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3)

  初夏,天气渐热,但夜风仍凉。
  三更,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瑞王返回了王府,盖着薄被子酣眠,两名小厮睡在外间矮榻上,负责陪伴与端茶倒水。
  睡着睡着,他忽然发觉床褥往下陷,随即,耳畔响起衣料摩擦窸窣声。
  身边似乎有一个人?
  小厮又来掖被子吗?
  瑞王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眼皮刚动了动,嘴立即被捂住了!
  唔
  谁?
  瑞王一个激灵,吓醒了,倏然瞪大眼睛,使劲挣扎。
  宋慎忙制住对方,耳语说:别怕,是我!
  今儿傍晚,圣上终于允许我出宫,赶回家办了点事,本想明早来看你,谁知睡不着觉,干脆出门吹吹风。
  借殿下的床睡半宿,行不行?
  第41章 嫉恨
  唔?
  瑞王不仅嘴被捂住,连鼻子也被捂住了, 说不出话。他听清来人身份后, 猜测遭遇刺客的恐惧感消失了, 却因无法呼吸而窒息,脸涨红,手脚并用,下意识竭力挣扎, 唔唔!
  怕什么?是我。
  宋慎轻而易举制住文弱皇子, 附耳解释了一番,才发现自己仓促捂住了对方口鼻,急忙松手, 歉意问:吓着殿下了?
  瑞王心有余悸,略喘匀了气息,惊魂甫定,反问:你说呢?三更半夜潜进王府, 居然潜进卧房,本王还以为是刺客!
  实在抱歉, 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 只是大半个月没见面了,想、想看看你。
  宋慎深知自己唐突了,心虚往外挪了挪。
  卧房宽大,以屏风、纱帐和多宝架隔成里外间,里间并未掌灯,仅外间角落里亮着一盏小戳灯, 供起夜用,烛光昏黄,透过纱帐照进里间,床榻内一片昏暗。
  甚么叫大半个月没见面?
  瑞王平躺盖着薄被子,定了定神,皱眉反驳道:我十次入宫给长辈请安或办事,至少有七次能碰见你。昨天在乾明宫,我探望圣上时,你不是正在起银针吗?哪里没见面了?
  啧,光碰见有什么用!
  宋慎呼一下坐起来,抱着手臂,昂首,摆出一副胡搅蛮缠的架势,控诉指出:殿下最近变得高傲了,每次在宫里碰面时,总是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的,几乎连正眼也不看草民一下!唉,草民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殿下厌恶了。
  瑞王哑然失笑,昏暗中,定睛打量唯一门客俊朗的眉眼,心知对方在开玩笑,却仍会因那假装受委屈的样儿而内疚,叹道:正经点儿,你应该知道本王的顾虑。
  什么顾虑?
  宋慎挑了挑眉,锐目薄唇,低声问:难道是怕被大殿下和二殿下看出我们交情匪浅?
  没错。本王是为宋大夫着想。
  瑞王不无担忧,缓缓道:你在宫里待了半个月,之前又与庆王相熟,应该了解,眼下乃多事之秋,圣上年迈体弱多病,吩咐皇长子暂理朝政,我二哥十分不服气,近期,他们明争暗斗得愈发激烈了。你荣升为圣上的贴身大夫,却屡次拒绝被拉拢,他们岂会高兴?
  今后,你尽量别显露自己与庆王府或瑞王府亲密,专心给圣上治病即可,避免被卷进浑水里。并且,在外行走的时候,咱们得离远些,以免我大哥二哥抓住机会为难你,甚至对付你。
  宋慎一本正经地颔首,草民明白。因此,草民不敢白天来瑞王府,被逼无奈,改为半夜来请安。
  你
  瑞王忍笑,板着脸说:倒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半夜请安,活像做贼。
  哈哈哈。
  小声点儿!
  瑞王紧张阻止,坐起掀开帘帐,往外望了望,既纳闷又佩服,耳语问:府里有侍卫,外间有两个陪夜的小厮,你是如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潜进来的?
  宋慎大大咧咧答:不难啊。我早已逛遍整个王府,熟悉侍卫巡逻的方式,趁他们换班时进来的。至于外间两个小厮,被我点了睡穴了,敲锣打鼓也吵不醒他们。
  你够大胆的。万一不慎被抓,万一侍卫误会你是盗贼或刺客,让本王怎么处理?
  宋慎眉眼间神采飞扬,相信以殿下的英明和仁慈,肯定不会冤枉草民的。
  瑞王就寝时仅以发带简单束发,身穿素白中衣,学着对方盘腿而坐,威严说:那可未必。
  如果您不想饶恕,下令便是了,宋某知错,任凭殿下处罚。
  罚你?瑞王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岂能因为琐事罚你?怎么忍心?
  罢了,下不为例。瑞王始终不忍心苛责,耐性十足,叮嘱道:王府与皇宫不同,你完全可以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来,没必要半夜奔波。
  是,谢谢殿下宽容!
  静静对视片刻,宋慎忍不住告知:其实,我今天傍晚一出宫,就想来看看你,但不放心家里,得先回一趟家。本打算明早来请脉,谁知,躺下老是睡不着觉,心浮气躁,干脆出门逛逛。
  结果,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到了瑞王府,发现离天亮还很久,巷子里风大,蚊虫又多,我懒得走回去,索性悄悄进来找你。
  瑞王一怔,那么远,你、你竟是走着来的?
  宋慎点点头,散步,赏月。
  瑞王瞬间心软而暖,想着对方是独自穿过深夜寂静的大街小巷走远路来相见,不禁感动,内心深处悄然绽放欢喜之花,也忍不住了,透露道:其实,王公公今天下午进宫办事,回来告知你已获允出宫的消息,我本打算明天去南玄武堂,逛逛医馆,不料,你却先来了王府。
  是吗?宋慎愉快笑了笑,半夜唐突打搅,我原以为殿下会生气,幸好,你没生气。
  你生性如此。算了,横竖没犯大错,本王懒得动怒。
  两人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昏暗床榻间,他们面对面,一边留意外界动静,一边小声聊天,皆知此举不妥,却一个绝口不提送客,另一个迟迟不提告辞。
  大殿下和二殿下实力相当,现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宋某冷眼旁观已久,他们对待手足,远不如庆王光明磊落有肚量。宋慎直言不讳,山棱崩后,假如他们中的一位继承皇位,你与庆王,必将没有好日子过。
  瑞王苦笑,推心置腹地告知:大哥二哥都曾试图拉拢,我不愿意助着他们争权夺利,以静养为由,婉拒了。但三哥,从未明示暗示叫我助他夺嫡,他镇守北境十年,期间派人送回许多名贵药材,每次必有我的一份,两相对比,我自然更喜欢亲近三哥,令大哥二哥愈发不满,连带着看你也不顺眼。
  宋慎严肃劝说:处于局中,身不由己,咱们别无选择,必须尽力把庆王推上去!唯有庆王继位,你与惠妃娘娘才能安宁度日,否则,一旦大殿下或者二殿下继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余生休想清静休养。
  确实。
  瑞王一声长叹,坦白说,我一直希望三哥继位。三位兄长中,他最正直大度,只要兄弟们安分,便相安无事了。
  那,咱们说定了,拥立庆王?
  瑞王郑重颔首。
  宋慎伸出右手,来,击掌为盟。
  瑞王欣然伸出右手,两人击掌,一言为定,击掌为盟!
  床榻间啪~一声轻响后,外间忽然响起咳嗽梦呓的动静。
  瑞王吓一跳,糟糕,吵醒陪夜的小厮了?
  莫慌。宋慎顺着击掌的姿势,抓住对方手腕一拽。
  瑞王猝不及防,转眼被按倒了,旋即,薄被盖在了身上。
  嘘,闭上眼睛,你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语毕,宋慎下榻,脚步无声,细细巡查了一圈。
  瑞王哪里睡得着?他侧身,屏息等待半晌。
  少顷,宋慎返回,贴着床边沿躺下,安抚告知:放心,那俩小子没醒,刚才是在磨牙说梦话呢。
  这就好。
  瑞王松了口气,平躺,拉被子时,动作一停,正犹豫间,听见枕边人说:唉,我现在出不去,得等到寅时二刻侍卫换班时才有机会离开。
  草民斗胆,借殿下的床歇会儿,行不行?
  瑞王沉默不语,却往床里侧挪了挪,同时,把被子分了一半给对方。
  宋慎意外之余,笑上眉梢,脱口问:没有枕头吗?
  瑞王愣了愣,只有一个。他没多想,意欲让出自己的枕头时,宋慎却立刻枕着手臂,不用不用,我歇会儿就走了。
  殿下,快睡吧,免得明天没精神。
  嗯。你离开时要小心,仔细被侍卫发现。
  知道!
  卧房静悄悄,静得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声。
  瑞王平躺,内心前所未有的踏实,合上眼睛不久,便沉沉入眠。
  昏暗中,宋慎睁开眼睛,目光深邃,炯炯有神,轻轻为对方掖了掖被子。
  翌日清晨
  初夏,朝阳明媚,紫藤阁后院竹苑的竹林绿意盎然,茂盛枝叶在晨风中摇晃。
  义弟进宫为皇帝治病半个月,周彦清和夏莉等人提心吊胆,唯恐老皇帝撑不住驾崩了,怕新皇迁怒于大夫。
  万幸,义弟平安回家了。
  周彦清起了个大早,督促厨娘做了满桌义弟爱吃的早点,左等右等,却不见义弟下楼。
  那小子,怎么还不下来吃早饭?
  睡懒觉了吧。别管,让他好好儿休息,咱们先吃。夏莉埋头喝燕窝粥,唉,给皇帝治病,多艰难呐,小师弟在宫里待了半个月,想必吃不惯也睡不香。
  周彦清自是心疼,却摇摇头,不吃饭怎么行?我去叫醒他,吃饱了再睡嘛。
  说完,他撇下夏莉,快步登上二楼,敲门唤道:都什么时辰了?快起来,该吃早饭了!
  他敲了又敲,毫无回应。
  嗳,睡成猪了吗?
  周彦清逐渐起疑,使劲一推,门没锁,一推便开了。
  他纳闷进去一看:床是空的,被窝是乱的。
  伸手摸了摸,被窝内一片凉意,毫无温度。
  显然,卧房主人早已起床了。
  奇怪,人呢?哪儿去了?
  周彦清弯着腰,顺手整理被褥,动作突然一顿,暗忖:莫非又去瑞王府了?
  刚从宫里回家,只待了一晚,大清早就迫不及待去找赵泽琛了?
  岂有此理!
  周彦清勃然变色,狠狠把被褥一扔,心霎时比凉被窝更凉。
  他怒火中烧,困兽般急促踱步,猛地停下脚步,忍无可忍,抄起桌上茶杯,暴躁一砸!
  当啷~一下,茶杯应声而碎。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赵泽琛,你到底凭什么?
  周彦清嫉恨黑着脸,在义弟房里踱来踱去,顷刻后,他瞥见被褥堆里露出一个筒状物。
  什么东西?
  他拿起,展开一看:是一幅山水画,隽雅写意,并无落款。
  但周彦清直觉断定:此乃瑞王手笔。
  赵泽琛,值得你早饭也不吃跑去探望?他的画,值得搂着睡?
  周彦清怒不可遏,双手颤抖一撕
  第42章 情蛊
  撕!
  撕烂!
  撕它个稀巴烂!
  或者,一把火将它烧成灰, 避免碍眼!
  周彦清怒气冲冲, 双手颤抖, 攥着瑞王的画作,狠命一撕,盛怒之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这幅画!
  但, 他愤怒中抓住的是同一侧卷轴的两端, 上等贡品,韧木材质古朴雕花,他的手颤抖无力, 第一下没能撕断韧木轴。
  第二下,第三下,仍未能毁坏。
  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怒火熊熊燃烧,理智却在撕毁失败后缓缓回归, 犹豫想:毁它容易, 却难收场。
  假如真撕毁或烧毁了这幅画,等义弟回来,我该怎么向他解释?
  小不忍,则乱大谋。
  周彦清牙齿咬得格格响动,沮丧叹了口气,泥雕木塑般, 思考半晌,最终咬咬牙,憋屈整理瑞王画作,把它恢复原样放回原处,然后收拾方才砸了泄愤的茶杯碎片。紧接着,他悄悄从库房里拿了个一模一样的茶杯,照原样摆在桌上。
  哼,来日方长,赵泽琛,你等着!
  周彦清打起精神,仔细整理义弟卧房,确认抹除了一切可疑痕迹,才放心离开。
  老皇帝病倒,休养期间,朝政一直交给皇长子管理,各派夺嫡势力煎熬筹划,宋慎隔三岔五进宫请脉,屡经刁难,屡次脱险,逐渐声名远扬。
  入夏后,天气越来越炎热,都城处处蝉鸣不休,商贩开始售卖各式瓜果与甜汤、凉粥等解暑食物。
  瑞王府的冰窖开了,天天凿冰供厨房使用,瑞王因患心疾,不宜用冰,厨子们却挖空心思琢磨冰镇食物,暗中争相讨好宋慎。
  讨好宋大夫,等于讨好殿下,府里谁也不敢得罪殿下器重的门客。
  六月下旬傍晚
  日色西斜,却仍是暑气逼人,热得马儿呼哧呼哧~喘息。
  吁!
  宋慎勒马,惯常独来独往,停在了王府门外。
  哟,宋大夫!
  神医,几天没见了,最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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