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容约喝完,有些镇静下来了,看向宋双成:你怎么不说话?
  宋双成抱着杯子搓手, 慢悠悠道:国师是想衣锦还乡, 可陛下不会让的啊。
  容约一愣, 然后恍然大悟:我怎么忘了。
  他转过身,仔仔细细地打量楚棠。
  方才他们向楚棠禀告完这几年京中的情况后,楚棠冷不丁就和他们说:过段时间,我准备卸任,离开郁北,回明月寺。
  容约惊得椅子都坐不住了,失去了以前的冷静,霍的站起来反对,一时之间忘了身旁还有人,也忘了还有陛下那关小皇帝对他的老师依赖的很,怎么可能允许楚棠离开呢?
  楚棠淡定喝茶,长睫似乎被水雾氤氲到了,漆黑湿润,显得他皮肤越发细白。
  容约一时有些失神,便听楚棠平静的声音:所以请你们帮个忙。
  宋双成喜欢喝楚棠的茶,吹着热气,乐呵呵道:这忙我们可帮不了。
  楚棠道:宋将军听过再答不迟。
  宋双成老神在在地摆摆手,甚至有点敷衍的意味,被容约瞪了一眼后,道:您说您说。
  楚棠不甚在意,道:我手上权力过大,管着六部,又握有军权,下面的人难免心怀怨言
  宋双成:哪有?我就没听到过哪个不长眼不要嘴巴的敢说你。
  楚棠不理他,道:陛下年轻有为,聪颖非常,也日渐长大,我不该再自持帝师身份,而使陛下在政事上畏手畏脚
  宋双成:我瞧着你没怎么自持帝师身份啊,陛下也很喜欢被你管着吧?
  楚棠仿佛没听到,继续说:再者,我甚是想念明月寺的日子,自觉在京中多世俗烦扰,回明月寺礼佛或许更适合我。
  宋双成:
  楚棠慢慢看向他,道:宋将军还有话要说吗?
  想不出了。宋双成端坐着,双手放在膝上,诚恳道。
  楚棠点头,接着道:因此,我是时候离开京都了。
  容约一急,又要站起来,楚棠淡淡看了眼,他才压抑住冲动,喝口茶静了静。
  你说你更喜欢礼佛,我是没话反驳你。可陛下会怎么想?宋双成道,他跟在国师身边那么多年,孺慕之情昭然可鉴,骤然听见国师要卸任离京,该作何反应?
  楚棠道:陛下是明君,会挑个好的人来继任的。
  于公是如此,可于私就未必了。宋双成道。
  楚棠颔首:陛下如何先按下不提。过几天,上书弹劾我的奏折或许会多一些,你们就睁只眼闭只眼罢。
  容约一拍桌子,茶杯都震了下,他冷声道:谁敢弹劾你?
  楚棠一笑:有上下尊卑,有权力失衡,就会有不满之言,你们就当没看见,直接上交给皇上便是。
  容约皱着眉,看着他欲言又止。宋双成叹口气:国师一向有主意,我们怎么劝也是徒劳,就不劝了。且你已出声与我们叮嘱,我们难道还能与你意愿相悖不成?
  楚棠道:宋将军一生为郁北,楚某敬你忠诚。
  宋双成摆摆手,想想郁恪的反应便一怂,等茶温了咕咚咕咚灌完,道:我只能为国师祈祷了。
  等宋双成走后,容约嘟囔道:早知你是说这种事,我就不该来。
  兴冲冲而来,怀着一股子不甘愿回去,还喝什么雪顶含翠,回家吃奏折去算了。
  陛下不在京中,辛苦你们了。楚棠道。
  不管是对朋友还是下属,他慰问人的时候,眼里总含着温柔的笑意,仿佛是真的关心人一样,看多少次都会动容。
  容约心一软,道:国师去西北才是辛苦。
  听到楚棠要卸任,他刚刚才震惊完,现在又被楚棠一看,心绪像揣着两碗水,忐忑不平,只能低头去喝茶,猝不及防被烫到了,呛了一口。
  楚棠拿过手帕递给他,看着一提到郁恪容约就有些慌乱的样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虽说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客串一场戏,但时间久了,在郁北十几年,他对这里的人确实有着不一样的感情。郁恪从小跟他到大,像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孩,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在刚开始,他只当容约是一个和宋越相像的人,后来,两人共事许久,为人处事多合得来,在楚棠心里,他们是以朋友相称的。
  与人交往,楚棠做什么都光明磊落得很。之前容约和他说他喜欢一个人,他知晓是郁恪,又误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有心撮合,不想一着不慎,犯了错,误解了郁恪的意思,特别是在经过行宫一事后,他才发现当初他错的离谱。
  现在回到京城,猛然见到容约,想起容约喜欢的人莫名奇妙对他告了白,他就觉得有造化弄人之感。
  一向从容淡定的楚棠,此时觉得郁北这个地狱模式真的开始棘手了起来,他难得有些迟疑,问道:容左相,楚某有事,想冒昧问一句,先请你见谅。
  容约瞪大眼睛,道:国师有何事需要我见谅?
  楚棠心说提你伤心事难道不需要你见谅吗?
  他道:楚某就唐突了。时隔几年,不知你是否还喜欢那人?
  容约呼吸一窒,声音微微颤抖:国师为何突发此问?
  楚棠说:身为左相朋友,楚某就唐突问一句,如果觉得冒犯,楚某先道歉
  不、不不,容约连忙摆手,脸颊飘上一抹红,有些踌躇,又有些坚定,道,你问的话,我自然如实回答。
  他看着楚棠,道:我仰慕他,这份心不会有丝毫改变,如果、如果他愿意多看一眼就更好了他离开京都这么久,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
  楚棠在心里叹口气:只怕那人与你并不同心。
  容约脸一白,闭了闭眼,似乎在接受此事,半晌,他低下头,道:那便罢了。既然国师这么说,人前人后,我就收起这份心思,只求不惹人厌烦好了。
  楚棠一时竟然有些恼怒郁恪。虽然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是极其难有的,但方才确实有一闪而过。
  郁恪这小孩真是的,为什么会莫名奇妙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说了他也不肯改,白白叫他和容约烦恼,甚至某一日还会反目成仇,一发不可收拾。
  想起娱乐圈里各路情敌打架的新闻,声势浩大,沸沸扬扬,楚棠瞧一眼都觉得烦躁。
  他想,等他回去,郁恪自然而然就会淡忘了吧。
  由此可见,不管是对郁恪,还是对郁北,他早早离开了才是好的选择。
  楚棠道:楚某只是胡言乱语,左相无须放在心上。
  容约扯了扯嘴角,僵硬地笑道:好。我先告辞了。
  慢走。
  楚棠起身相送。
  系统只能默默唉声叹气,为他的主子操碎了心。
  冬至日来临,京中的雪在晚上小小地飘。
  富丽堂皇的宫殿,美味佳肴摆满一桌。
  郁恪正问国师来了没,就见楚棠从门口走开,连忙起身,道:哥哥。
  他要帮楚棠解开披风,楚棠率先一拉带子,一下子就解开了,让郁恪的手扑了个空。
  郁恪也不在意,顺手接过他的披风交给侍女,拉着他道:外面冷不冷?快来暖暖手。
  谢陛下关心。楚棠道。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白气,红唇雪肤,衬得连白气都是漂亮的。
  郁恪细细看着他,笑眯了眼,仿佛为了藏起了真实的贪婪而另起他话,道:刚回京,堆积了好多事,如今冬至过节,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他说得孩子气,像小时候缠着楚棠要出去玩儿一样,楚棠心难免软了一下,道:是该好好歇歇了。
  整日看着那些奏折和老大臣,我眼睛都花了。郁恪笑道,哥哥快陪我喝喝酒。
  楚棠坐下,想了想,狠下心道:陛下可有看过最近的奏折?
  郁恪道:看过了,也都批好了。我必是处理好了才敢来烦哥哥的,哥哥不必忧心。
  楚棠正色道:那陛下就直接驳回了弹劾臣的奏折了吗?
  郁恪放下正欢快地给楚棠布菜的筷子,委屈道:他们说你功高震主,莫名奇妙的,不该驳回吗?
  楚棠一顿,道:也未必没有道理。
  郁恪说:哥哥你说说,哪里有道理?
  陛下你身处高位,或许并没有听过臣子的声音,楚棠眸色冷淡,也或许是因为陛下从小就在臣的蒙蔽之下,才不能明白真正的君臣是什么样子的。
  明君贤臣,不就是真正的君臣吗?郁恪天真地、却又很坚定地道,不就是你和我的样子吗?
  楚棠摇头:并非如此。
  第68章 温柔善良
  郁恪歪了歪头:哥哥你说。
  冷气被阻挡在外面, 里面暖融融的, 浮光锦色,看得出宫人有细心打点过, 殿里都是过节的气息。
  楚棠缓缓道:史书上不乏功高盖主的臣子,陛下熟读诗书, 必然知道, 他们大多数都落得个什么下场。
  郁恪一只手指绕了绕佛珠, 漫不经心道:淮阴侯在乱世中替高祖打下江山, 最后遭疑忌而被株连三族。有个善战的杀神,战功赫赫, 为昭王赐死。我知道哥哥要说什么, 不就是要说, 古往今来,权臣无一好下场,你担心你也会这样吗?
  楚棠垂眸, 郁恪盯着他,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声音诚恳真挚如肺腑之言:可是哥哥,我不是那些皇帝, 你也不是那些权臣,我们师生从来一心,怎么会像他们那样, 君臣隔阂鸿沟无法跨越, 以致于到最终君疑臣死的地步?
  楚棠摇头:陛下此时尚未遇见高祖昭王那样的情况, 心境自然不相同。
  郁恪解下腕上的佛珠,甩动了一圈,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道:不管情况如何,我此心都不会变。依我对哥哥的了解,哥哥也不是逾矩的人,怎么会有谋反之心?
  他晃动佛珠的时候,楚棠无意间瞥见了他右手手腕上那绕了一圈的红线,牵情蛊的事猛然袭上心头,楚棠抿了抿唇,淡声道:人总是会变的,陛下身为人君,不该如此轻信他人。
  郁恪皱眉,看向楚棠,似是有些不满,又有些责怪:哥哥不是他人。
  楚棠道:就算是我,也会有变心的时候。
  郁恪轻轻笑了声,似乎是在否定楚棠的话,摇了摇头,道:你若要郁北,小时候直接拿去就好了,何必扶我上位,又勤勤恳恳养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说这话,哥哥不觉得太不可信吗?
  楚棠心底叹了口气。
  不过有趣的是,郁恪撑着脑袋,笑道,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哥哥来和我说这种话。
  楚棠冷静道:陛下身居高位,不可能不听过一两句这些话。
  他看着窗外的飞雪,道:回宫时,陛下也听到了我下属的话,就没有半丝疑虑吗?
  回宫时,许忆在马车上和他说,希望他早作准备,就是让他做好弑君的准备。当时郁恪听到了,居然只一笑而过。
  不管哪一个皇帝,只要听到许忆那番大不敬的话,大概会立刻将人杀了吧,哪还能像郁恪这样,好似完全没听过似的。
  郁恪扑哧笑出声:哥哥,你性子冷淡,大动干戈的戏码你并不适合。
  不说你不会,就说你会,我也不舍得你动手,只能将这江山拱手相让了。
  他望着楚棠,好看的凤眼微微弯着,像是很信任眼前的人,满心的欢喜。
  楚棠喉咙里的话语一梗。你和他说道理吧,他就说懂懂懂,你和他说感情吧,他又比你更情深意切,一来一回,楚棠真觉得说不下去了。
  郁恪一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先用膳。
  可他是个那么冷漠的人,铁了心要离开郁北就一定会离开,尽管他知道郁恪以后会怎么伤心难过,他也不会回头。
  楚棠眼帘微垂,藏起了那一抹隐约的不近人情,声音轻微:那无论我做什么,陛下都能原谅臣吗?
  郁恪只以为他还在说什么功高震主的事,一边斟酒,一边道:从小哥哥就对我好,哥哥做什么我都能原谅。
  他这时候还窃喜着,心说楚棠不也是这样吗,哪怕他没问过楚棠就下了牵情蛊、在行宫时的雨夜强吻、春情的解法,这些种种,当时都让楚棠有些动怒了吧,可过几天,他还不是心软了,与他说话了?
  但第二天,郁恪就不这样想了。
  皇上离京月余,现在回来,堆积的事务好不容易解决了,又立马呈上了一堆紧急的奏折。
  郁恪刚见完几个老臣,在小山似的奏折堆里坐着,面容年轻俊朗,沉着冷静,不见疲态。好一会儿,他仿佛想好到什么,笑了下,然后拿起杯子喝口茶,就听黎原盛禀告道:启禀陛下,国师府的人来了。
  郁恪奇怪,国师府有什么人要来?楚棠没说啊。
  他放下茶杯,随手拿起本奏折,道:进来。
  黎原盛带着人进来了,后面跟着几个人。
  参见皇上。他们齐齐跪下,行了跪拜大礼。
  郁恪还在埋头看奏折,声音无波无澜:来做什么?
  黎原盛瞟了一眼那些女子,个个都衣着漂亮,脸蛋精致,跪姿标准。
  为首的女子温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们都是今年进宫的官奴前些天由国师挑选出来,今日过来伺候陛下。
  郁恪翻奏折的手一顿,抬眼看她们,视线在她们身上缓缓滑过,仿佛看得很仔细,说话也漫不经心的,却好似隐含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哦,国师挑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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