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0)

  谢留尘歪头看他,嘟起嘴道:你就是哭了!还老耍赖!
  南星摇了摇头,道:有人敲门了,阿尘快去开门。
  谢留尘哼了一声:又是那个丑叔叔。
  南星拭干颊上泪珠,哭笑不得道:你生父早亡,生母生下你时又受了惊,你生来神魂有损,是那个叔叔救了你。
  谢留尘听到那个小小的自己道:可他就是长得很丑嘛!
  南星笑眯眯道:傻孩子,容貌之美丑,正如璧上之颜料,多一分则稍显驳杂,少一分则略嫌寡淡,最难最讲究的,便是浑然天成四字。天地赋予的容貌,怎么能说丑呢?听话,快去开门。
  谢留尘满脸不愿,却一向听南星的话,蹭蹭蹭地小跑去开门了。不多时后,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狰狞的汉子跟在他身后走进来。
  南星起身离床,慢吞吞走向药炉:那些人终于来了。
  那丑汉道:是。
  你要去应战?
  是,我可能回不来了。那丑汉道: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们师徒的事,可能这一生都无法弥补了。
  我也等不到那时了,南星缓缓将汤药倒入碗中,道:那就将这件遗憾报答在人族身上吧。
  那丑汉面无表情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忽地停下脚步:南星,你可曾后悔过?
  南星面不改色喝下汤药,涩声道:无从选择,谈何后悔?
  那丑汉身形一僵。从谢留尘的角度望去,只看得到他的背脊挺得直直的。末了,只听他沧桑老迈的声音道:我也是。旋即大步迈出屋门去了。
  最后的画面随着他的离去而变得支离破碎,谢留尘蓦地回神,神识重回现世。
  他抬眼一望,商离行正孤零零站在不远处一株桃树下,低着头,望着满地花瓣。一阵夜风袭过,吹散地上残败的桃花,也吹动他黑色的衣袍一角,他的身影融在夜色中,就好像随时会乘风归去一般。
  谢留尘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愚钝感到懊恼,他从来,都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
  走了一步,见他仍对自己不理不睬,谢留尘心底蓦地一慌,叫了一声:商师兄。
  商离行这才活了过来,走过来:看到什么了?
  谢留尘茫茫然摇了摇头:看到小时候在周家村的一段记忆,可是我还是不懂。
  商离行叹了口气:我也是只看到一些熟悉的记忆,也猜不透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的表情很是平静,仿佛刚才那道落寞身影只是谢留尘的错觉。谢留尘稍稍一定,看向他手中那块玉石,提议道:不然我们再去找那位老人家问问。
  这既是他给的答复,那我们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了。商离行摇头道:罢了,我们先回去吧,天快亮了。
  谢留尘一惊抬头,果然天际已微露白光。他们自进了那片迷雾,再到重见往日记忆,算下来不过短短片刻,竟然却已耗费了如许漫长时间。他不由脱口:过得好快!
  二人出了桃林,重新经过那块石碑,商离行突然道了一声等一下,迎着石碑走了过去。
  谢留尘见他又跑去拂去石碑上的桃花辨,心中纳闷,干脆在一旁静静等着。
  商离行背对着他,只是轻抚石碑,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儿,连风也停了,谢留尘有些尴尬,想开口,一时又不知该问些什么。他莫名想道:好安静啊,这人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想着想着,突然听身前人气息一紊,低声叫了一句:谢师弟啊。
  谢留尘下意识应了句:在在在!
  商离行回身一望,见他认真端视自己,双眼一眨一眨的,不由失笑:这么紧张作甚?
  谢留尘忙辩解道:我没紧张!
  商离行含笑看他,又拉长尾音叫了一声:谢师弟啊
  这一声道来温柔款款,更多几分缱绻情思在其中,谢留尘耳朵尖莫名有些红了,扭过了头,又羞又恼道:你这人你有什么事就说,别老这样!
  商离行静静凝视着他,一双星眸倒映出海面粼粼波光,声音出奇地温柔: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如此良夜,正是情人私话时,经由商离行说出来的,哪里会是除情话之外的其他事,谢留尘耳朵烧得更红了,别扭了一下,小声道:什么事呀?
  商离行神色哀切,看着他道:跟我在一起,真的很为难你吗?你会感到委屈吗?
  谢留尘脸上潮红顿时退了个干干净净,他猛地抬头,睁大眼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你你还是在怪罪我?
  商离行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人各有命,每人经历过的事情不同,我没经历过你的那些事情,自然也无法理解你为何宁愿一意孤行也不愿选择相信我。
  谢留尘心中无由来地一酸,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揪住他的衣袖:商师兄
  商离行只是定定看着身前石碑,温声道:我并非有心狎昵与你,若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委屈你了,我尽可以抽身离去,反正也还陷得不深。
  谢留尘手下动作一滞,旋即更加用力地握了上去,看着商离行无悲无喜的侧脸,一时只恨自己笨嘴笨舌,不知如何回复才好。
  商离行又道:谢师弟,你的想法呢?
  谢留尘轻轻摇了摇头,呐呐开口:我不知道
  商离行反倒轻轻一笑:你若是直言说不,我也不会一味强迫于你。情爱之事,方得你情我愿方得其中况味,一味强取豪夺,只能贪享一时之乐,但天长日久下来,热情消散之后,又有甚么滋味可言?但如今看你这般模样,你也不是全无感觉。
  谢留尘想及方才床榻之上自己主动迎合商离行亲吻一事,面皮又是一热。
  商离行温雅的声音自身旁缥缈传来:我方才去了一趟幻境,见到了一些旧人旧事,渐渐地倒是冷静下来了。先前是我一时盛怒,说错了话,你不必记在心上。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在这三天内不要出门,好好考虑是否继续跟我在一起,还是与我天涯海角再不相见。若选前者,我尽可以放下秋水门一切,与你游历天下,一心爱你护你;若选后者,那你便可以自由走人,从此不必因待在我身边而闷闷不乐了,此后一生,我也不会再纠缠与你。
  谢留尘不意他竟一下子将话说至如此决绝,可见并非全是一时兴起。他内心一震,失声道:我不答应,就不能跟你见面了?
  商离行叹息般道:是啊,你想跟我称兄道弟,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你难道忍心看我忍受心爱之人近在眼前却无法拥抱的痛苦?我不缺兄弟,只缺恋人,所以将选择的机会留给你。三天后,你给我确切的答案。
  谢留尘望着他淡然自许的神情,小声嘟囔道:你刚才还要我做你道侣呢,现在又不要了?
  商离行摸了一下他脸,笑道:并非不要,恰恰相反,我对你是爱到极致,才甘愿放弃主动权,我不想再让我们之间重蹈无念与南星的悲剧。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此后是分是合,见或不见,都在你一念之间。
  谢留尘听出他语气中的涩然之意,一颗心渐渐沉至无边深渊之中,心道:要让我做选择,好难,好难
  第九十章
  二人相携回到秋水门时,天色大亮。谢留尘满心忧虑,一脸不开心地被商离行牵着走,刚进门时,迎面走来几道身影,商离行飞快将他拉至身后。
  那几名散修见到商离行,有些讶异,纷纷见了礼:门主。
  谢留尘有些奇怪,不懂商离行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他被商离行挡住视线,看不到那几名散修,只听商离行疲倦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嗯。
  他刚想说话,又被商离行压低声音警告:别出声!以宽大衣袖将他的身躯死死挡住,拉着他飞快地跑了。
  那几名散修也是不懂,等二人走出老远方敢议论:门主不是去边界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走回到商离行院子,谢留尘才得以松开商离行的衣袖,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闷闷地想着:我就有这么见不得人吗?抬眼一望,发觉院门大开,院子里背对门口,坐着一人,驼背佝腰,正抬头望天,不知眺些什么。
  那人听闻身后响动,立时小步跑来:大哥,你昨晚去了哪里,我在你院子等了一夜,都不见你回来!
  商离行看了他一眼,又看着身侧的谢留尘一眼,没回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经白萱治疗几日,祁欢脸上红痕已消退许多,复见往日白嫩脸蛋,此时立在二人身前,委委屈屈道:昨晚上你没回来,我担心了你一整夜。他分明是看到谢留尘的,却连对他望上一眼都不肯,只顾着跟商离行说话。谢留尘因当日千重影壁之下引诱祁欢犯错之事,对祁欢始终心存几分歉意,又想起祁欢一贯依赖于商离行,爱对他撒娇示弱,先前不觉如何,现在等真正见到这一切了,竟隐隐对此生出些恼怒之意。
  他们二人内里存着各异的小心思,表面上俱是一派风平浪静,商离行也不想多去琢磨那些心思,扬了扬手,倦道:我很累了,我先休息一下。语罢径自走进房间,阖上房门。
  这下子,院子里便只剩下祁欢与谢留尘二人了。
  祁欢在这里苦等商离行一夜,好容易等到商离行回来了,身边却多了一人,又见是个长相端丽的男孩子,心知此人便是门人说的那个谢留尘了。他高昂着头,朝谢留尘投去轻蔑的一视。谢留尘触及他投来的视线,很不满地说了句:看什么?
  他目光凶狠瞪着谢留尘,谢留尘也挑衅般瞪着他。
  他朝谢留尘哼了一声,谢留尘也朝他哼了一声。
  祁欢皱起眉道:怎么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你?
  谢留尘闻言心虚了一下,又很快想到祁欢根本不知那个蛊惑他的黑袍人是自己,遂理直气壮道:你记错了,我们没见过!
  祁欢一口咬定:不可能!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你!
  谢留尘稍稍偏过头,振振有词道:没有,你记错了!
  那你目光在闪躲什么?
  谁闪了?
  你不闪,那你干嘛不敢看我?
  争吵不休间,耳边突而响起一道低沉的啪嗒声,商离行开了房门,站立门扉处,板着脸道:怎么在门外吵吵闹闹的?都给我闭嘴!
  二人一齐闭嘴,谢留尘低下头,一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祁欢犹不死心地盯着谢留尘,冷冷哼了一声。
  商离行望见二人势如水火的态势,煞是一阵头疼,对谢留尘道:跟我进来。径自走进屋子,将房门开着。
  谢留尘大力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间,在伸手触上门扇之际,得意地朝祁欢扬起下巴,做无声炫耀,待见祁欢冒出火了,又啪嗒一声紧紧阖上门扉,将含怒带恨的一双眼眸隔绝在一门之外。回身走进房间,见商离行除了鞋袜,褪去外袍,神色委顿地躺在床上。
  这才想起商离行制出传送符支撑二人连夜来回,恐怕耗损了过多真气。他立时放柔了脚步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却突然自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之声,声音从门前一路响至院门,也不知那祁欢在外面到底打砸了多少东西。谢留尘顿时火大,也不顾自己修为比不比得上,召出修明剑,便要冲出去好好教训祁欢一顿。
  刚跨开一步,商离行适时在他身后出声:没事,任由他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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