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2)

  你的刀, 是跟谁学的?
  白浚闻言, 左手轻轻抚上腰间的绣春刀, 这把刀并不簇新,显然不是锦衣卫所分配下来的,可他却像是抚摸情人一般对待一柄刀, 许久,他才开口:这重要吗?
  你认为重要,它便重要。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洞察人心到这个地步,白浚很想透过对方的眼睛,看看这人的心究竟是如何样的。
  谭昭一秒破功,摆了摆手,将桌上的阵法图收了起来:哎呀跟你开玩笑的,别说这么可怕的话,来来来,小生教你,很简单的。
  然而事实证明,并不简单。
  白浚尝试了足足半个时辰,连一丝气劲都没有感觉到。
  是真的,别用这种你是个骗子的眼神看小生!
  勉为其难再试试吧,白浚告诉自己,不过还未等他再度开始,外头就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大人,张鹤龄死了。
  什么!?两人齐齐惊讶。
  张鹤龄哎,那个张家长子,张太后的亲弟弟,就这么进了锦衣卫死了?!
  一时之间,弹劾锦衣卫的折子就跟雪花一样飘进了乾清宫,张太后听此噩耗,几番昏迷,也开始派人以孝道施压。
  朝臣、后宫、亲人,似乎都站在了朱厚熜的对立面,所谓高处不胜寒呐,所谓孤家寡人呐,朱厚熜表示他就喜欢看别人想弄死他却不得不对他卑躬屈膝的样子。
  高中元,你说张鹤龄是怎么死的?
  旧疾复发,怒急攻心而死。
  也就是说,气死的?朱厚熜的声音,显然带着十足的玩味。
  谭昭笔直站着,却并没有开口。
  笑话!
  两个字,完美阐述了张鹤龄在嘉靖帝心中的印象,皇帝看上去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但到底有没有生气,就不得而知了。
  张鹤龄一死,众人都说他以死明志,朝堂上也出现了替他说话的声音,话里话外,就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张家留个后,宫里的太后尚在,仁德治国之类。
  倒是挺会替他做人情,朱厚熜呵笑一声,他都亲身入了这局乱棋了,此时退让,与不战而败有什么区别?
  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于是朱厚熜非常骚操作地将弟弟张延龄也给杀了。
  锦衣卫本就是抓捕权审判权处置权三权一体的,牙行案张家兄弟所犯铁证如山,又有皇帝亲下口谕,处置个虚职锦衣卫同知自然不在话下。
  等外面的人知道张延龄死的时候,张延龄的尸体都凉透了。
  谭昭:陛下,您还能再叛逆一点儿吗?
  于是他悄悄问白浚:张延龄真死了?
  白浚回了一个无可奉告的眼神。
  哎,现在玩权谋的人都心脏啊,谭昭开始概叹自己一颗水水灵灵的小白菜为什么要承受这份沉重,还没概叹完,就被拉去公主府当苦力了。
  真公主被幽禁在宫中,那么公主府里的公主自然是假的。
  当然官方制假,这山寨也山得非常真,锦衣卫本就有训练一批人做监察工作的,男女老少都有,永淳公主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这也就意味着这项工作并不难。
  唯一的难点,大概是不被幕后之人的道法识破。
  当然这点也老早被解决了,朱厚熜既然起了入局的意思,那么他也就不会放任亲妹妹去趟这浑水,他妹妹人是蠢了点,但到底是他亲妹妹,还轮不到什么阿猫阿狗来算计。
  要做就要做得最好,以道治道,谭昭就是这块万能砖。
  有人来接洽公主了?
  白浚点了点头,公主这根线确实是他这边在跟进:是李嬷嬷的侄儿。
  侄儿?谭昭有些惊讶,不是说这李嬷嬷在京城举目无亲吗?
  他刚问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立刻就道:他做了什么?
  他来求公主做主,要替李嬷嬷扶灵归乡。
  依照永淳公主的性子,绝对二话不说就要答应:你们答应了?
  白浚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猜?
  呵呵,不猜:)。
  猜不猜,这局棋都得走下去,第二日,谭昭易容成锦衣卫,带着嫌疑人谢诏回了公主府。
  外边都在闹张家牙行案,公主府死个奶嬷嬷这种事,来个小锦衣卫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两人一路长驱直入来到大厅,自然是见不到公主的。
  这整个公主府都知道,驸马和公主在闹和离呢!
  谢驸马,一切选择皆在你自己,请吧。谭昭故意说得一脸刻薄,那仇恨拉得,公主府的下人对谢诏其实很有好感,当即就稳稳地拉了一波。
  系统:小场面小场面,都坐下,基本操作。
  谢诏青着一张脸,眼含怒火,却并没有说话。
  谭昭是押着谢诏来求见公主的,只可惜两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公主的一丝裙摆,反而是在两个时辰后,等来了李嬷嬷的侄儿。
  那场面,那一个赛一个影帝啊,谭昭作为一个背景板,都要为谢诏的演技鼓掌。
  系统:我知道,人一般都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
  [你闭麦吧。]
  谭昭继续看影帝同台飙戏,李侄儿扮演着平民弱势群体,卖惨卖凶试图抱上永淳公主的大腿,谢诏扮演着一个被冤枉无人相信的冤屈驸马,哀莫大于心死,李侄儿一句激言,谢诏终于忍不住踢脚揣了过去。
  刚巧,永淳公主来了。
  影后也来了,谭昭抱着绣春刀,觉得自己缺一把瓜子。
  锦衣卫培养的公主,几乎以假乱真,连谢诏都晃了一下神,要不是知道是假的,恐怕他的情绪做不到如此收放自如。
  很快,永淳公主就跟李侄儿站在了一条线上。
  谢诏,你到底在倔什么!
  公主,微臣不敢,微臣虽人微言轻,却不想背负杀人的罪名过一辈子。谢诏一脸悲愤,眼睛里甚至带着点怒,这自然不是演出来的,而是他的真情实感,公主,微臣如何为人,难道您就不能稍微相信一下微臣吗?
  永淳公主当即有些松动,李侄儿一看,立刻就点火:驸马这话说得好听,我姑姑照顾公主长大,栽赃你有什么好处?她本来都要回乡颐养天年了!
  永淳公主立刻说:本公主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诏瞬间就黯淡了,干脆也没了敬意:谢诏什么都没有了,公主既然不念往日的情分,诏即便死在诏狱里,也决计不会认罪!
  公主,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非事实。
  谢诏真情实感地说完,手一拱就要告辞,李侄儿立刻想追,但碍于身份只能就罢,永淳公主见此,立刻喊道:谢诏,你给本公主站住!
  谢诏顿了一下,继续大跨步往前走。
  到此,谭昭的戏也看得差不多了,他微微眯着眼睛,刚要走,两人就被公主府的宫人拦住了去路,公主府是有府卫的,谭昭看着一圈人,默默将绣春刀握在了手中。
  几个呼吸后,谭昭非常顺利地带着谢诏出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朱门还在身后,原本一脸凄风苦雨的谢诏擦了擦眼睛,因为刚才的出手,声音都带着点儿敬畏:这样,行得通吗?
  谭昭摊手:走一步是一步咯,棋局是人家在下,咱们只是负责执行使命的棋子而已。
  你当棋子还挺开心的?!
  假模假样地将谢诏押回了锦衣卫所,公主府自然又经历了一场浩劫。
  永淳公主这公主当得太惨了,明明是陛下唯一的亲妹,却比三四品家的女儿都不如,如今居然连讨还身边人的尸身都不行了,公主的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可想想,打从她家人开始,就没好过。
  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差错,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性子不错、家世清白的,却是个秃子,她一下沦为京城的笑柄。
  如今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眼前,永淳公主有点儿其他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的。
  入夜,朱厚熜召见了高中元。
  两人不是朋友胜似朋友,也不讲那些虚的:你在公主府,发现了什么?
  谭昭自然也不作隐瞒:一个有趣的阵法。
  什么阵?
  七情六欲阵,能放大人心里的负面情绪,等到达临界点,会产生有趣的质变。
  第92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
  朱厚熜一噎,这名字听着可一点儿都不道家, 他狐疑地开口:这名字怕不是你瞎说的吧?
  谭昭理不直, 气也壮:它在草民这儿, 就叫这个名字。
  系统:请恕在下直言,它叫炼心阵。
  不过显然这对未来的君臣对此并不在意, 在意的是这个阵法所能起到的作用。
  这么说,长久下去,呆在阵法里的人会被自己的负面情绪所控制?
  也可以这么说。谭昭点了点头, 却又摇了摇头, 其实本质上来说, 它只是放大人的欲望,至于放大后会发生什么, 全在个人。
  如果是你呢?
  谭昭托腮想了想, 给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草民或许会连夜收拾包裹出京。
  朱厚熜听了, 自然有点不高兴:为什么?就这么不喜欢呆在紫禁城中吗?
  这样, 草民就不用参加春闱了。
  可以,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意外, 朱厚熜忍不住一笑, 随后敛容道, 你做梦!
  谭昭立刻顺遂地借坡下驴:陛下说的是, 梦里什么都有。
  所以有时候聪明人太没脸没皮也不好, 连威胁都大打折扣。
  你放心,即便你死了,会试名单上也有你的名字。
  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谭昭假模假样地哭了两声,在皇帝拉着他又要论道之前,脚底抹油飞快地溜走了。
  想想他也挺可怜的,诈死后居无定所,天天不是住在皇宫的冷宫里,就是在锦衣卫将就,连张软和床都没有,想想都替自己委屈。
  系统:所以呢?
  谭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到这里他脚步一移,直往宫外掠去。
  黑夜深深,谭昭跑去城外的温泉山庄凑活了一宿,却不知皇宫里后半夜灯火通明,朱厚熜甚至派锦衣卫找了他半夜。
  直到他日上三竿出现在锦衣卫所,才被白浚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宫中。
  这是发生什么了?
  白浚闻言摇了摇头:你到了皇宫,就知道了。
  很快就入了宫,走的自然是非官方通道,朱厚熜一见到谭昭,也顾不上那许多虚礼,直接道:高中元,快随朕来!
  谭昭有些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这是?
  这虽然不是后宫第一次有孕,但如果生下来就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即便镇定如朱厚熜,此时眉上也染上了担忧与害怕,当然帝皇善于控制情绪,很快就收敛了起来。
  可是能治?
  说真的,悬丝诊脉真不是一般考验人的技术,反正谭昭自己达不到,要不是有灵力作弊,或许他连病灶都发现不了。
  而正是因为他发现了病灶,谭昭也满脸的疑问?!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他甚至想摸摸朱厚熜头上的帽子,看看底下是不是透着青翠欲滴的绿意?
  咦,不会!这孩子,也不对劲啊?!
  谭昭是见过丽嫔的,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他记忆本就甚好,修道之后更是过目不忘,那日的丽嫔瞧着还福寿绵长,怎么现在一副福薄早死的样子啊。
  即便他不会算命,但这周身气场是不会说谎的。
  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朱厚熜立刻挥了挥手,宫人们立刻鱼贯而出,连一直看护的太医都比撵了出去,如此,他才道:你说吧。
  谭昭看了一眼屏风:可否撤了屏风?
  朱厚熜点头,谭昭就绕过屏风走了进去,两个呼吸的功夫就走了出来,脸色比进去时凝重多了。
  你的表情告诉朕,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欢喜。
  谭昭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熜,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陛下可要草民直言相告?
  朱厚熜却已经在盛怒边缘了:还不快说!
  这种时候,谭某人也不敢皮一皮,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这才开口: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何如今后宫没有皇嗣诞生?
  这其实非常不科学,但生育一事本就有几率,君不见民间多少夫妇苦求一个孩子而无望。在这个面前,皇家和平民难得地平等。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谭昭随手布了一个隔音阵,可见他要说的话有多么令人惊骇了:武宗亦无子。
  轰地一声,朱厚熜脑海里几乎炸开了花。
  但他很快就稳定下来: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胡诌!
  说实话,谭昭其实说得有点轻了,当初孝宗与张皇后伉俪情深,生育了二子一女,长子早夭,一女因病早逝,只有武宗活了下来继承大统。
  朱厚熜的父亲兴献王朱佑杬,也就是孝宗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与王妃生了两子四女,可最后呢,长子早夭,三女早逝,只有朱厚熜和永淳活了下来。
  然后武宗呢,活了三十一岁,后宫佳丽三千,愣是连个女儿都没有。
  这几率,都快赶上不孕不育了,但谭昭查过,武宗后宫其实也有过孕脉,这就说明不是不孕不育,那一个成年男性,还有帝皇之气庇佑,怎么就年纪轻轻命中无子呢?
  此事,草民焉敢胡言乱语。
  朱厚熜自然也清楚,就是因为清楚他才心觉可怕,原本他只有七分兴趣,那么现在既然他早已入局,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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