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敖宴反应冷淡,应了一声。
  欧阳苓道:我看受欢迎的只有虞公子吧。
  敖宴是东海龙族这件事,并未张扬,知道的也只限于先生和他们四个。但敖宴做派矜骄,开口便是恶声恶气,没人愿意和他说话。
  要沈明华说,整个映鹭书院,能受得了敖宴脾气、还和他成天待在一起的只有虞长乐;
  而敖宴也只会在虞长乐面前,收敛一下那纨绔脾气。沈明华深知若不是有虞长乐坐在这,这位二殿下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
  虞长乐则是人缘极好,每次被点名,底下便哄笑不止,下课后也是调侃四起。甚至他被罚抄书,都有人抢着要来帮忙。
  这样两个人,真不知道怎么才会凑到一起的,沈明华腹诽道。
  敖宴睨了他一眼,沈明华立刻坐定,装作一心投入书本的样子。
  虞长乐抱着一摞古书回来,坐着翻看。他其实并不排斥看书,在碧落山时没有书看,话本都被他翻得烂了边角,现在书籍琳琅满目,他却拿着《灵草纲要》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咦?翻着翻着,虞长乐忽然动作一停。
  欧阳苓道:怎么,书里有花?
  沈明华伸长脖子:给我看看,嘛玩意?
  没什么。虞长乐这样说着,嘴角却带了笑,把那本书放到了敖宴眼前。
  敖宴拿起来一看,见书角作者提名是葛生。纸页极其古老,泛了黄,有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翻过来一页,上头画着一只鹭鸟。
  笔法与秘境石窟里的一模一样。
  里头全是诗,但虞长乐觉得,这些诗应该都是唱出来的。有写一男一女一对情人相处日常的,也有风花雪月山盟海誓的。有自创的,也有摘录的。
  语句算不得多精妙,却胜在字字有情。
  虞长乐未尝情爱滋味,只能猜想,白鹭先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这些词句的呢?以至于隔着脉脉时光的洪流,依旧刻骨铭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虞长乐轻声念出来,指尖点着桌面,渐渐带上了唱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敖宴知道虞长乐会唱歌吹小调,却不知他随意编一段曲,也能唱得这么好听。沈明华和欧阳苓全都停了动作。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虞长乐桃花眼形状极美,不管注视着谁,都仿佛深情又温柔的样子。眸子清如山巅初融的泉水,敖宴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他分明又是目光澄净,没有半分杂念。
  敖宴翻完一本白鹭先生的诗本,道:别唱了。这本太薄,你别想偷懒。
  我抄给自己看。虞长乐哈哈笑道,凑过去看敖宴,你好像挺喜欢,那我回去后唱给你一个人听?
  沈明华、欧阳苓:他是从哪里看出敖宴很喜欢的样子的?
  敖宴道:随便你,爱唱就唱。
  夏日的阳光照耀着岑山,暑热蒸腾,万字塔里清凉如水,不时传来笑声闹声,还有歌声。无忧无虑,年少不识愁滋味。
  章自华站在塔外,听了半天,叹口气离开了。而世间的风云变幻,仿佛也与这小小的一隅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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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开始切卷啦。
  第30章 青竹映雪
  两年半后, 冬。映鹭书院。
  天上还飘着雪花, 岑山连绵山峰都染上了白色。房舍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武学堂外的练武场已被积雪淹没, 一个浅青衣裳的年轻人正在扫积雪。
  年轻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高腿长,浅青色衬得他宛如拔节的竹。只是黑发松松地歪在脑后, 有几缕头发掉在颊边, 沾着细碎雪粒,显出少年的调皮劲儿来。
  他脚蹬皮靴,腰系蹀躞带, 小臂上一道皮护腕,干练简约。积雪很快就被他清扫出了一大片出来,而他拄着扫把, 开始偷起了懒,足尖在雪地上画了一只王八。
  小鱼师哥!有个声音喊道,在积雪里蹬蹬蹬踩出一行脚印, 我来找你切磋!
  虞长乐眉毛一扬:别踩坏我的画儿!
  抬眼间,便见他貌美风流, 如三月桃花灼灼地开在了冰天雪地里。小师弟即便见惯了虞长乐的好相貌, 也不觉暗自不忿, 怎么天赋和外貌全都点在了一个人身上呢?
  这样想着,那一只脚便凌空踏来,把王八壳儿踩花了。
  哇, 郑一凡小师弟, 你没大没小!虞长乐嘴上语气夸张, 手上动作却极为轻松写意,就着扫把拐就站了起来。
  郑一凡使的是一把长棍,木质漆黑油亮,虞长乐的扫把显得格外寒酸。
  他一边用扫把拆小师弟的招,嘴上还不带停:早说了,想赢我再过五年。你这木头挺好啊,你爹新给你买的吗?要我说,练武堂的棍子就可以了,学的又不是绝世秘籍
  郑师弟恼羞道:闭嘴!
  俗话说,枪似游龙,棍若雨。郑一凡气势汹汹,棍如疾风骤雨,但不管是抡、劈、戳、撩,每一下却都被那不像话的长柄扫把挡下。
  虞长乐两年来主学的是棍术,武器别具一格一把钓竿。但此人从来名列前茅,时常第一,偶尔第二第三。郑一凡知他那非夷竿不是凡品,乃忘忧竹所制,柔韧非常,且长短变化应对自如,却不知他随手抄个扫把也能打,不由暗暗心惊。
  不打了,不打了。没意思。虞长乐笑嘻嘻道,手腕一绕一挑,郑一凡的长棍就被挑飞了出去,栽进了雪地里。郑一凡也被带倒,一屁股坐进了雪堆里。
  郑一凡跳起来道:师兄你认真一点好吗!!
  虞长乐道:我很认真啊。你脚下虚浮,底盘不稳,手劲不足
  听虞长乐分析了一小段,郑一凡再是不满,也只能点头:好吧。什么时候再和我切磋?
  虞长乐笑眯眯:看心情。你要是喊你们学剑的师弟来啊,我保证奉陪。不对,最好是师妹,小师妹有意思。
  郑一凡睨他:欧阳苓?
  虞长乐道,还是算了。
  你一个偷偷学剑的,就别和人家正经子弟打了。输了多丢我们棍派的脸啊。郑一凡认真道。
  滚滚滚。你师兄我天才不凡,玉树临风,是那种会丢脸的人吗?虞长乐道。所有人都知虞长乐热爱剑术,常溜到剑派学堂去听课,但郑一凡对此持保留态度。
  谁知道虞长乐是为剑术,还是为欧阳小师妹,还是为那位敖公子呢?
  虞长乐和敖泽流,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两位还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映鹭书院风气开放,不少人都偷偷押注猜这两人会不会其实是一对儿。
  不过郑一凡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泽流君是没人敢惹的杀神,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有不少传言。有说他是凡人家的贵公子的,也有离谱的说他是妖怪的。但总之,没听过他有什么桃色消息;
  虞长乐却是不少女弟子倾慕的对象。小鱼师哥的出身并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他原本是某个山中的小门派出来的。
  不过,小鱼师哥轻狂少年、天才不凡、玉树临风,还与女弟子们关系极好。好像看艳情话本被章自华抓到过。与他关系铁的,沈少主沈明华算一个,欧阳苓算一个
  他站在这表情变幻莫测,虞长乐边扫雪边问:你表情变来变去的在想什么?找人切磋给人报酬,快,去拿个扫把帮我扫雪。
  郑一凡摇摇头,扮个鬼脸:没想什么!便转身去拿扫把。
  嘎吱、嘎吱。
  有人踏雪而来,虞长乐立即丢了这个话头,转头喜道:敖宴!你来啦?
  雪中蓝衣青年长身玉立,腰悬佩剑,身披玄色狐裘,狐毛上沾着细细雪粒。他面容俊美,带着狂傲杀伐之气,开口就是一句嘲讽:又被罚了?
  哈哈哈在章自华的讲桌上画了只乌龟,被发现了。所以就来扫雪了。虞长乐哈哈笑着,等我把雪扫完,就和你一起去用午膳。
  敖宴道:快点。说完,便静静站在一旁。
  郑一凡一来便看见这一幕,心想这位敖公子也不像传言里那么难相处啊?
  刚这么一想,就见敖宴弯下腰。
  敖宴锦衣狐裘,通身贵气,郑一凡一时没想出他要干什么。却见敖宴攥了个雪球,精准地往虞长乐丢过去。
  郑一凡:
  你偷袭我!虞长乐背后长眼一般,一侧便躲过了雪球。
  敖宴没诚意地:可惜没中。
  郑一凡喷了:你们认真的吗!?
  场面很快便混乱起来,郑一凡也被乱飞雪球砸了几下,气得立刻团了几个雪球拿在手里。但看向敖宴,一双凌厉的蓝眸便扫了过来,郑一凡背后一寒,赶紧转向虞长乐;但刚一瞄准虞长乐,敖宴就直接飞来一个雪球砸中他的头。
  虞长乐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靠!!
  砸谁都不行,我砸我自己吗?!郑一凡捂着脑袋,只好往校场边缘退去,愤而扫雪。
  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问题!
  好不容易扫完了雪,虞长乐已经热出了汗。
  我们走啦!你去不去跟我们一起吃午饭?虞长乐冲小师弟招手。
  郑一凡远远地:不去!!
  好吧。虞长乐耸耸肩,宴宴,我们走。一阵冷风卷着雪花吹来,他打了个喷嚏。
  灵修之人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不畏寒暑的,但依旧会生病。敖宴把狐裘拎到他头上,虞长乐被挡了视线:好啊,宴宴!你欺负我比你矮!
  敖宴哼笑:本来就矮,谈何欺负?
  他体形早已恢复,过了两年还又长高了些。戳在人群里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两年光阴,虞长乐身高却是没怎么长。虽然并不矮,但与敖宴站在一起还是显得小只了一些。
  他把自己裹成一个毛茸茸的球,黑色的狐毛簇拥着他的脸,更显得白净。他鼻尖还有点被冻出来的红,张口皆是白雾。
  敖宴莫名想到了热气腾腾的汤圆,上头点着淡粉的桃花酱。
  哎。上天是公平的,给了我天才和美貌,所以身高矮一点也无妨。虞长乐摇头晃脑,头头是道。
  哦?敖宴道,你知道一个美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美吗?
  虞长乐道:宴宴,你不能这样子说。美人,无论什么年纪都是美的。
  不是。敖宴淡淡道,是从她开始明白自己美开始,就不美了。
  什么东西,哈哈哈哈!强词夺理!虞长乐听懂了敖宴在拐着弯笑他,笑着撞了他一下,我有自知之明,我还差得远呢。
  虞长乐回想起自己两年前下山时,不知美丑,善恶朦胧,一招一式全靠直觉,却有一腔少年的孤勇,只身就敢闯入红尘。
  好在遇到了个靠谱的敖宴,否则不知被骗成什么样子呢。
  他那时候还不懂,只隐约觉得师祖对他太过放养。后来在映鹭书院才慢慢觉出,怀璞老人教他的只是些基础的、保命的功夫,而其他的却闭口不言。
  这两年,虞长乐也侧敲旁击地打探到,他的母亲花怀离,也是十九岁下山,也说自己师出无名门,可那是的花怀离已经是天才出挑了。
  怀字,与白怀谷的怀是否同出一辈?
  若是,那教导她的,是否就是师祖怀璞老人?
  如此看来,白怀谷确实不是他的师父,而是师叔才对。
  怀璞老人的灵修绝不止是一个渔夫那么普通。据传言推测,当年的花怀离年少便一身锋芒,比之他,师祖对花怀离是倾囊相授。
  没有人告诉他,当年一剑清天下的天才花怀离去了哪。她当年的生平,也没人告诉过虞长乐,
  虞长乐不是人事不知的少年了,他猜,自己的母亲多半是已故了。
  他并不责怪师祖。师祖对他的态度,是不是与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有关?
  这些疑问埋在心底,虞长乐心知,自己总有一天要把真相弄清楚的。
  他不敢说自己是书院最用功的,但却敢说自己是最用功的一批人。只为了至少,能企及母亲一剑之风采。
  想什么?小心路滑。敖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在想虞长乐转了转眼睛,笑,今天膳房是不是有鸭腿!
  说着,他跑了起来,远远看过去像个毛球在雪地里滚动。敖宴微微笑着,摇头:幼稚。刚刚虞长乐面露忧色,敖宴知他有心事。不过他不说,敖宴也不会乱猜。
  *
  午膳后。
  今年冬天好冷啊。虞长乐伸出一只手,让雪花落到掌心。
  敖宴应道:是冷。
  这是虞长乐在人界度过的第三个冬天。
  前两年雪下得没这么大,今年却是大雪封山。如此银装素裹的景象,让虞长乐分外着迷。
  虞长乐问:下午是不是有章自华的课?
  怎么,你又想逃课?敖宴斜看他。万字塔是虞长乐和敖宴的常驻地,一半是总被罚抄,一半是爱那里的环境。
  知我者,宴宴也!虞长乐嘻嘻道,我们去万字塔。啧啧,这样冬暖夏凉的好去处,最适合逃课了!走,我们去找明华和阿苓。
  谁知还没走到憩泊峰,就见沈明华慌里慌张地冲了过来,他看到虞长乐和敖宴仿佛看到亲人一样:终于找到你们了!!
  沈明华满脸惊慌失措。他语气向来温和软糯,甚少用这种口吻说话,虞长乐走过去道:怎么了,明华?
  出出出大事了!沈明华甩扇子的手直抖,他一紧张就有手抖和结巴的毛病,我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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