牙切齿，“我受够了！反正我回去以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我还不想被反噬！我现在就要回去！把手机还给我！！！”
  “你这混蛋就是说，小杰死了也没关系是吧？！”
  “没错，我想小杰本人也不会否认。”我口气中带着挑衅，“小杰立下誓约的时刻，他就做好了相应的觉悟。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代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是想说小杰变成这样是自己活该吗？！”
  “不，我没有那么说，我是说‘那是他的选择，应该表示尊重’。”我甚至笑了起来，“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吗？这个世界随时随地都在死人，你难道没见过？即使是我原来的世界，因为运气不好而死掉的人同样比比皆是。”
  杀意，令对方的瞳孔变为兽类特有的细长形状。
  “你继续说这种混账话，我就把你那个手机毁掉。”奇犽的语气，并不是单纯的恐吓，而是极有可能依言而行。
  “这和那是两回事，你要遵守约定，奇犽。”愤怒到了一定程度，反而使我冷静得异常，“你说的是‘只要你过几天再来，我马上把手机原物奉还’。现在呢？我来了多久了？你实践诺言了吗？临时毁约这种卑劣的事情，你要做吗？”
  空气中的火药味，浓得稍动即燃。
  有人接近了。
  我和奇犽一同望向来人的方向，是一个我没见过的，穿着病号服，还带着移动输液架，正吊着点滴的男人。
  看得出来，是个有相当素质的念能力者，也是与奇犽相互认识的人。
  是奇犽那一边的同伴？
  “这里是医院。”那个男人戴着墨镜，无法看出他的视线，“两个人都……要惹事就到外面去！”
  是包含着“绝不会袖手旁观”意义的命令句。
  我松开抓着奇犽胳膊的手，“这里的确不是个好地方。”
  “说的也是。”奇犽后面的话是对着那个男人说的，“抱歉，我得走开一会，等我把‘这家伙’给‘解决’掉……很快就会回来。”
  哼，把我“很快”、“解决”掉？
  “有合适的地方。”奇犽往前走了几步，超过了我，“我来带路。”
  好啊，就看看彼此的斤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